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過晚上10點，麻省理工學院的校舍中還有幾棟亮着燈，偶爾能看到依然埋頭苦幹着的實驗人員從亮着燈的窗戶裡現出身影。雖然是老牌名校，可幾座明顯帶有現代設計風格的教學樓林立在校園中，使這所學院彰顯出與衆不同的底蘊兼活力。
蕭程身姿筆挺地步行在這所校園裡，相當地輕車熟路。在經過其中幾個貼有標牌的實驗樓前時，還不經意地朝內張望。蘇左甚至覺得，如果不是夜晚，走在路上應該會有學生向他禮貌拘謹地問好，而他則自然地微笑迴應。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彷彿在無聲地說明：這裡纔是屬於蕭程的世界。
可此時黑黢黢的克雷斯吉禮堂卻令蕭程也不禁繃緊了神經。
空曠的演講臺就在視線的正前下方，講臺兩側偏下一點兒的地方，分別是兩扇安全出口的小門，整個禮堂中只有門上的紅色“EXIT”標識閃着幽幽的微光，場內靜得連一根針掉到地上，都似乎可以發出迴響。
“真沒想到又回這裡了。”可能是覺得時間尚早，小周百無聊賴地對蹲在自己對面的蘇左悄聲說道。
蘇左默然地緊抿着雙脣，無聲地向身邊同樣沉默着的蕭程望了一眼。
上一次就是在這裡，她與蕭程陰差陽錯地合作制伏了連環殺人犯喬伊森。當時她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還會有像此時此刻這樣的第二次，她和蕭程埋伏在禮堂二層狹小的放映室內，再次等待着罪犯的現身。
這一次的跨境追捕很快得到批准，由於涉嫌基因犯罪，美國方面收到消息後，也特別派出FBI小組與蘇左小組聯合行動。任務就是瓦解這宗非法跨國的巨大基因交易，抓捕董明申、劉金山等回中國接受法律制裁，並揪出美國方面的幕後買家。
董明申等人乘坐的航班比蘇左一行提前一日，美國海關的出入境記錄清晰留下了他們入關的時間和地點，證實是波士頓無疑。但人一旦入境美國，再想查到行蹤就非常困難，特別是如果這邊有人接應，更是可以從一走出機場開始便隱匿在偌大的美國城市中，真可謂無跡可尋。但正在蘇左對抓捕計劃一籌莫展的時候，美國FBI小組的負責人賈斯汀探長卻意外地帶來了好消息，稱他收到線報，交易雙方將在今晚午夜時分在麻省理工學院的克雷斯吉禮堂碰面！
“喂，蕭大博士，我看見你昨天和賈斯汀探長私下溝通過，之後他就跑來找我們制定今天的行動方案，讓大家今晚在這裡埋伏布控，難道你知道他們今晚會來？你是怎麼知道的？”小周歪着腦袋，突然低聲衝蕭程發問道。
蕭程似乎覺得小周很聒噪，依然沉默不語地緩緩將視線從小周和蘇左臉上劃過，兀自望向講臺上那片空無的黑暗。
是他。
蘇左冷冷地注視着蕭程的側臉。她昨天也注意到了，蕭程和賈斯汀探長悄悄說了什麼，纔有了今天的埋伏行動。蕭程一定有所隱瞞。而此刻他故意躲避蘇左的視線，更是充分說明，他心裡藏着某些難以向蘇左他們言明的隱情。
蘇左只覺得心中的疑問在不斷衝擊着胸膛：他還值得相信嗎？爲什麼直覺總是告訴自己一定要相信他？蕭程，究竟是不是一個不會讓人失望的人？
想到這些，蘇左不禁心跳加快，握着槍的手心已漸漸溼熱起來。
“來了。”正目不轉睛盯着講臺的蕭程突然嚴肅地說。
蘇左立刻向場內望去，果然，演講臺兩側的幕布出現了不正常的晃動，像是有人正從那裡偷偷探出身來。此時，蘇左注意到埋伏在觀衆席下的賈斯汀探長也向着他們的方向點頭示了下意，眼神裡彷彿在說：“隨時準備行動。”
