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陸明萱與老國公爺並陸老夫人的擔心便成了真,老國公爺使去錦衣衛衛所守着的人回來稟報:“宮裡一早有公公出來,稍後凌公子便被兩個同僚押着,帶進了宮裡去。”
——當然,陸明萱是經過幾次輾轉才知道了這個消息的。
老國公爺立刻便要換了衣裳進宮去,凌家三代單傳,好容易到了這一輩有兩個兒子了,老國公爺做不到眼睜睜看着凌孟祈出事,那樣他死後都無顏去見老友,更何況此事在他老人家看來,本就不幹凌孟祈的事,再說句難聽的,本就是皇上先做了對不起凌孟祈的事虧欠了人家,如今他不認錯不補救也就罷了,還想要了人家的命,哪有這樣的道理?!
卻被陸老夫人死活拉住了,急聲道:“皇上如今正愁找不到人作筏子瀉火,你不說躲着也就罷了,偏還自己往上湊,你是不想要命了是不是?以前還可以說皇上聖明,雖生氣着急也不至於拿你一個兩朝元老怎麼樣,可如今我們都知道他連奪人臣妻的事都做得出來了,還有什麼是他做不出來的?我不管,我不會讓你去的,你若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叫我們這一大家子靠誰去?”
不待老國公爺說話,又道:“我知道你喜歡祈哥兒,我也自來都很喜歡那孩子,尤其是在知道了這件事之後,就更是憐惜他了,可我們再喜歡他再憐惜他,也不能爲了他白賠上自己和這麼一大家子人不是?您也別太擔心,指不定羅貴妃這會子已經醒過來了呢,只要她醒過來,難道還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親生兒子白丟性命不成?勢必會拼死救下祈哥兒的,皇上對她的寵愛有目共睹,如今失而復得,又豈有不事事都順着她的?再退一萬步說,就算她沒能及時醒過來,祈哥兒真因此而丟了性命,那也是祈哥兒的命,怨不得別人,誰叫他前世不修託生在了羅貴妃肚子裡,如今也不過就是以命還命而已,我們能怎麼樣?反正無論怎麼樣,我今日都是不會讓你進宮的!”
老國公爺卻堅持定要進宮去,“你也說了,我好歹也是兩朝元老,皇上就算再生氣再着急,也不會拿我怎麼樣,可祈哥兒不一樣,我今日若不去救他,便沒有誰能救他了,且不說我與凌兄多年的交情,只就事論事祈哥兒從頭至尾都是無辜的,我便定要走這一趟,你別攔着我,否則別怪我不念多年的夫妻情分,你當知道,你是攔不住我的!”
陸老夫人見老國公爺話已說到這個份兒上,又想起他幾十年來都是說一不二慣了的,饒心下再是擔心,也只能住了口什麼都不再說,只令雙喜雙福服侍他更衣去。
一時老國公爺換好衣裳,見陸老夫人正坐在臨窗的榻上落淚,心下到底還是一軟,上前壓低了聲音與她道:“你放心,當年在戰場上那麼多兇險的時刻我都過來了,難道進宮一趟還能比上戰場更兇險不成?我答應你,我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陸老夫人聞言,心下稍鬆,但究竟還是做不得徹底放心,只得悶悶的應了一聲:“那你可要說到做到。”親自將老國公爺送了出去。
其時陸中冕已聞訊領着陸文廷趕了來,說是要陪老國公爺進宮去,老國公爺又豈肯讓他們父子去?這件事兒子與孫子自然是知道得越少越好,所以只笑着說自己進宮是去安慰開解皇上的,讓他們不要擔心,再說皇上也未必喜歡人多。
陸中冕一想,的確是這麼個道理,便沒有再多說,領着陸文廷親自將老國公爺送至垂花門外上了馬,領着十來個親衛,很快消失在了父子二人的視線當中。
再說凌孟祈自生辰前夕收到陸明萱打發小遲師傅和丹青送去的生辰禮物後,一開始見那禮物只是一枚玉佩,雖溫潤瑩透,潔白無瑕,如同凝脂,一看便知道是上品,卻正是因爲這枚玉佩是上品,才說明陸明萱心裡還拿他當外人看,否則不會送他這麼貴重的東西,心下便有些失落。
但轉念一想,也說明陸明萱一直記得他的生辰,所以趕在他生辰之前讓人送了禮物來,可見她心裡待他還是與旁人不同的,那他便有的是希望,所以隨即又高興起來,且這份高興一直持續了下來,相較之下,連親生母親“死而復生”又忽然出現之事也讓他沒有那麼悲憤與難受了。
卻沒想到,他的高興終究還是在今日早間被人爲的終止了,他的兩個同僚忽然領着一箇中年太監衝進他在錦衣衛衛所羣房的屋子裡,不由分說便將他反手扭了,然後與那太監一道,將他塞上一輛馬車。
馬車駛出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後,凌孟祈的腦子漸漸清明下來,心裡已自馬車內一直不發一語只閉目養神的中年太監的身份上,約莫猜出了幾分事情的因由,反倒越發冷靜下來,在心裡暗自冷笑道,那個全天下最尊貴的男人最好不要讓自己有機會靠近他,否則,自己就算賠上性命,也一定不會讓他好過!
