老魔一走,姊妹倆面面相覷,長長地吁了口氣,好像這半天沒有喘氣似的。
鐵芳那冷漠的臉上,突然綻出一絲笑意,說:“妹妹,真沒想到,你身懷絕技,深藏不露,從現在開始,我得看你的啦!”
鐵芬冷冷一曬,說:“別示恩討好!剛纔要不是你暗中相助,最低限度,我這兩隻手是廢定了──”
“甚麼?”鐵芳鄭重他說:“我剛纔出手稍遲,想擊斃你的坐騎,使你翻落馬下,哪知掌力推出,如石沉大海,我正感到慚愧,並沒有幫助你呀!”
姊妹兩人愣了一下,不由同時聳聳府,心想:本是一個殺機重重的場面,反而逗出樂子來了。
鐵芳點點頭說:“如此說來,這老怪還不算太壞,我估計他剛纔最多隻出了三成真力!”
但鐵芬卻沒有表示意見,小嘴一嘟,向第一輛鏢車車幃中看了一眼。
這時田青在車中卻神秘地一笑,大聲說:“女英雄們,可否弄點東西來吃?”
鐵芬哼了一聲,自乾糧袋中拿出兩個大饅頭和兩個監茶蛋,說:“無賴,你下來拿吧!”
田青說:“請你送來好麼?我的腿都凍麻了!”
鐵芬勒馬轉頭,來到車旁,掀起車幃,向田青望去,她覺得這個無賴雖然衣衫破舊,卻有一種攝人的風儀,尤其那一雙眼睛,會使人心跳。
田青呵呵手,說:“剛纔外面在幹什麼?只聽到砰然大震,葉像狗熊摔跤的聲音!”
鐵芬哼了一聲,說:“好大的架子,拿去……”
左手兩個饅頭,右手兩個茶蛋,以三成真力擲向田青的雙肩。
以她的三成真力擲出,非同小可,饅頭本來很硬,若被擊中,即使不肉碎骨折,也無法擡起雙臂。
田青大聲嚷嚷說:“姑娘你……”手忙腳亂,不知所措,“叭叭”兩聲,兩個茶蛋正擊中田青左肩,變成兩個扁蛋,兩個饅頭擊中右肩,四分五裂。
田青慘呼一聲倒臥在大木箱上,痛得直冒大汗,不一會工夫,雙肩腫起老高。
鐵芬雖然調皮刁鑽,但卻不是硬心腸之入,她本想試試田青,哪知完全估計錯誤,不由怔了一下。
鐵芳埋怨她說:“他不過是一個落拓的浪子,你何必拿他泄氣!我們上路吧!”
“叭叭叭”數聲鞭響,鏢車穿過棗林,向南路疾馳,此處是崤山東麓,更加荒涼。
田青撿起破碎的饅頭和扁扁的茶蛋,吃了下去,心想:不知“血不駝龍”所要的東西放在甚麼地方?三輛鏢車相距一丈多遠,當然難不倒他,以詭譎的身法,穿掠於後面的鏢車中;但卻毫無所獲。
風停了,但卻奇冷,時已三更。
前面是一片崢嶸嗟峨的亂石,這條小徑,迤邐於亂石之中。
鐵芳沉聲說:“各位注意了!前面這一片黑色怪石中,可能有麻煩!”
這時鏢車早經進亂石中的小徑,由於地上有數寸厚的殘雪,而且路又不平,幾乎迷失了方向。
轉過幾個彎子,突然“嚓”地一聲,轉角處亮起一個松油火把,這時鐵芳已經轉過彎子揮手止住鏢車。
三丈外並肩站春兩個中年婦女,生得很美,一着白色宮裝,一着黑色宮裝,兩婦身後:
停放着兩乘軟轎,四個轎伕侍立轎旁。
另外一個黃衣勁裝少女,擎着松油火把,站在兩婦之旁。
由鐵芳的表情看來,這次的敵人,似比“血爪駝龍”還難纏,況且鐵芳已知妹妹剛纔僥倖和“血爪駝龍”打成平手,她自然沒有想到“血爪駝龍”半途而退的真正原因。
鐵芳連忙下馬,抱拳說:“‘黑白二寡’慕容前輩玉趾親臨,必有見教!”
白衣婦人淡然地說:“按理說、孔雀鏢行,的鏢車一向通行無阻,本不該大煞風景,但爲了那件東西,必須讓我們搜一搜!保證不動你們的鏢銀!”
鐵芬冷笑一聲說:“要搜也行!只要告訴我們,你憑甚麼?”
“噢?”“白寡”美眸斜睨了鐵芬一眼,風情萬種他說:“就憑慕容姊妹這兩塊招牌還不夠?”
