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奈地敲開鄭敬維辦公室的門,我是來找他拿補考證的。上學期,於琳的那門課毫無懸念地掛了。
當期末考試成績出來之後,叶音在電話裡跟我講的時候狠狠把於琳罵了一通,說她絕對是公報私仇,還說什麼爲人師表,簡直不配爲人。我說你罵人也太狠了點,其實那門課我確實沒怎麼認真學,掛也是應該的。
“可是那個楊斌,就是上課老是不去的那個傢伙,幾乎交的白卷,連他都過了!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叶音猶自憤憤不已。唉,我能說什麼呢,也只能重重嘆一聲氣罷了。
“可惜了,其他幾門課成績都很好,要不是有不及格,肯定能拿到獎學金,這樣一來連本來夠格的國家獎學金也沒戲了。”鄭敬維嘆息着搖頭。
辦公室裡另一個靠窗坐的女老師正在塗指甲油,空氣中漂浮着一股淡淡的油漆的味道。我一向都不喜歡這種氣味,總覺得像是新裝修的房子裡沒有散去的油漆裡的甲醛味。
她塗完一隻手後,小心地對着未乾的指甲吹了幾下,擡起來在陽光下細細欣賞,臉上的表情顯示着滿意。鮮豔的夾雜着亮片的紫色油彩在白色毛絨外套的襯托下顯得尤爲耀眼,和淺紫色的眼影相得益彰。雖然我從來不塗指甲油,但不得不承認,這些油彩讓面前這個本來並不十分出衆的女人平白增加了幾分顏色。
“沒事的。”我淡淡回道。雖然沒有獎學金,好在藍霜卿遵守她的諾言,確實沒有虧待我,給的報酬足夠養活我自己了。
只是這補考到底也是一件麻煩的事,而且補考的試卷還是原來的任課老師批改,讓不讓你過仍然是原來那個人說了算。也就是說,我就算去參加補考,就算補考時做的還可以,還是有可能不及格。然後就是大二的重修,要是還不過,就要一直拖到畢業的時候進行所謂的清積欠。想到這些,真是頭疼。
“要不要我找於老師談談?”鄭敬維握着我那張補考證,一塊豆腐乾那樣的大小,上面教務處的紅印章在白紙上十分刺眼。
感覺到旁邊那個女老師投過來一個異樣的眼神,我搖頭道:“謝謝鄭老師的關心,不過不用了,我會好好看書然後去補考的,上學期都是我自己不用功。”幾句話說得客氣而得體,完全是一個學生對一個老師的謝意及對自己不好好學習的愧疚。
“那好吧。”鄭敬維語調沒什麼變化,我猜他心裡可能在想,你好自爲之吧。
我不是沒想過要去找於琳,不過自從那次從她課堂上中途走掉之後,我幾乎沒怎麼去上過她的課。雖然最後考試的時候,我把卷子填的滿滿的,正確率應該不低,但她確實有理由讓我不及格。
所以還是算了吧,免得又去自取其辱,反正我其他課成績都很好,還得了兩項單科頭名獎,到最後學校怎麼都不至於讓我畢不了業吧。我這麼想着,走出辦公室。
走到行政樓大門的時候,迎面走來了一個非常清秀渾身透着書卷氣的女人。
這是一個氣
質絕對性壓倒長相的女人,氣質絕佳到甚至可以讓人忽略她的臉。一身素色,清純出塵,簡直如同謫仙一般,我在心裡驚歎,世界上竟然有這樣的女子。
我不自覺地就放慢了腳步,有點好奇她是什麼人,感覺應該是老師,但是不會是我們學校的,不然這樣的女人怎麼可能會沒聽說過。
等她走過我身邊,我回頭看了一下,正好見到她進了鄭敬維的辦公室。不會是鄭敬維的女朋友吧,以前好像聽蘇曉清說過,她親眼見到鄭敬維的副駕駛座上坐着一個白衣美女,兩人開着車從校門口出去。
要是那樣,倒還真是郎才女貌,我心裡有一點小小的羨慕。羨慕他們的小幸福。其實我根本不瞭解別人的生活,又怎麼知道別人就一定是幸福的呢?可是至少從表面上看,兩人像是天造地設一般,我寧可相信,他們是幸福的。
第三天就到補考的時間了,我差不多是踩着鈴聲走進教室的。這幾天我好好把考試可能會考到的知識點複習了一遍,雖然我心裡清楚,無論我做的多好,我還是很可能不及格,但是至少問心無愧。
監考的不是於琳,是一個胖胖的有點謝頂的中年男人。從我走進教室的第一步,就看到他臉上濃重的不耐煩以及鄙視,是的,就是鄙視。他用力地把試卷扔到每一個人的桌子上,帶着鄙視,用力地,狠狠地把試卷扔過來。我一個恍神,差點以爲要被砸到頭了。
我忍不住露出一個厭惡的表情看向中年男人,身上的灰色西裝有些發皺,估計是疏於打理而有點縮水變形,再加上地中海式的髮型,整個人都顯得猥瑣起來,有一種放大了型號的卓別林式的滑稽。
哼,自以爲是而膚淺狹隘的男人,怎麼,補考的學生就一定是不好好學習,墮落放縱的所謂的差生,所以那麼看不起我們,甚至連絲毫的掩飾都沒有?