之後馬車又行駛了約莫大半個時辰,才停了下來,然後中年太監一撩車簾,將那兩個錦衣衛打發了,才命跟自己的人將凌孟祈自馬車上提下來,復又塞進一乘四人小轎裡,繼續往前行去。
最後,轎子也停了下來,凌孟祈被拉下轎子後,才發現自己正身處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之前,宮殿的正門上用燙金的匾額寫着三個字“重華殿”。
方纔那個中年太監已低眉順眼的走進了殿中去,不多一會兒出來後,先是打發,先是打發了擡轎的小太監並跟着他的人,才眼神有些複雜的向凌孟祈做了個“請”的手勢,用太監特有的尖細聲音道:“皇上正等着公子呢,公子請罷!”
果然是那個人要見他,凌孟祈的心終於落到了實處,不但沒有害怕,反而覺得鬥志昂揚,那個人想見他,他也正好想見見那個人,看他除了權勢以外,到底還有什麼地方值得他母親當年拋夫棄子,琵琶別抱的!
凌孟祈與那中年太監一前一後的進得殿中,闊朗的大殿佈置得比外面更要富麗堂皇,地上鋪着厚厚的嵌金絲地毯,四周由六對高高的銅柱子支撐,銅柱子旁邊都設有一人高的雕花盤絲銀燭臺,點着精巧的八角彩繪宮燈,雖然是白日,依然點着兒臂粗的紅燭,燭中似還摻了香料,焚燒起來幽香四溢。
大殿正中丹陛上金鸞鑲邊雕花的單人榻前,卓然立着一名着明黃繡五爪金龍龍袍的中年男子,不必說正是當今聖上慕容淵了,他生得面相儒雅,身姿英挺,一雙鷹隼般的利眼炯炯有神,帶着一種長期居於上位的人與生俱來的華貴之氣,讓人一見之下便禁不住心生景仰與敬畏。
只可惜這其中並不包括凌孟祈,在知道了他當年奪人臣妻的行爲後,凌孟祈實在對他再生不出半點景仰與敬畏之心來。
不過爲人臣的本分還是讓凌孟祈單膝跪了下去:“微臣凌孟祈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上其時的心情有些複雜,一開始他對凌孟祈多少是有幾分愧疚的,但這愧疚在羅貴妃軟硬兼施甚至拿腹中他們的孩子來威脅他,也定要出去見凌孟祈一面時,全部化作了惱怒,這麼多年下來,他就是捂塊石頭也該捂熱了,可羅貴妃卻仍惦記着她前頭的孩子,難道他的四皇子與七公主不是她的孩子,只有那個姓凌的小雜種纔是她的孩子不成?還有她既這般惦記前頭那個小雜種,會不會也一直惦記着前頭的丈夫呢?
所以皇上雖親自安排了羅貴妃去隆福寺見凌孟祈,也依了她的話沒有派人偷聽他們母子當時都說了些什麼,卻在羅貴妃回來後,一連幾日都沒來她的重華殿。
誰知道就這幾日的功夫,她竟見了紅,他聽得重華殿的宮人來稟時,才着急後悔起來,忙將太醫院的太醫都召來了重華殿日夜守着,奈何就是這樣,孩子還是沒保住,不但孩子沒保住,連大人都昏迷不醒危在旦夕!
皇上這下豈止是惱怒,簡直就是震怒,第一反應便是要令人即刻砍了凌孟祈的頭去,若不是他,他最心愛的女人又怎麼可能會滑胎小產還生命垂危?
