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朔接到母親電話的那天，他清楚的記得他正在家裡收拾衛生的，呂超坐在客廳那裡看球賽。然後。
他們晚上就到了韓朔的從小長大的地方的那個縣城火車站。那是已經晚上十點時候的事情了。然後。
他們打車直接去了醫院。
那是呂超第一次見到韓朔的家人。
母親，躺在病牀上已經昏迷了一天的韓朔的父親。
“腦動脈瘤破裂。誰知道你父親腦子裡面還長了這些東西的，他從來也沒有說過自己頭疼的話的。”
韓朔站在病牀的前面，看着病牀上的人。
腦海裡面想起了很多以前和父親在一起的開心的事情的。
他父親從他很小的時候就經常開車帶着他的，他最喜歡的事情就是看着車窗外面。有時候那些飛在空中的風箏，有蜻蜓，有各種顏色的蝴蝶，有蛇，有龍，還有小貓，小狗，有燕子，有人，有古代的美女，甚至還有龍貓。有時候，那些匆匆過去的人們。有時候，那些車窗外面的建築玻璃上面反射着的陽光，會突然刺痛韓朔的眼睛。當然。
零想那個時候還沒有誰會特別注意到這個顯然特別早熟的小男孩的眼睛，裡面有着遠遠超過自身年齡的安靜，不經意間也會泄漏出五分的憤怒，然後。
就是他的嘴，總是一副正在生氣特別鼓起來的樣子。
具體的原因的，連他自己可能都不清楚的。
很多年以後。
韓朔就這樣長成了一副有點靦腆，有點內向，有一雙看起來特別淡然的眼睛，所以。
他在許多人的眼中，往往成爲了那種特別朦朧的一片白霧似的存在。就是。
特別沒有存在感的那種隱形人。
當他給你的第一印象發生改變的時候，尤其是那種和韓朔的初次見面是發生在他日常的時候，那麼，這種突如其來的給人印象的改變也肯定是發生在韓朔在法庭上的表現。
說話特別的連貫，聲音也抑揚頓挫的，不是特別故意的，但是。
韓朔在法庭上就是說話的語調總是抑揚頓挫的，天生的。
語速適中。反正。
因爲言辭之中帶着特別自信的味道，也就像一把刀似的會狠狠的銼進現場的人的心裡。就是。
讓人聽完覺得有種如沐春風的感覺。而且。
還聽懂了。不像。
一些律師，很多時候爲了顯示自己特別有水平，專業能力特別突出的，所以。
會故意用大量的專業術語的。然後。
韓朔一直從來也不喜歡這樣的。
他只是在和同事聊天的時候用特別專業的術語來分析案件的。只要到了法庭上，他儘量讓現場所有的人都聽得懂他的話的。
他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的。但是。
他總是首先保持自己在法庭上做到的一點就是語言的連貫性，否則。
沒有人會輕易的相信你說的話的。
至於像呂超這樣的，對韓朔的第一印象是在法庭上的，然後纔是後來日常生活真正接觸到的韓朔，那對韓朔的感覺來說，肯定是非常不一樣的。
零常常想着，其實，這樣。
很多時候你喜歡不喜歡一個人，其實。
很可能都只是一場誤會而已。
韓朔由於很早就被他的媽媽關在家裡自學的，所以。
幾乎他成長過程中發生的除了學習以外讓他開心的事情的，那些記憶中。
都有着眼前這個男人的影子的。
吸引到呂超的倒是韓朔的母親。
人顯得非常的幹練，根本不像韓朔說的那麼不堪。
思維非常的清晰，而且。
反應極快。
在面對韓朔在聽完醫生的病情報告之後，韓朔特別激動的情緒，而她的反應簡直可以用冷若冰霜來形容。這。
尤其讓呂超感到特別好奇着的。
大概只有零知道韓朔母親這種冷若冰霜的氣質的下面到底隱藏的是什麼？那是一種隱藏的極其深奧的人類這種高級生物之間的特有的秘密。就像愛一樣，這樣。
男人愛一個女人最高的境界是心疼。那麼。
每當他所愛的女人向外界展示出獨立自信的時候他便會生氣的發狂，然後。
通常的做法是用言語暴力來挽救他們的愛情。而這樣相反着的。
女人恨一個男人最高的境界就是韓朔母親當時在醫院裡面對躺在病牀上的已經變成植物人的愛人所展示出來的冷若冰霜。
每個女人都特別喜歡鏡子，但是。
裡面的影子總是讓生活的不堪投射給自己的時候，那麼。
這個女人就會特別的恨這面鏡子。
零隻見過一位特別不喜歡鏡子的女人，那就是趙婧。那也是一位特別有意思的女人，殘疾人，雙腿腓深神經損傷，走路的姿勢有點奇怪的。她特別不喜歡鏡子，甚至她的臥室裡面從來也不放鏡子，而且。
她的內心深處早已經沒有了愛，當然。
也沒有了恨。
零記得，一天。
趙婧正走着的時候，路邊是一些前面帶着院子的房子，有一家的院子裡面有一棵非常高，非常高大的榆樹，那個時候，她站在那個院子的外面仰頭看着榆樹那巨大的綠色樹冠，她家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寺廟，然後。