我拿下筆套只管自己做起題來,差不多四十幾分鍾就完成了。我環視了一下四周,有幾個人在無聊地轉着筆,不時還掉在桌子上,打破考場的平靜。不過他們的試卷貌似大多留着空白,但是臉色很平靜,好像很無所謂的樣子。
那天我提前了很多時間交卷,地中海拿過我試卷的時候還用極度不屑的神情看了我好幾眼。我垂着眼簾略略地低着頭,長長的眼睫毛把我的眼睛遮住,同樣很好地掩飾了內心。
考試結束之後我和叶音去學校旁邊的一家奶茶店吃了滿滿一杯冰沙。這種天氣很少有飲料店還提供冰飲,吃的人更少。我們兩個要了兩杯草莓口味的雪頂冰沙,晶瑩剔透的冰上面覆蓋着一層雪白的奶油,就像日本的富士山頂上那終年不化的雪,雪上面掛着兩顆紅豔豔的草莓,在冰雪的襯托下愈發鮮豔奪目,像是皚皚白雪之上的一團火焰。
我禁不住想,這樣兩種“素”和“豔”都到達了極致的顏色怎麼能融合在一起,偏偏還那樣和諧,那樣自然。
這麼冷的天,我們都穿得像個糉子一樣,卻還跑來吃冰沙,嘴裡呼出的熱氣在空氣中液化
出無數的小水珠,一片霧濛濛的。叶音一邊忍不住呵氣,吐着舌頭喊冷,一邊吃得不亦樂乎。
用一把可愛的粉色小勺將細碎的冰沙放入口中,享受着它們一點一點在溫熱的味蕾上融化了的感覺。寒與暖的碰撞,沒有火花,卻有絲絲的甜意在嘴裡瀰漫開來。細細一品,甜中又彷彿帶着一點點酸,酸裡透着隱隱的澀。我愛極了這種感覺。
等待補考出成績的日子裡,我完全沒有一絲焦慮,每天該幹嘛幹嘛,甚至都不知道成績出來了。還是叶音幫我查了,然後一臉沮喪地告訴我,又掛了,順帶問候了於琳的一家門以及祖宗。
意料之中,我苦笑一下,不過內心裡到底還是有一絲失落,就是那種唯一的一點希望落空的感覺。
高紀揚爲了安慰我,說是放我兩天假,我本來想說自己沒事,不過既然有假期那就不客氣了。
兩天時間,幹嘛呢,突然空下來竟然不知道可以做些什麼了。雖說不去公司仍舊是要上課的,但大學裡的課程0真是很少。我又想到那座氣勢宏偉的市圖書館,走進六樓,彷彿能聽到秦淮河上花船里美貌的風塵女子的婉轉低吟,彷彿能感受到站在河邊遙遙癡望着佳人的白衣書生因可望而不可得而產生的無限惆悵。
在那裡,不管是平淡的字句,還是華麗的辭藻,背後或是一段段悽豔而美麗的愛情故事,或是爲了生活境遇發出的一聲聲嘆息,有才子佳人,有帝王將相。一切已經遠去,殘存在發黃的紙捲上,唯有知己能透過時間的風塵從字裡行間略略讀懂一二。
我正想得出神,眼前突然出現一個高大的陰影,瞬間把陽光都遮擋住了,周遭的一切都不復存在。路過的女生不知講到了什麼好玩的事情,爆發出一陣響亮的笑聲,瞬間讓我清醒過來。原來是想到了那次在圖書館遇到段翊楓的事,想到這,我打消了再去那邊的念頭。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有一有隱隱的說不清楚的感覺,就好像,段翊楓在我的生活中無處不在,我的小小世界在他的面前暴露無遺,甚至都在他的掌控之下。這真是一個可怕的想法!雖然他並不常常出現在我面前,但總是會在我意想不到的時間地點突然出現,寒假裡甚至在家門前的河邊遇到他。而且,還總是做一些我無法理解的事,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
我甩了甩頭,嘲笑自己是懸疑劇看多了,現實生活裡哪那麼多玄乎的事情。
後來我決定用這兩天時間好好規劃一下我接下來的大學生涯。一個學期過去,對於大學基本都適應了,甚至經歷了一些別人沒有遇到過的事情。我還有三年半的時間,別人可以渾渾噩噩地玩過去,我卻是不可以的,對我來說,每一天都是寶貴的,所以接下來,我該好好計劃一下了。
雖然,我怎麼都不會想到,最後,我竟然連三年的時間都沒有。但是至少,在我最初的大學生涯中,我是躊躇滿志與意氣風發的,就算有那樣的輾轉曲折,至少,我還是有鬥志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