千鈞一髮至極,被他乾元殿的大總管,也就是方纔去接凌孟祈的那個大太監高玉旺給勸阻了,後者打小兒便跟着皇上,當年的事別人不知道,他卻是一清二楚的,所以他的話皇上多少還能聽進去幾分:“皇上息怒,娘娘並非是惦記着前頭……娘娘只是覺得自己作爲母親,有愧於那位公子罷了,若皇上如今真砍了那位公子的頭,待娘娘醒來後知道了,還不定會怎麼樣呢,娘娘才傷了身子,正是虛弱之時,到時候萬一有個什麼好歹,心疼後悔的還不是皇上?皇上還請三思啊!”
皇上聞言,方強忍住了自己的怒氣,羅貴妃的性子他是再清楚不過的,瞧着一副柔弱沒有主見的樣子,一旦認準了一件事,卻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的,偏他就愛她一個,除了她誰也入不了他的眼,更何況如今她危在旦夕,若他好不容易纔將她救回來卻因着此事而讓她大受打擊再有個什麼好歹,他豈非得心疼死,叫他如何敢冒這個險?
凌孟祈這才免於了昨兒夜裡便被砍頭的厄運。
不想昨兒夜裡羅貴妃竟發起高燒來,下面也是幾次有血崩之兆,把一衆太醫都嚇得夠嗆,惟恐她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被皇上殺了來給她陪葬。
好容易到了下半夜,羅貴妃的情況稍稍好了些,卻說起胡話來,一直都叫着一個名字‘元哥兒’,衆太醫一開始還以爲這是四皇子的小名兒,便奏請皇上請四皇子來,說指不定有四皇子守在一旁,過一會兒喚貴妃娘娘幾聲,便將娘娘給喚醒過來了呢?
皇上聽說後卻是大怒,將一衆太醫怒斥了一頓,令他們滾回去守着貴妃去,也不說派人去傳四皇子的話。
衆太醫這才知道他們不慎觸了皇上的黴頭,心下雖不明就裡,卻是一個字也不敢多說。
又過了一個時辰,羅貴妃燒得更厲害了,身下也再次淅淅瀝瀝出起紅來,嘴裡卻仍口口聲聲叫着‘元哥兒’,衆太醫也無計可施了,香櫞見狀,急得不得了,也顧不得皇上會不會大怒了,趁太醫們出去外面商量要怎麼給羅貴妃用藥時,壯着膽子跪到皇上面前,求皇上使人接凌孟祈去,說指不定凌孟祈來了,貴妃娘娘就真有救了呢?求皇上不要再猶豫了,不然遲了,便是人來了指不定也來不及了!
皇上聞及此言,雖更將凌孟祈恨了個臭死,卻也知道香櫞的話有理,只能暫且將怒氣都壓下,令高玉旺即刻接凌孟祈去,這纔會有瞭如今凌孟祈出現在重華殿這一出。
眼見地上跪着的人與羅貴妃生得極像,皇上卻並沒能產生出什麼愛屋及烏的念頭來,反而滿心的陰鬱,只因這個與他心愛女人生得極像的人不是他與心愛女人生的,而是心愛女人與別的男人生的,——這讓生來便尊貴無比,目無下塵,連別人碰了一下的衣裳都不願意再上身的他情何以堪?
偏偏這一切又無法更改,哪怕他是皇上也無法更改,且他連個可以遷怒的人都沒有,誰讓他遇見羅貴妃是在她嫁了人且已生了孩子之後呢,他除了怪命運,還能怪誰?
“你知道朕現下傳你來所爲何事嗎?”又盯着凌孟祈看了片刻,皇上終於淡聲開了口。
凌孟祈被皇上盯着看了這麼久,卻奇異般的一點也沒覺得害怕,或許是因爲皇上地位雖比他高,在任何事上都可以睥睨他,但人格人品上卻比他低下得多,他可以在道義上睥睨他的緣故罷,只聽他不卑不亢的答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微臣不敢枉度聖意。”
皇上聞言,一時間竟沒了話,片刻方冷冷扔下一句:“你倒是會說話,最好待會兒你也這麼會說話,否則……”徑自大步離開了正殿。
倒弄得凌孟祈有些不知所措起來,不明白皇上到底是個什麼意思,難道特意將他拿進宮來,竟不是爲了殺他不成?他卻不知道,他一心想瞧瞧皇上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值當他母親當年拋夫棄子,皇上卻也想看看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也值當自己的愛妃放着自己與她生的一雙兒女甚至腹中的胎兒不管,心心念念只想着他一個與別的男人生的小雜種!
