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朮呆在原地,良久啞口無言。
那絕不是眼花,在方纔,他真確看見了自己原本的身體。
他緊緊持刀,茫然四顧,紛亂的疑竇像無數黑色的線條,充斥腦海。
自己不明白的太多了。
爲什麼自己在死後會穿越到這個世界,系統面板是怎麼回事,又爲什麼會突然出現喪屍……
我,又是誰?
吱呲——
一聲沉重的裂聲響起。
白朮有些愕然低下頭,鐵木製成的刀柄裂開幾條深深的長紋。
他盯着刀柄看了幾秒,忽然有些驚異。
沉重的鐵木刀柄上出現一個淺淺的握印,幾道裂痕從中蔓延開。
他將刀柄舉到齊眉處,久久凝視。
良久後,白朮自嘲一笑,揮袖離去。
答案如何,知道又如何,其實也並不那麼重要。
就算知道了,對現在的他來說,又能怎麼樣?
白朮轉動刀柄,挽了個輕盈的刀花,緩緩歸鞘。
再過去不遠,就是藏月樓了——
……
入眼處,仍是穀倉般的屍堆。
白朮擡腳邁過一具焦屍,彷彿被大火焚燒過,衣物盡數焚燬,皮開肉綻,隔了數個時辰,仍散發着一股焦香。
周圍數十具喪屍似乎也是同樣的死狀,白朮低下頭,青石板上烏黑一片,似被烈焰燎過。
再轉過眼,又是不同的死狀。
這次的死法極其慘烈,像被碾土機狠狠壓過,血肉糊成一片,平平鋪開,慘烈不忍直視。
兇蠻霸絕的拳意逼人眼目,猶如一頭神象踏足,山嶽江瀆在這一腳下,紛紛撕裂開,它舞動長鼻,便發出宏大如天音的爆響。
“神象拳……”白朮呢喃道。
他從藏月樓拿到了這冊武卷。
由於無法修行,他只是粗略看了幾眼,饒是如此,還是念茲在茲。
拳中那股橫行無忌、霸道絕倫的意味,幾乎讓他以爲是一頭神象卷鼻,踏碎一切攔在面前的事物。
意境。
沒想到,趙二老爺已然修出了拳意。
也難怪,長縉謝家會選擇與趙家聯誼。
意之一說,玄之又玄。
精、炁、神三寶。
下三境煉精,中三境煉炁,上三境煉神。
在漫長歲月後,修行者連上三境的稱謂尚都不可考,即便在絕地天通的上古前,修成上三境者也少之又少。
修意,已然涉及到上三境中微妙無形的“神”。
劍意、刀意、拳意……
從未有任何典籍或武卷記載如何修意,前賢遺留下手札,也未見有人按圖索驥而成功過。
它如同渺不可測的武道天眼般,不在手寫文字間,不在口耳相傳間,甚至,也不在心念相觸間。
資質、悟性、天賦、機緣,一個也不可少。
有人在胎息就有所得,有的踏足金剛,還茫然無頭緒,它從來都與境界不甚相關。
前宋時,有大宗師於瀑下出拳,拳意凝滯虛空,截斷大瀑,流轉三年不散。
衆水甫一下落,就被滾滾拳意攪碎在虛空,丁點不露。
大宗師名喚王秋意,是前宋最後一尊人仙。
前宋亡社稷時,他先是被數尊隱世人仙同時出手重創,當他拖着殘軀趕到皇城時,少帝已薨,武王早登了大寶。
宋亡後,王秋意以一介殘身,悍然擊架。
最近的一次,他離武王只隔着短短三丈。
當時太子被他單手錘殺在官道,百官在驚懼下稱病不敢上朝,在鄴都,人人自危,王秋意的名字甚至能止小兒夜啼。
直到半年後。
武王以自身爲餌,親身設伏,這場鬧劇才終於結束。
王秋意被四尊無敵人仙聯手斃於少丘山,他死後,也標誌着前宋最終的覆滅。
他在四十三歲出世,一戰逼退三千炬龍衛後,在四十三歲揚名。
此前,江湖上從未風傳過他的聲名,連最老邁的風媒也查不到,四十三年前,王秋意的生平。
沒人知道,出身貧賤的他是如何登臨第六境,也沒人知道,王秋意爲何要爲前宋如此捨命。
他死後,前宋皇族甚至不知道這個名字……
腦中念頭紛雜,卻也不過短短一瞬。
白朮提膝跳過那攤血色肉泥,落地後轉身四顧,心下猛得一沉。
趙二老爺不見了……
他錯愕環視,周邊血泥如潭,宛若墜入極惡地域,喪屍如割麥子層層倒下,各色的衣物服飾不同,卻唯獨沒有那件紫衣。
明明自己昨日還見到了他。
白朮以刀作棍,掀飛一團團堆疊在一處的,足足過了半柱香,藏月樓前屠宰場般的血腥場面幾乎被尋了個遍,白朮仍舊一無所獲。
是活下來的趙家子弟葬了他的屍身,還是被其他喪屍吞食。
死人也會走路麼。
偶然眼角餘光處,一顆高大的長青柏筆挺如箭,在藏月樓最左側,直直有三丈高。
在樹尖頂端,他看見一片染血的紫色衣角。
白朮心中驚疑不定,將手貼在粗糙的樹身,勁力一吐。
長青柏微微顫動,衣角顫顫悠悠,從樹尖慢慢飄下,落在伸出去的刀鞘上。
衣角上血跡尚新,連刀鞘都染上幾縷鮮紅,白朮定睛細看,衣衫上花紋的式樣,的確是趙二老爺常穿的那件。
他慢慢垂下刀柄,一陣風吹過,衣角轉眼飄蕩無蹤。
這是爲何?
他也變成喪屍了?
白朮皺皺眉頭,念頭一閃而過,既然找不到鑰匙,那也只能另尋路徑出城了。
白朮長噓口氣,神態複雜。
出城,絕不是什麼能輕易辦到的事。
東府的喪屍被趙二老爺這位煉竅大成,只差一步便能登臨第三境的大武夫殺了泰半,餘下的,不過小貓三兩隻。
而汾陰城。
它是松陽郡的大都。
前宋時,汾陰甚至短暫成爲前宋的王都。
小蘇河貫通了城中南北,也連接刊溝、射陽兩大運河。
城周九十里,有二十餘萬人口,邑屋之繁會,江山之雕麗,輕青靈秀,東南爲甲,富兼華夷,百事繁庶,實江南之盛概,地上之天宮。
不提春秋學宮,武館、宗派甚至一方聖地的下院,都在城中佔有駐地。
數之無盡,不勝枚舉。
城中又該有多少喪屍……
白朮不敢再想,匆匆向後廚奔去。
他已有一日未進水米,雖說長春功可以回覆精力,但接連數戰,饒是他,也感到一陣疲乏。
在他轉過一處拐角時,竟瞧見一個出乎意料的面容。
“是你?”
白朮看着那張熟悉的臉,訝異開口。
……
石青色的織錦緞直裰殘破掛住半邊身子,它每走動一步,體內就發出凳腿鬆動的聲音,式樣華美的紋飾七零八落,幾縷金線長長拖在地面,帶出一條長長的血痕。
它面上有焦黑的痕跡,口齒張合間,鋒利的犬齒沾着幾點碎肉,血漬尚新。
喪屍僵硬站在原地,兩眼咕溜溜轉動。
“趙修?真是令人意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