一個經過的尼姑看着對面的趙婧仰頭看着樹冠的眼神，走了過來，趙婧知道有人衝着自己走過來的，本能的和對面的人平視，她突然對她笑了笑。然後，抓着趙婧的右手，在她的手心裡面畫了一個符，告訴她，你這輩子的課題就是要學會寬恕和善良。它們就是你的業障。零特別喜歡，趙婧那個時候的回答的。
“我一直都是這樣的。”
無論是感性的零還是理性的零的都特別喜歡這樣一個彷彿人在頓悟的時刻。不過。
她們也知道，那個時候的趙婧還並沒有真正的頓悟的，她後來的頓悟是因爲她遇見了一個人。所以。
感性的零覺得韓朔的母親只是過於要強的，所以。
沒有什麼。
理性的零總會覺得韓朔的母親特別的矯情和噁心。因爲。
這個人一輩子也不會發生什麼真正的“頓悟”那樣的時刻。她根本就是一個無可救藥的女人。
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
蒙着灰白色的透明紗帶，
她還是看見了
藍色的鳥。
她的眼睛，
微微的閉着，
眼睫毛，
像蝴蝶在飛舞，
但是，
她還是看見了，
黑色的玫瑰。
她的眼睛，
流出了鮮紅色的血液，
她還是看見了，
空靈的聲音，
緩緩的，
緩緩的，
在天空白色的雲朵上，
跳舞。
她的眼睛。
從來也沒有人，
有過那樣的一雙眼睛。
從來也沒有人，
透過那樣的眼睛，
看過這個世界。
她說，
真相永遠都只是存在她一個人的眼睛中，
流出的血。但是。
她從來也沒有看見過，
月亮。
她只是看見過，
詩歌，
在沙漠上，
孤獨的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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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朔的母親早就告訴過醫生了，等他的兒子來見他的最後一面，我們就希望馬上給他拔管的。可是。
韓朔回來特別激動的反應，讓陳若萱只能暫時退到一邊，看着。
靜靜的，而已。
這樣的三天過去。
韓朔的母親直接告訴韓朔，她不會再拿錢了。
醫生說，你爸爸能夠甦醒過來的可能性只有20%。但是。
韓朔依然不同意放棄治療的。
呂超想着要拿出自己的信用卡的時候，陳若萱一把將呂超推開了，力度之大讓呂超都吃了一驚。
“不用，我們家的這些事情不用你管。”然後。
她惡狠狠的告訴醫生。
“停止，我說我們放棄治療了。停止，給我馬上停止。”
零轉過臉去，飄的儘量離這裡遠一些的地方去。然後。
她突然聽見，走廊裡面，韓朔的母親狠狠甩了韓朔一個巴掌，聲音之大，動作之迅速，讓呂超本來想攔着都沒有攔住的。
短短三天時間。
故事的最後結果就是。
呂超將韓朔攬入自己的懷裡。
理性的零覺得，韓朔生命中的那個“頓悟”的時刻終究也還是沒有來到的。
韓朔父親的呼吸機被停止之後，呂超突然意識到這三天他們都是在醫院附近的小旅館住的。
呂超因爲韓朔睡的不好，他也睡的不好的。然後。
終於一切結束的。
他深深的嘆了一口氣的。最後。
呂超才真正的和韓朔回到了他自己的家裡。這還是呂超第一次離韓朔的童年最近的一次。
很乾淨。
沒有什麼貴重的物品。
最初回到家裡的韓朔只是躺在自己原來的房間的牀上，看着天花板發呆。
“我覺得他行，他總能挺過來這關的。”韓朔還在自己非常小聲的嘀咕着。
“醫生說，即使你爸爸醒過來，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樣的，可能成爲一個癡呆，你希望你爸爸那樣的活在這個世界上嗎？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的。”韓朔的媽媽還在勸說着韓朔的。
韓朔只是轉過身體，面對着白色的牆壁。
呂超站在門口，靠在門框上。
“看着他，我去菜市場買菜。”陳若萱告訴呂超。
“不用了，阿姨，我們都一起出去吃吧，一會兒，這幾天大家都太累了。都快別瞎忙了。”
接下來幾天的相處，呂超的感覺就是屋子裡面的話好少哦。他也不敢多說什麼的，只是經常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面刷手機，看球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