皇上離開後不久,一身宮裝,打扮得比那夜在隆福寺華麗了不少,卻也憔悴了不少,一雙眼睛裡滿滿都是血絲的香櫞就進來了,一見凌孟祈便急聲說道:“哥兒快隨我去娘娘的寢殿,娘娘如今情況十分不好,再耽擱下去,我怕娘娘就救不回來了啊!”
凌孟祈有些回不過神來,什麼叫‘娘娘如今情況十分不好’,那個女人怎麼樣了,那天晚上在隆福寺不還好好兒的嗎,這才十來日功夫,怎麼就‘救不回來了’?
他的第一反應即這是羅貴妃爲了讓他認她這個娘而想出的詭計,想也不想便冷聲道:“貴妃娘娘不好了,自有太醫們救治,我又不是大夫,叫我來做什麼?若是無事了,還有勞香櫞姑姑安排個人送我出宮去,省得我自己出去一個不慎便冒犯了哪位貴人,到時候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話沒說完,已被香櫞急急打斷:“貴妃娘娘是真不好了,自那夜娘娘見過哥兒回宮後,想着哥兒這些年吃的苦,深覺對不起哥兒,說自己枉爲人母,因此日夜以淚洗面,哀傷不止,不免就動了胎氣,娘娘自八年前生七公主傷了身子後,本就一直未將養過來,這胎來得艱難,好容易才過了三個月稍稍穩定了一些,誰知道又……太醫們竭盡全力,也只多爲娘娘保了幾日的胎,前兒夜裡娘娘到底還是小產了,兼之之後又發了燒,如今娘娘的情況很不好,一直都未醒過來,滿嘴只叫着哥兒的名字,太醫說如今也許只有哥兒能喚醒娘娘了……求哥兒看在娘娘生了您一場的份兒,看在當年的事娘娘也是不得已的份兒上,就救娘娘一命罷,奴婢給您磕頭了……”
說完,果真“噗通”一聲跪下,搗蒜般給凌孟祈磕起頭來。
凌孟祈這才真正明白過來此番皇上讓人將他拿進宮來的用意,敢情竟不是爲了殺他,而是爲了讓他去喚醒那個女人。
他心裡一下子不知道是什麼滋味,明明他是很恨那個女人的,可爲何聽得她快要死了時,他還是會覺得難受呢?還有皇上,怕是早已恨不能將他千刀萬剮了,畢竟那個女人小產的確與他有關,可卻能忍住不殺他,可見皇上待那個女人的確是真情……可就算他們是真心相愛又怎樣,那也不能打着所謂“真愛”的名頭去傷害別人啊,那個女人當時已有夫有子,皇上就算對她有情,那也該“發乎情止乎禮”,而不是喜歡就定要得到,若人人都如此,喜歡的人喜歡的東西就定要得到,壓根兒不管那人那東西是否已是別人的,那這世上還有什麼規矩法度可言,豈不早就亂了套?
尤其皇上作爲天下之主,更該以身作則,作天下萬民的表率纔是,卻仗着權勢爲所欲爲,也不怕傳揚開來,有損自己的聖名!
凌孟祈沉默了片刻,才冷聲與香櫞道:“香櫞姑姑還是起來罷,我方纔已說過了,我又不是大夫,沒那能耐救醒貴妃娘娘,香櫞姑姑還是趁早另請高明的好,不然真耽誤了貴妃娘娘的病情,可就糟糕了,我還要回衛所裡當差,就不奉陪了,告辭!”
他既早已決定了以後都拿那個女人當陌生人,最好不到黃泉永不相見,便斷無再更改的可能,也省得以後彼此都難堪,更何況他也的確不是大夫,連太醫們都救不醒她了,他能有什麼法子?
卻還未及舉步,已被香櫞快速跪行幾步上前抱住了腿,哭道:“哥兒,貴妃娘娘是真個不好了,太醫們但凡還有法子,哥兒以爲自己又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奴婢雖沒讀過什麼書,卻也知道一句話‘十月胎恩重,三生報答輕’,哥兒難道就真忍心眼睜睜看着貴妃娘娘香消玉殞不成,若真如此,哥兒將來一定會後悔的……更何況,哥兒以爲自己真走得出重華殿嗎?皇上自前兒夜裡得知了娘娘腹中的龍胎到底還是沒保住後,已對哥兒動了殺心,還是皇上跟前兒的高公公好說歹說,皇上才暫時留了哥兒一條性命,如今只有喚醒娘娘纔是哥兒唯一的生路,否則若娘娘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哥兒也必死無疑,哥兒難道還不明白您現下根本就沒有退路了嗎?”
