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遷聽了這話,恰好一股半夜涼風吹過來,掀起了衣領灌進一桶冰涼來,睡意頓時全消,小眯縫眼瞪得溜圓,張嘴險些叫出聲來,幸虧自己反應的快,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那一聲喊就堵在嗓子眼兒裡,卻已遭了石秀一個白眼:“怎的?”
時遷暗地吐了吐舌頭,心說剛剛這下可有點懸,面前這位是殺人不眨眼的主,自己倘若一嗓子壞了他的事,那腰裡的八寸短刃可少不得要先給自己嘗上一嘗罷?顧不上後脊樑的一道冷汗,鼓上蚤陪着小心對石秀笑道:“三爺,這個還有什麼話說?咱進城來就是爲了探聽消息,您老一句話撂在這了,小的自然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石秀咧嘴一笑,慘淡月光下露出兩排白牙,拍着時遷的肩膀道:“如此好極!原本衙內大隊須得再過幾日纔到,亦可容你仔細踩過盤子再慢慢動手。只是今日之事你也親眼見來,不是我石秀心急,實在對方圖謀不小,早一刻洞悉、多一分了解也是好的,若是衙內來時被人弄了個措手不及,那差咱弟兄打這前站還有什麼意思?因此我尋思,要動手便是今夜。”
時遷這刻睡意全消,暗自捏了捏小拳頭,心道:“好個石秀,不怪江湖人稱拼命三郎,果然膽大包天,只是踩了一遍盤子,竟然就敢夜探都監府!”也不知是跟隨石秀這些日子,沾染了些拼命勁頭,還是自己本來就有些冒險細胞,此刻鼓上蚤的心裡一面有些惴惴不安,一面卻又多了幾分期待和興奮,認真計較起來的話,後者恐怕還多了些,心頭熱呼呼地好似有一團火在燒,只反覆在想一句話“富貴險中求!”
倆人翻牆出了客棧。輕手輕腳在街邊的臺階上迅快奔過,貓着腰直向都監府摸去。這晚月光若有若無,剛剛勉強看得清路途,倒也適合夜行,又託福杭州道路建設的不錯,薄底小快靴踏在青石板路上幾乎沒半點聲息,倆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就到了都監府的角門外。
日間倆人都已踩了盤子,時遷固然是職業飛賊出身。石秀對於江湖夜行人地道道可也知道不少。不約而同都看中了這裡。兩個窩在一處牆角,瞄了瞄往來無人,石秀向時遷一晃腦袋,自己紮了個馬步,雙手疊在一起等着,時遷也不多話,助跑了兩步,一腳踏在石秀的雙手上。藉着石秀倆手一擡一送的勁兒飛身而起,兩腳在那粉牆上輕點兩下,一溜煙就攀上了三丈高牆地牆頭,其身法之輕靈,石秀心中也不禁叫一聲“好!”
時遷倆手扒在牆頭,探出腦袋去四處張望。那一雙眼睛雖說平時小眯縫着不顯眼,這時可就派上用場了。他乃是天生的夜眼,黑夜中視物不費吹灰之力,今夜雖只微有月光,對他可是宛如白晝一般了。
這一下四下打量,只見這一處庭院房舍並不高大,粉灰多處剝落。顯然是下人居處。這倒是正合時遷的心意,鼓上蚤撅起嘴來學了幾聲貓叫,又拋了塊問路石子出去,等了半晌見全無動靜,這才放下心,蹲在牆頭上解下腰間的一條繩索,給石秀也拉了上來。
倆人商量了一番,仍舊是時遷打頭石秀在後,一前一後下了高牆,貓在牆角的黑影裡竄到這院門處,時遷取出鐵枝弄開鎖頭,等石秀出來後再原樣鎖好。
此處看來是都監府中庭的一角,廣大庭院中一個荷花池,此刻孟春時節荷葉漸盛,一陣輕風吹過,朦朧月光下掀起點點漣漪。南北都是高起的樓閣,此刻夜深人靜燈火皆無,只在那裡黑黢黢地,倒遮住了後面的樓臺景象。
