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宿帶動天氣,山川帶動地氣,天氣爲陽,地氣爲陰,陰陽交泰,天地氤氳,萬物滋生。”
半個月後。
日華如水,天地空寂,一片孤獨蕭索之景。
道道赤色山脈橫亙在視野盡頭,連綿無盡,如同一條條赤色巨蟒匍臥在大地,截斷雲氣,高聳上天。
在遍野的赤色沙爍中,公羊先生拿捏着一本銀光閃閃的奇書,對身側恭敬侍立的宋遲唸唸有詞。
“我教了你五年堪輿風水學,點穴、明堂、水勢、龍虎、案山、朝山、水口砂……多少都有涉獵。”
公羊先生指向遠空那片磅礴雄偉,幾乎要連向高空的山脈,開口朝宋遲問道:
“如今依你來看,此處離蓮花墟還有多遠?”
這裡是位於綏曲與松陽郡交際處的,一片偌大的無人區。戈壁千里,黃沙漫天,沿途荒無人煙,連一寸水草也看不見。
無明一行人從太州城出發,沿途隨指引變動了數十次方位,才終於在半個月後趕來了這片無人區,臨近了蓮花墟所在的方位。
面對公羊先生的問話,宋遲臉色一僵,萬分尷尬。
他支支吾吾了半響,良久後,才猶猶豫豫伸手一指。
“學生曾見聖人言,氣者,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於天地之間。”宋遲試探訕笑道:
“西北那片雲氣陰濁淤重,學生猜想……”宋遲小心翼翼打量着公羊先生臉色:“可是——”
“滾蛋!是個屁!”
“……”
宋遲乖乖閉嘴,一聲不吭。
“山上龍神不下水,水裡龍神不上山,陽從左邊團團轉,陰從右路轉相通。”
在宋遲尷尬之際,那正拿着羅盤測量地勢,闊面長鬚的飛玄道人忽得灑然一笑,走上前來。
他與公羊先生相互見禮後,目光停留在宋遲身上時,卻多出了幾分莫名意味。
“公羊先生何必爲難他,宋公子想必是一時生疏了,多練習幾遭,也便記起來了。”飛玄道人撫着長鬚,嘿嘿笑了笑:
“我觀他骨相驚奇,貧道若沒看錯的話,這應當是丙龍的骨貌?看來公羊先生還真是收得佳徒了!”
“老朽可不敢託大,讓宋大學士喊一句老師。”
公羊先生冷笑搖頭:“骨相驚奇又有甚用?當年傳他的看家本事全忘得精光啦!這孽障如今更是進了學宮,要學那些高帽的窮酸們當聖人!早知如此,當初還教他讀個屁的書!”
宋遲被罵得啞口無言,只得默默垂手侍立,裝乖討巧。
不過片刻,他也被嫌棄地打發走,只留下公羊先生和飛玄道人繼續攀談。
“我聽聞先生在學陣前,還曾師承了前宋的老監天司……”飛玄道人聲音遠遠傳來:“貧道斗膽問了,羅羅、日課、玄空學、葬法、形家這五大部,不知先生繼承了哪幾部?”
“道人慾換法嗎?”
“此事全憑先生做主。”
……
宋遲支着耳朵,但那兩人聲音卻逐次低了下去,細若蚊吶,到最後,更是絲毫聲響也無。
他鬱悶地低下頭,一屁股坐在沙丘上,悶悶玩着沙子,但不過剎那,又猛得擡起頭。
“又被罵了?”張嫣坐在宋遲身側,似笑非笑。
“……”
這半個月來,宋遲屢屢被考校,又屢屢逃不脫喝罵,張嫣看在眼中,早已是見怪不怪了。
“還未謝過你。”她將髮絲輕輕撩到耳後,展顏一笑:“多虧了你,我一個無權無勢的小女子才能跟過來,與大家見一見蓮花墟的世面。”
“哪,哪有……”沙丘上的宋遲有些窘迫,他突得站起,滿臉漲得通紅:“蓮,蓮花墟如此禁區,我一直想不明白,張,張仙子爲何要來?”