“不夠!”鐵芬一向嬌縱慣了,而且從未受過挫折,明知對方不好惹,可不能示怯,她冷峻他說:“據說兩位自創一路腿法,叫做什麼‘閃電十八腿’!二位一定要搜,那就表示要讓我姊妹開開眼界!”
鐵芳知道妹妹的脾氣,勸也沒用,只得硬着頭皮,以觀變化。
“黑白二寡”相視一笑,然後輕哂一聲,“白寡”沉聲說:“‘孔雀鏢行’能於數十年中一帆風順,可不是憑着甚麼高絕的身手!大概兩位姑娘應該知道,所以這位姑娘問本人憑甚麼?這句活很難回答。”
鐵芬一勒繮繩,站在第一輛鏢車之前,厲聲說:“搜吧!這車上除了鏢銀之外,還有一個野男人,只是人家年紀很輕,恐怕配不上你們!”
鐵芬以牙還牙,說得很刻薄,“黑白二寡”面色一冷,姍姍走向第一輛鏢車,根本未把鐵氏姊妹放在心上。
現在鐵芳在右,鐵芬在左,兩女暗暗提氣準備着。
突然,”黑白二寡”凝視着車幃縫中的三角金牌,驚夷一聲,嘎然止步,她們看鐵氏姊妹,心想:無怪這丫頭如此狂妄,原來車內有個了不起的人物。
鐵氏姊妹當然沒有看到這微妙的表情,但她們都犯了疑心,同時回頭望去。
車篩低垂;毫無異佯,兩女不禁暗暗皺眉,心想:她們爲何虎頭蛇尾?她們剛纔凝視車上,顯出驚疑神色,那是爲了甚麼?“前進還是後退?”“黑白二寡”心中盤算着,緊張之情,較之鐵氏姊妹尤甚,而鐵氏姊妹見她們站着不動,神色肅然,以爲她們正在俟機動手。
這局商好有一比:張飛捉刺蝟--兩下害怕。
前進吧!很可能栽在這裡,假如車中確是那一位,則一世威名恐將付之流水;如果後退,就此罷手,“黑白二寡”闖蕩江湖數十年,可沒有這個例子。
這樣一來,雙方都在緊張地乾耗,大地一片靜寂,只有松油火把“呼呼”之聲和馬匹喘氣的聲音。
除此而外,好像所有的聲音都被凍結。
“白寡”畢竟沉得住氣,故作鎮靜他說:“請問車中是哪一位?”
“是我!”
“尊駕是……”~“請尊駕前移五步,一看便知!”
“黑白二寡”百色大變,“黑寡”沉聲說:“四步行不行?”
“不行!”
“六步呢?”
“也不行!”
“一定要五步?”
“不錯!”
“黑白二寡”交換一個眼色,說:“既是尊駕,兔傷和氣,本妹妹告退!”
二寡說退就退,回身進入軟轎之中,兩乘軟轎轉眼沒於亂石之中。連松油火把也熄滅了。
鐵氏姊妹呆在當地,良久,才轉過身來,望着第一輛鏢車,憑她們的身分,竟走了眼,想不到車中這個浪子,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想想剛纔“血爪駝龍”半途而廢,“黑白二寡”色厲內荏,車內這小子,到底厲害到甚麼程度?當今之世,能使這三個魔頭夾着尾巴溜走的人物,實在不多,那麼他是誰呢?鐵芬越想越氣,剛纔兩個饅頭和兩個茶蛋,擊中那小子雙肩,仍被他矇混過去,而且雙肩上腫起老高,顯出一副可憐相。
“好哇!”鐵芬心想,管你是甚麼厲害人物,你把我們耍苦了!我得罵你一頓。
這丫頭柳眉暴挑,“呼”地一聲,以長鞭捲起車篩,厲聲說:“無賴,別裝孫子,給我滾出來!”
田青雙手託着後腦,架起二郎腿,還在一顫一顫地動着,慢騰騰他說:“二姑娘,你何必發那麼大的脾氣?”
鐵芬小嘴一噘,火氣更大了,厲聲說:“你滾不滾不來?”
鐵芳沉聲說:“妹妹,你這是幹甚麼?要不是他,咱們能通過‘血爪駝龍’那一關麼?”