演講臺上隨即亮起了一盞燈光，一開始很弱，但伴隨着越來越清晰的說話聲在禮堂內迴盪，幾個不自然的人影也在逐漸增亮的光線中呈現出來。蘇左立刻辨識出了董明申和歐陽書，而在董明申身側的一名膀大腰圓的壯漢，應該就是出手兇狠的劉金山，另一位站在稍靠前的位置、顯然在四人裡佔據主導地位的身材欣瘦的老者，不必說，自然是蘇左素未謀面卻早已如雷貫耳的商界巨賈鄭錦鴻。
“馬丁諾教授？！”
當已能從放映室這邊看清講臺上正在發生的一切，蘇左立時聽到從蕭程處傳來一聲驚呼。雖然他極力壓低着嗓音，卻還是能聽出聲音裡掩飾不住的震驚。
蘇左很快便明白了蕭程口中的“馬丁諾教授”，應是此刻站在講臺一隅對着鄭錦鴻和董明申等人侃侃而談的一位金髮碧眼的白人。他的年紀已不小，目測應介於鄭錦鴻和董明申之間，留着稀鬆中分的金色短髮，髮色已經黃裡透白，但一雙藍色的眼珠卻格外犀利，即使中間隔着幾十排觀衆席，蘇左依然從那雙眼睛裡看到了深深的詭譎和寒意。
“他是誰？”蘇左輕聲問蕭程。
“他是當今全世界基因學界最具爭議的學術大佬，天才基因學家，美國科學院終身院士。”蕭程流利地給出介紹。聽得出，他對馬丁諾教授相當熟識。照目前的情形看，他們埋伏在此苦苦等待的美國買家，很可能就是這個馬丁諾教授，可想而知他的驚訝會是多麼巨大。
可是蕭程隨即皺眉道：“我聽說馬丁諾教授已經失蹤很久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我上一次見到他還是兩年前，真沒想到今晚他會在這裡出現。”
只聽馬丁諾教授操着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語說着什麼，他身旁一名看起來與劉金山扮演着類似角色的臺灣人正用中文負責與鄭錦鴻一夥交流。
他們的交談聲在寂靜的氛圍裡格外具有穿透力，每個字都衝擊着蘇左等人的耳膜。
只聽馬丁諾說道：“鄭先生，前天突然接到你的聯絡，着實太讓我意外了，沒想到這麼快我們就又見面了。”
鄭錦鴻低沉的嗓音幽幽響起：“馬丁諾教授，這一次我帶來了你最想要的東西。”
“太棒了！我就知道跟你們中國人合作沒有錯。我的美國朋友還都說你們不講誠信，可是我不信他們那一套，我看好的是你們強大的做事效率。事實證明，鄭老闆你不僅十分講信譽，還總能爲我帶來驚喜。”
“馬丁諾教授不用擡高我，我知道，你在世界各地都有合作伙伴。”
“沒錯。”馬丁諾聳了聳肩，露出美國人常有的誇張表情，“不過上一次與鄭老闆在‘茲扎’上的合作卻是令我對中國最刮目相看的一次，你們的立法進程大大超乎了我的預料，據說貴國因爲要控制‘茲扎’不波及更多民衆，關於人體基因改寫的立法已經馬上就要頒佈了。要知道，在美國或是我合作的其他那些國家，一項立法的通過要經過很多輪的提案及投票，期間還可能因爲黨派衝突而被突然擱淺，以致於一條小小的法律從提出到實施都可能要經過一年乃至幾年的時間。”隨即他目光收緊，嚴肅地說，“在我看來，不管是一個人還是一個國家，把時間浪費在無休止的辯證和爭議中，纔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事。”
蘇左小心翼翼地湊到蕭程耳邊問道：“你剛纔說他是個備受爭議的基因學家？”
蕭程顯然也聽到了馬丁諾剛剛的言論，肯定地回答：“嗯，他的很多理念都十分激進，所以被相對保守的基因學者們所抨擊。而且他說的是事實，美國的立法程序非常複雜，或許這讓他深感科學抱負被禁錮，所以才選擇走向極端吧。”
可是蘇左此時卻滿臉憤慨的表情：“你剛纔聽到他說了嗎？聽起來‘茲扎’的出現不是偶然的，根本是他們惡意投放給我們的！這一切都早在他們的設計之中。”