“開開眼界罷了。”
張嫣轉身,她看向遠處沙丘上,那被燕家如林鐵騎所簇擁的無明和謝梵鏡,淡淡笑了笑:“既然連南禪宗的大人物都不懼死,那我爲什麼要怕呢?”
“不一樣的。”
宋遲聞言連連搖頭,壓低聲音:“仙子多想了,你看見那羣燕家鐵騎了嗎?他們名義上是護衛我們,實則只是拱衛那無明而已!”
“況且……”宋遲長嘆一聲:“你真以爲我們進入蓮花墟,是要斬殺那石頭僧嗎?”
“難道不是?”
“自然不是。”宋遲轉身:“無明不過是魚餌,我聽老師說,燕家那羣人似乎篤定了在進入蓮花墟後,石頭僧會對無明出手。而一旦石頭僧現身,燕家幕後的大人們就會使出雷霆手段,徹底瞭解了石頭僧!”
張嫣不置可否點點頭,沒有做聲。
周遭一時寂靜無聲,還欲賣弄的宋遲見她沉默下來,也不由得有些無措。他兩手胡亂揪住衣襬,閉上眼睛,只覺得臉上熱得滾燙,一顆心幾乎要撞破胸膛來。
“張仙子……”
良久的寂靜後,宋遲猛得擡頭,卻迎面撞上了一張似笑非笑的老臉。
“我……我……”話語卡在喉嚨上,宋遲眼角抽搐了數十下,臉紅得充血。
“嘿嘿。”公羊先生看了看邊上無語的張嫣,再笑眯眯地打量了下宋遲,鬍子高高翹起:“你小子!”
譏笑過後,他也並不理會一旁無地自容的宋遲,而是朝遠處鐵騎拱衛下的無明招手。
“公羊先生。”無明雙手合十。
“三日後的子時,蓮花墟會隨着地脈移到附近三十里內。”公羊先生回了一禮:“若是飛玄道人與老朽勘探無誤,便應該是如此結果了。”
無明臉上聞言露出一絲喜色,他對鐵騎中那個身着青甲,英武不凡的中年男子開口:“大統領,進入蓮花墟後,便有勞了。”
“大師客氣了。”
青甲男子名爲龐武,正是這支燕家鐵騎的統率,他神色鄭重,臉上同時也有一絲喜色:“我等本就是護衛大師周全的,這是應有之意。”
在確定蓮花墟的真切消息後,一行人也鬆了口氣。
燕家護衛的騎士們紛紛在沙地立下營寨,開闢出一圈棲息的場地,有的以神通召來河水,也有的用法術幻化出一座座樓觀宮闕。
此刻,距離蓮花墟隨着地脈到來還有足足三日的功夫,一行人在半個月接連不停的趕路後,也終於能暫歇一二。
半個時辰過後。
在安營紮寨完畢,一切皆已妥當之後。
走出宮闕的無明謝絕了龐青的酒宴,正欲尋個樓觀開始調息時,突然面色一凝。
他望向西北天的方向,那裡的雲層不斷破碎又重聚,宏大的,像萬馬齊鳴的聲響突兀狂烈傳來,滾滾落下極天!
“這又是哪裡來的流寇?”龐青打着酒嗝從宮闕里走出,望向天穹,一臉見怪不怪。
這裡是兩郡交界的無人區,荒涼偏遠,卻是聚集了不少窮兇惡極的寇盜,他們以這片無人區爲營寨,聚散無形,如同災年的流蝗。
一路以來,龐青甚至親手殺了無數盜賊頭領,因而這一次,他也認爲眼前的不過是纖芥之疾。
“不!”
遠處盤膝打坐的飛玄道人睜開雙目,瞳孔驟然緊縮:
“小心了,這絕不僅僅是流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