“我不管!他侮辱人!”鐵芬一抖長鞭,帶着勁風急轉,鞭梢卷向田青的面前。
田青張口一咬,咬個正着,輕輕一擺頭,鐵芬竟把握不住,長鞭被扯了過去。
行家一體手,便知有沒有,就憑人家這一手,自己就差得大遠了,簡直不可以道里計。
可是鐵芬氣昏了頭,玉面鐵青,咬牙切齒,像一隻翎毛豎立的大公雞,一按馬背,凌空撲向鏢車。
田青本是仰臥在車上,只見他的身子像蛇一樣婉蜒動了一下,不知以何種身法,自車後穿出,凌空劃了個半弧,反而落在車前,大聲說:“鐵芳姑娘,快救命呀──”
就在鐵芳正要喝叱乃妹之時,一聲陰惻惻的獰笑,來自亂石之後,凌空飄來一個身影,身法輕靈,像個紙人似的。
此人年約五旬,馬臉金睛,一襲長袍,身上揹着兩柄沉重的荷葉鏜:每一柄都有百十斤重。
田青攤攤手說:“這下可好了!人家可不像‘血爪駝龍’及‘黑白二寡’那樣好打發,目的不達,絕不甘休!”
他望着馬面老人說:“尊駕可是爲那東西而來?”
馬臉老人冷冷一聲,說:“姓田的,你少賣狂!別人怕你‘五步追魂判’,我‘海天雙鏜’江一波可不怕你!”
田青聳聳肩說:“聽到沒有?人家誰也不怕,我姓田的並不想要你們的東西,算了!搭了半天車,吃了兩個冷饅頭和兩個扁茶蛋,雙肩上多了兩個肉瘤,恰好恩怨兩抵,我也犯不着招惹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我走了……”
說着,回頭就要離去。
“站住!”
“海天雙螳”金睛一瞪,厲聲說:“姓田的,那件東西老夫勢在必要,但是咱們既然遇上了,說不定先要見個真章!有些人把你形容得天上少有,地下難尋,但在老夫看來人--”
他忽然縱聲狂笑一陣,內力之深,使四周嵯峨怪石上的積雪,都“籟籟”震落。
他一字一字他說:“不過是一個乳臭小兒而已!”
田青嘴角上噙着一絲冷峭的哂意,說:“好啦!這下子想走也走不成了!”他負手踱了幾步。聲調一冷,好像自牙縫迸出冷冷的語氣說:“江一波,不是姓田的貶你的身價!要想揚名立萬,你找錯了對象!嘿嘿,二十招之內,我要是不能叫你爬着回去,姓田的願跟你姓!”
“海天雙鏜、並非不知“五步追魂判,的厲害,只因田青連嘲帶損,指雞罵狗,使他臉上實在掛不住。
況且,他也知道,田青口中嚷着要走,那不過是吊吊胃口,照過去的經驗,凡是黑道煞星,在“五步追魂判”面前賣狂的,沒有一個不是灰頭土臉。
因此,“海天雙螳”索性大方些,落個指名叫陣,既然免不了一場火拼,這樣卻好看些。
他現在已將沉重的雙鏜取在手中,“鏘鏘”兩聲,插入泥中,沒入土中一尺有餘,厲聲說:“小子亮傢伙吧!”
鐵氏姊妹驚得呆了,張着嘴發楞,這時假如有一隻瞎了眼的飛鳥,鑽進他們的口中,她們也不會發覺。
她們現在既驚又慚,“黑白二寡”說得不錯,“孔雀鏢行”一帆風順,數十年來未失過手,那是憑甚麼?憑機智?還是憑武功?顯然都不是。
那麼到底憑甚麼?她們都茫然不解,這問題早就應該想到。爲甚麼過去從未想到呢?現在田青已自背上取下那個破布包纏的長形物體,一道一地地放開,終於發現是一柄非常奇特的兵刃。
這件怪兵刃長約四尺,尖端是個龍頭,把手處是個鳳尾,中身粗逾鴨卵,好像有綠汪汪的鱗片。
“啊!龍頭鳳尾筆!”鐵芬哺哺他說:“這個無賴果然是近年來崛起武林的‘五步追魂判’!”
怪!人怪兵刃也怪!龍頭呈金黃色,鳳尾也是金黃色,筆身都是綠汪汪的鱗片,不知是何物鑄造。
“五步追魂判”崛起武林不到五年,但聲譽之隆,大有掩蓋所有奇士高手之勢,誰也不知道他的師承,誰也不知道他的身世。
至於這件怪兵刃,五年以來,能見到的,恐怕不會超過十人。
現在,這個落漠的年輕人,在鐵氏姊妹看來,哪裡是個浪子?那一襲褪了色的寶藍長衫,以及那雙開了花的鞋子,非但沒有寒磣之感,反而令人產生“唯大英雄能本色”的感覺。
鐵芳緩緩舉手,七個女子退後一丈五六,只剩下“五步追魂判”和“海天雙螳”對峙着。
夜深了,寒氣似在逐漸加濃,使人發顫。
一向刁鑽暴躁的鐵芬,這時也面色肅然,看看“海天雙螳”,再看看“五步追魂判”,但她的內心卻不安靜;既緊張又興奮。
鐵芳的想法又自不同,她希望兩人不要動手,她希望“海天雙螳”像“血爪駝龍”及“黑白二寡”一樣,不戰而退。
她雖相信“五步追魂判”不是浪得虛名之輩,也正像“海天雙鏜”不是浪得虛名一樣。
但兩虎相爭,必有一傷,“五步追魂判”勝了,固然很好,如果不幸輸了,“孔雀鏢行”要從此關門大吉,而且那東西也將失去……這時“海天雙鏡”拔下沉重的荷葉鏜,輕輕一錯,“鏘啷”一聲,像百十口巨鍾一齊敲了一下似的!右鏡平直伸出,指向田青的前胸,左螳懂頭向上,豎得筆直,成爲一個十字形。
這正是“海天雙螳”的“三十六式鎖魂鏜法”後十八式的起手式。
這是他畢生第三次開始就用後十八式。
“江一波!”田青以“龍頭鳳尾筆”拄地,冷冷他說:“你到底要甚麼東西?”
