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縮成一團的醜陋的茶葉在開水的澆灌下慢慢展開它們的身軀,在水中起起伏伏,透過朦朦朧朧的霧氣可以看到水中碧綠的葉子,就像雨天小河裡的魚兒,爭相把頭鑽出水面,貪婪地呼吸。漸漸的,湯色泛起金黃,濃豔似琥珀,細細一聞,天然馥郁的蘭花香在鼻端縈繞不絕。
嘗一口,滋味醇厚甘鮮,回甘悠久,果然不愧被稱爲“音韻”。自它們被採茶女纖細的手指從枝頭小心翼翼地摘下,經過晾曬,翻炒,層層工藝,來到我手中這隻陶瓷杯中,它們經歷了幾番輾轉?
我第一次喝茶就是高紀揚泡給我喝的鐵觀音,後來見我喜歡,他就送了一些給我,果然都是上佳的品質。雖然我並不十分懂得品茶,但是本能地就愛上了這種特別的飲料。煩躁的時候喝上一小口,心中的鬱氣彷彿瞬間就被平復了下去。
叶音總是笑話我,在陽臺上捧着一本書,翻幾頁就捧起那隻印着古老而神秘花紋的青花瓷杯喝上一口茶,曬着太陽,一臉愜意,這樣子像極了退休在家的老太太。
原來我用的一直是玻璃杯,不過上次不小心摔碎了,後來我就換了這隻青花瓷杯。這是有一次在回學校的時候,無意中在路邊攤上看到的。那天晚上,在昏黃的燈光下,在那一堆各式各樣的杯子中,我一眼就看中了它。
灰白的底色,簡單而古樸的青花紋飾,色彩黯淡,站在各種色彩鮮豔形狀可愛的杯子中,它似乎被人遺忘了。然而卻無悲無喜,寵辱不驚,就像是看破世事的老人,遍佈滄桑,早已被洗盡了年輕時的浮躁與輕狂。
我毫不猶豫地買下了它,攤主是一個年紀跟我差不多大的男生,他似乎很高興,在我轉身的時候好像聽到他說,這一個終於賣出去了。我笑了笑,可能這隻杯子已經在這塊黑灰色的小攤上待得太久了吧,終於,被我收容了。
經過好一番思考,我打算去考駕照。
其實這個想法也不是今天才有的,我早就想了,只不過總是下不了決心。之前有幾次在公司裡,高紀揚有事,讓我接一下客戶,可是我不會啊。這不算什麼大事,高紀揚要叫一個能開車的那就是一句話的事情,隨叫隨到,可是我畢竟是一直跟在他身邊的,要是我會自然就方便多了。
高氏旗下有很多的子公司,我們常常要出去,有些什麼下面人不能做主的,都需要高紀揚親自去看過,不能解決的就報告給藍霜卿。三不五時的還有應酬,在飯桌上喝酒是不可避免的,這時就尤其需要一個司機,如果我懂開車就不用特地帶上別人了。
高紀揚也說過要讓我去學車,費用公司報銷,可是我總是拖着不去。其實是因爲我害怕,是真的怕。我曾經親眼見到過在公路上兩輛車撞在一起,擋風玻璃都全碎了,車頭撞得完全變了形。雖然人已經被救護車帶走了,可是從地面上還未乾的正在緩緩流淌着的血跡就可以看出來,那場車禍是多麼得慘烈。
那麼得觸目驚心,從那之後,我坐在車裡都心驚膽戰的,尤其是高紀揚開起車來還快得不得了。用他的話說就是,不開快點,豈非糟
踐了R8跑車優良的性能。
這回是我聽說若荷都已經通過駕校考試了,很快就能拿到駕照,終於也下決心去考了,反正早晚要學的,倒不如早點行動。何況怕也不是辦法,越逃避越怕,總要勇敢面對的。還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做,先把這件解決了吧。我要好好鍛造自己,不然畢業了我怎麼能在大都市裡生存下去。
第二天我就去××駕校報了名。
新學期開學都快半個多月了,我果然沒有再見到林靖宇,聽到有人說藝術系的學生會主席公費去了奧地利留學,令人豔羨。得到這個確切的消息,我對着遙遠的國度默默說了一聲,祝你幸福。
體檢過後,準備了一陣子去考交通法規,也順利通過。接下來就是等着上車了,這個沒有具體時間,駕校學員衆多,師傅和車都有限,什麼時候輪到你纔算。
那天回到宿舍就聽到凌芳在發脾氣,若荷很無奈地站在旁邊。
我放下揹包,走過去,問道:“怎麼了?”若荷這才告訴我,原來是柳沁魚成了文藝部的副部長,凌芳正生氣呢,她也是文藝部的。
她真成副部長了?我這纔想起來,上學期我曾在行政樓親耳聽到許紫婧向柳沁魚保證這件事。難怪凌芳要生氣了,恐怕誰都不會服氣吧。
我安慰了一下凌芳,然後把事情詳細問了一遍。