蕭程顯然與蘇左思考着相同的問題，也對此感到心驚，隨即用力點了點頭。
小周恨恨地在一旁緊握着拳頭，咬牙切齒地說：“這幫衣冠禽獸，讓那麼多無辜的老百姓患上無法治癒的疾病，真應該下地獄！”
蘇左喃喃道：“是啊，想想郭旻和蔣小夕的遭遇實在太悲慘了，他們原本可以擁有一個健康的孩子，組成一個美滿幸福的小家，沒想到孩子卻那樣死於非命。”
蕭程緊抿着嘴角，可能同樣是出於憤怒，他卻沒有像小周那般語出不遜，而是將目光轉向講臺上的一干人等，臉上凜然現出堅毅又冷峻的神情。
鄭錦鴻威嚴的聲音再次傳來：“馬丁諾教授，你應該知道，我做這一切的初衷都是爲了完成我和我家人的心願。坦白來講，或許從前我需要你的協助來達成一部分自私的目的，但現在，這件東西既然由我們中國人做了出來，就應該是屬於我們的。事實上這些天以來我一直在考慮放棄與你的合作。”
聽到這話，蘇左和蕭程匆匆對視了一眼。**璐對邵毅平的判斷是對的，看來邵毅平和鄭錦鴻達成了共識，不再希望定製完美人類，他們內部的分歧果然在此。可以想象，起到主導作用的鄭錦鴻想收手，董明申自然不會善罷甘休，導致徹底翻臉便在情理之中。
“鄭老闆，你在開玩笑吧？”馬丁諾難以置信地攤開雙手。
這時負責翻譯的臺灣人轉動着一雙精明的小眼睛，湊到他耳邊悄聲說了些什麼。馬丁諾立刻用狼一般的目光打量起一直站在後方的董明申。
“如果我沒猜錯，這位就是你提到過的省長朋友吧？你是國家的官員現在董省長既然站在這裡，怕是就再也回不去了吧。”
董明申似乎早就按耐不住想出頭了，此時看到對方終於關注到自己，於是趕忙站出來，故作禮貌地上前與馬丁諾握了個手。馬丁諾被他搞得有些莫名其妙，但隨即便聽到他惡狠狠地衝鄭錦鴻威脅道：“鄭老闆，我們出來前說好的，你如果現在敢反悔，也別再想活着回去了！”
馬丁諾露出滿意的笑容，拍手讚道：“原來董省長才是聰明人，有氣魄！”
“等一下，你們好像忘了什麼重要的事情吧？”這回說話的是歐陽書。他之前一直冷眼旁觀着發生的一切，此時卻昂起頭，氣定神閒地挺直了腰板，使得他原本略顯圓潤的身材一下子被拉長了些，再配上一身中式唐裝，遠遠望去別有一番氣勢。
“這位是？”馬丁諾被他的氣勢所懾，雖然疑惑卻小心地問道。
歐陽書自然地擺了擺手：“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裝着‘超完美胚胎’的這個小金屬箱，只有我才能打得開。”
馬丁諾聞言登時向歐陽書射來帶刺的目光。
歐陽書則不卑不亢地說：“研發出‘超完美胚胎’的戴林鐘老教授是我的摯友，他在臨終前將這份重要的研究成果交給我，我自然要謹慎對待。這個小金屬箱經過了特別的打造，需要密碼才能開啓，而密碼只有我一人知道。如果有人想要強行打開箱子，箱子內置的微型**便會被引爆，箱子裡的一切便也從此灰飛煙滅了。”
“你真狡猾。”馬丁諾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
歐陽書輕鬆地笑了一笑，隨即卻突然收斂笑容，冷聲質問道：“馬丁諾教授，我們中國人做交易的基礎是雙方坦誠相見，在你拿到這個東西之前，有義務讓我們知道，你要‘超完美胚胎’準備做什麼？你的背後究竟還有沒有更大的陰謀和組織？”
馬丁諾用一種近乎厭惡的目光注視着歐陽書，嘴脣翕動了兩下，卻並沒有作答。
就在這時，一聲有力的呼和從觀衆席後方響起，仿若一聲驚雷：“都別動，你們被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