江一波一張馬臉,好像又接長了些,一雙金睛緊盯着田青,一點也不敢大意,沉聲說:
“姓田的,不必明知故問!你若勝了,東西是你的;若是敗了,老夫會讓你見識見識!”
田青冷冷一曬,說:“江一波,姓田的不過是一個乳臭小兒,你又何必這樣緊張?”
江一波馬臉抽搐一下,像個熟透的大茄子,低吼一聲,左鏡順着右鏡螳身向前一抹,然後兩鏜一分、眨眼工夫,掃、劈、戳、切、削、挑,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遞出三十一螳。
除了鏜刃是白色外,鏜身通體漆黑,二十一鏜,織成一張烏黑的鏜網,綿密得不容螻蟻飛過。
田青面色一寒,並未用那”龍頭鳳尾筆”,身形三飄兩閃,一襲寶藍長衫,緊緊地貼在身上,轉瞬之間,換了九個方位。
然而,那重重的鏜網,壓力大大了,流瀉飛掠,冷氣泛骨,快得像織布機上的梭子,不容人順利地喘一口氣,也不容人轉一個念頭。
田青的身子,在鏜網中轉折騰挪,像瀉流中的槍魚,身上每一寸之處,幾乎都有數百斤的壓力。
一連七招,田青沒有還手,因爲他對手中的兵刃有無限的崇敬,那是他師父的成名兵刃。
但他沒有還手的原因,尚不僅此、他要盡最大努力試試看,在不還手情形下,能接江一波多少招?附近三丈之內,沒有一點積雪,那雙螳上發出的罡風,像雷公肆虐,風神怒吼,不但地上的積雪四下疾射,連冰凍的泥土,也被颳起一寸多厚。
十二招過去,田青感覺在不還手情形下,最多能支持十五六招,顯然,要想空手贏得江一波,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鐵氏姊妹木然地站在兩丈之外,面色凝重,心中狂跳着,美眸急轉,仍無法跟上雙螳飛瀉的速度。
當江一波厲吼一聲,施出第十六招時,田青的“龍頭鳳尾筆”已經在鏜網中飛掠了二十七次。
像一匹黑緞上繡着金色的花紋,龍頭上帶起的銳嘯之聲,湮沒了所有的聲浪。
江一波內心的忿怒和激動是無法形容的,出道以來,還沒有任何一個高手,能在他施出後十八式“鎖魂鏜法”中不還手。
且能支持十餘招之多。
俗語說:人是一口氣,神是一炷香,勇氣一泄,就不可收拾,這正是“哀莫大於心死”
的道理。
祝且,他感覺對方的筆法,詭橘得像一條怒龍,似能身筆合而爲一,爲所欲爲。
江一波的信心再衰而竭,在對方先聲奪人之勢下,像着了魔,只能守而無力進攻,不知不覺退了三步。
當他的最後一式勉強施出時,一道金芒,疾射而下,像雲層中鑽出的金龍,其勢之快,其力之猛,無法以畢生的經驗去形容,只得傾其全力,屏住呼吸,以“十字擎天”之式,力砸而上。
“當”一聲搖山震嶽的巨響之後,地上土石橫飛,四周的殘雪暴施而起,“海天雙鏜”
拖着鏜踉蹌退了五步,鏜身上流下殷紅的**,原來雙手虎口已被震裂。
田青也退了一大步,面孔冷得像結了冰,默默地以左手撫摸着“龍頭鳳尾筆”,像慈母慰撫着愛子一樣。
“海天雙鏜”馬臉慘白,臉上肌肉抽搐,額角青筋滾動,像一些粗大的蛔蟲,他呼呼急喘着,只感嗓門不夠寬敞、發出拉胡琴似的聲音。
這大概就是原野唯一的聲音了,要不,那就是七個少女,心瓣心葉的急劇跳動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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