本來部長級別的職務是需要上級提攜,幹事投票,還要團裡的老師們通過,結合被推薦者的自身情況,經過層層刪選才能決定的。而這次竟然連基本的程序都沒走,院裡直接發了名單下來,在副部長一欄,柳沁魚的名字赫然在目。她要是有所謂的優秀事蹟別人倒也不好多說什麼,可是她的表現一向都很一般。
這裡面肯定有問題,不過我沒有說出來,只是留了個心眼,提醒凌芳以後在學生會也注意一下柳沁魚。
大約一個月之後,我接到了駕校讓我去練車的通知。
上了師傅的教練車,我神經繃得緊緊地坐在副駕駛的位子上,比以前坐高紀揚的車還要緊張不知多少倍。
很快到了目的地,師傅很和藹地對我說:“小武,你來試一下吧。”
師傅是個四十幾歲的中年大叔,很普通的那種長相,屬於丟在人堆裡就找不到的類型。中等身材,略顯瘦削,身上有一股中年男人常有的煙味。
師傅打開車門,和我換了位置,我第一次坐在了駕駛員的位置上,心跳的速度更快了。
我勉強在座位上坐定,顫抖着把腳踩在師傅說的油門上。當車子終於往前衝的時候,我看到車窗外的景物猛然加快速度向自己的方向撲過來,然後迅速劃過我身邊朝後倒去,我一下子不知所措,簡直就要忍不住叫出來。
師傅在副駕駛位子上一腳剎車,對我道:“慢點慢點,這要太危險了。”
這一天,我被師傅踩了無數次剎車,一開始他還顧着我是小姑娘,臉皮薄不好多說,到後來,估計是吃不消了,直接把臉拉了下來。我也很不好意思,可是我一接觸到方向盤,腳一踩上油門,就心
跳加速,全身顫抖,生怕出錯撞上點什麼。每經過一輛自行車或一個行人,我都怕得要命,眼前就出現那場親眼目睹的血淋淋的車禍現場。
我頹喪地坐到後面,換另一個人到駕駛座上。
正當我滿心喪氣的時候,旁邊竟有一個人跟我打招呼,“嗨,你好啊。”我一轉頭,是一個二十幾歲的美女,對我笑得真誠而善意。
“你好。”看着她的眼神好像是認識我,可我一點印象都沒有啊。在腦子裡努力搜索了半晌,把所有可能認識的人都過濾了一遍,包括跟着高紀揚見過的幾個客戶。終於,無果,只能報之以一笑,簡單地回了兩個字。
“你叫什麼名字?我見過你呢,認識一下吧。”
見過我,我疑惑地看着她。
對方這才說道:“上次段總帶你去辦公室的時候,我看到你了。”
原來是段翊楓公司的人,還是在總部大廈,看來面前這個女人也不簡單。
“我叫蔣蓉,很高興認識你。”
“武凝,很高興認識你。”我也禮節性地回了一句,其實在聽到她是段氏的人時,我就瞬間沒了好感,尤其是當她說到段翊楓帶我去辦公室的時候,臉上那掠過的曖昧的神情,就更讓我不悅了。
“你今年大幾啊,還小吧,怎麼現在就來考駕照了?”蔣蓉好奇地問我。
“現在課程鬆,反正沒事做,就來了。”我淡淡迴應。
“也是,我以前上大學的時候啊老是忙着考各種證書,進了公司呢就忙着工作、升遷等,忙得連談戀愛的時間都沒有。”說到這,她聳了聳肩,一副很無奈的樣子,接着道:“這次要不是……嗯,最近比較空,就來考了算了。”
“呵呵。”我實在沒什麼興趣和段翊楓的手下多交談,乾笑兩聲就不再理她,看着窗外發呆。
世界還真小,學個車都能遇到段翊楓公司的人,看到她我好像就能聞到段翊楓身上危險的氣息,簡直是陰魂不散。後來師傅講什麼我都沒聽清楚,師傅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大約在想,本來就沒悟性,還不好好聽。
練車結束之後,高紀揚打電話問我學得怎麼樣了,我還沒多說什麼,他就聽出了我語調裡的沮喪。他二話不說開車帶我去了專門給駕校學員練車的場地,親自給我指導。
“沒什麼好怕的,我就在你旁邊,要是有危險,我會及時剎車的,大膽把油門踩下去。”高紀揚用一種嚴厲的口吻對我說。
“要是把你這輛車撞壞了,我可賠不起啊。”我玩笑着對他道,其實就是磨蹭着不想嘗試。
“撞壞了我負責,開。”高紀揚一點笑容都沒有,像個領導對手下那樣下着命令。
“可是你這輛是跑車,和駕校的車不一樣……”我還想找藉口,被他瞪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好吧。”我委屈地撇着嘴,磨磨蹭蹭開始準備。
“別怕,我就在身邊。”高紀揚放柔了語氣,又說了一遍。
我心裡一軟,瞬間鼓起了勇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