一席話,說得凌孟祈終於不再堅持要走,卻不是因爲香櫞說的如今只有喚醒羅貴妃纔是他唯一的生路,他雖不想死,但如果真有人以取他的性命來威脅他做他不願意做的事,他也絕不會懼怕死。
觸動他的是香櫞那句“十月胎恩重,三生報答輕”,羅貴妃是對不起他,可也的確是她十月懷胎九死一生生下他,給了他生命的,如今她人就快要死了,他又豈能真正無動於衷,那他與當年羅貴妃拋夫棄子的行徑又有何區別?他可以不原諒她,但終究做不到眼睜睜看着她死!
良久,凌孟祈終於開了口:“香櫞姑姑先起來,我答應隨你去便是,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頭,第一我不是怕死才答應隨你去的,第二我不是大夫,只能盡人事聽天命,姑姑還請帶路罷!”
香櫞聽得他願意隨自己去,大喜過望,哪裡還顧得上其他,忙不迭應道:“我明白我都明白,我這便帶哥兒去,這便帶哥兒去……”說着掙扎着自地上爬起來,也顧不得揉一下痠痛的膝蓋,殷勤的引着凌孟祈便往後面羅貴妃的寢殿行去。
羅貴妃的寢殿佈置得並不若前頭正殿那般富麗堂皇,反而十分簡樸雅緻,且也不大,不過一個小小巧巧的三間罷了,東西各以花梨木雕翠竹蝙蝠和並蒂蓮花的琉璃碧紗櫥隔開,不知道的人見了,根本不會相信這是當今皇上最寵愛的妃嬪的寢殿。
香櫞領着凌孟祈進到屋裡後,便直奔西間羅貴妃的臥室,西間卻又分正次兩間,以花梨木雕萬福萬壽邊框鑲大琉璃隔斷,前面擺了一些傢俱程設,後面則擺着一張黃花梨拔步牀,羅貴妃彼時便躺在這張牀上,緊閉着雙眼燒得兩頰通紅,嘴裡還時不時氣若游絲的叫着:“元哥兒……元哥兒,都是娘不好……”幾縷被汗水浸溼了的頭髮緊貼在她的額頭上,早不復昔日的絕麗風情,卻也更讓人揪心。
至於衆太醫和衆服侍之人,倒是一個未見,想是早被提前打發了。
香櫞一進屋便撲到了羅貴妃牀前,在她耳邊哽咽着輕聲說道:“娘娘,元哥兒瞧您來了,您醒醒,元哥兒真個看您來了,您只要睜開眼睛就能看見他,您醒醒啊……”
羅貴妃卻半點睜開眼睛的跡象都沒有,仍顧自昏睡着,氣息弱得若不是她偶爾還會叫一聲“元哥兒”,香櫞都要以爲她已不在了。
香櫞又叫了幾聲,見羅貴妃還是什麼反應都沒有,只得看向凌孟祈哀求道:“哥兒,要不您來試試,在娘娘耳邊喚她幾聲‘娘’,看能不能喚醒娘娘?”
凌孟祈終究不是鐵石心腸之人,瞧得此情此景,心下又豈有不難受的?只是讓他就這樣喚羅貴妃一聲“娘”卻也不能夠,哪怕情況緊急也不能夠,因此他只是蹲到羅貴妃牀前,低聲說了一句:“我是凌孟祈,我看娘娘來了,希望娘娘能早日康復。”便再無他話。
羅貴妃自然不可能這般輕易便有反應,香櫞見狀,急得忍不住又要哭了,只能繼續哀求凌孟祈:“哥兒,求您就發發慈悲,就當眼前的不是娘娘,而是旁的一個陌生人,您就叫她一聲‘娘’罷,指不定娘娘聽你這麼一喊,就真醒過來了呢?”
凌孟祈卻仍不肯喚羅貴妃爲娘,不過見其實在可憐,到底還是忍不住動了惻隱之心,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將方纔的話重複了一遍:“我是凌孟祈,我看娘娘來了,希望娘娘能早日康復,要知道您還有四皇子和七公主一雙兒女,他們年紀都還小,若沒有了母妃的照顧與庇護,還不知道將來會怎麼樣,娘娘慈母心腸,如何忍心看到這樣的情形?所以娘娘還是儘快醒過來罷……”
約莫一個時辰後,香櫞驚喜的聲音便自寢殿內傳了出來:“娘娘醒了,娘娘醒了——,太醫,太醫,快進來給娘娘把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