時遷四下一望,見左近有幾座假山,假山旁一株參天大樹,目測一下高約十餘丈,足可凌駕都監府所有樓閣之上。時遷心中暗喜,此真天助我也!便向石秀打個眼色,向那大樹一比,石秀心領神會,倆人貓躥鼠縱,隱匿着身形,悄無聲息地到了大樹下,石秀隱身在樹旁假山石後望風,時遷往掌心吐了兩口吐沫,蹭蹭地爬上樹去,找了一個頂高地樹杈,手打涼棚四下觀瞧。
不一會下來,倆人在假山石後頭腦幾乎湊在一處,時遷將適才所見一說,原來這都監府四下寂靜,除了幾隊巡更地人馬以外,府中更無走動之人,唯一有燈火處就是前院一處高樓,那樓二層上不但燈火通明,且分明傳來歌舞之聲,八成是朱勔本人在那裡宴飲。至於朱衝的所在,東面隔了兩道門有一處跨院,眼見得與府中別處只有一道門相通,房舍雖然亦甚高大堂皇,院門處卻有些哨望之人,顯見是個蹊蹺的去處,朱勔若要軟禁自家老爸,那裡倒也合適。
石秀一聽了然,二人順着牆狠的黑影溜過中庭,到了另一端的牆下,時遷從腰間取出飛抓來,那抓頭上包了軟布,不虞發出聲響驚動他人,片刻間便順着爬上牆去,看過牆下無人,依舊把石秀也拽上來,二人不敢作聲,扒在牆頭屏着呼吸聽下面的動靜。
這兩道牆之間是個丈許寬的過道,朱勔在這裡佈置了八個守衛,都是其心腹手下,爲首的喚作“爬地虎”朱五,特爲地就是看着自己老爹朱衝,不教府中他人與其交通,壞了他自己的好事。
現時已是近四更時分,這幾個守衛雖說是輪的下半夜的班,不過精神正是最懈怠的時候,便不能如初上崗時全神貫注,再加上長夜無聊,不免要找些談資。
一個就說:“五哥,將主爺今日興致可高,到這辰光都還不睡,你聽那百花樓上的歌舞聲,多半正高興着呢。”
那朱五嘿嘿壞笑兩聲,故意壓低了聲音道:“這幾日將主爺與那明教地聖女娘娘同進同出,想必是心情不錯,何況……”到這裡忽然打住不往下說了,代以兩聲意味深長的奸笑。
那幾個站崗站地窮極無聊,都在豎着耳朵聽,忽然沒了下文,偏偏又似乎講到了緊要關頭,個個心癢難搔,都一個勁兒地攛掇朱五:“何況什麼?五哥深得將主爺的歡心,知道的自然比我們小哥幾個多得多,快請說來聽聽。”
那朱五要的就是這個效果,顯得他自己與朱勔關係非同一般,下人中間就多幾分體面,洋洋得意了半天才道:“這個你們就有所不知了,我家將主爺對那明教聖女娘娘可算得是垂涎已久,軟磨硬泡費了不知多少功夫,卻連人家的小指頭也沒沾上半根……”大凡男人間聊到這種事,自然精神抖擻,言者口沫橫飛連說帶比劃,聽者點頭不迭咂嘴不斷,甚或大咽口水,想像一下那位萬衆仰望地聖女娘娘若成了榻上的尤物又會是如何的一番景象,大衆意淫不止。
時石二人扒在牆頭聽了一會,時遷正聽得津津有味,冷不防被石秀在肩頭拍了一下,無限遐想就此打斷,卻不敢發作,只聽石秀道:“眼下這幫兔崽子精神不專,守衛鬆懈,快些想個法子,你我兄弟過了對院,去找那老朱衝說話纔是正經。”
時遷也知他說的有理,恰好此刻後半夜月影斜沉,光線晦暗,時遷大着膽子,從懷中取出一把手弩來,上了一支特製弩箭,這箭箭稈特粗,用上好精鋼打造,前頭用破甲頭,專能穿牆破木,乃是依據攻城弩的原理縮微精製而成,盜門中一等一的利器。
時遷叫石秀幫忙,將這弩拉到十分滿,瞄着對牆牆頭下二尺處,卻不忙便射,忽地揮手扔了一顆石子出去,正擲在中庭內的一棵大樹上,登時驚起宿鳥幾隻,其中倒有兩隻老鴉,“呱呱呱”叫得好不氣憤,引得那幫守衛都住了口,仰着脖子看。
趁着這當口,時遷嗖地一箭射將出去,隨即用手摁住弓弦不使它出聲,那箭的風聲都被鳥鳴蓋住,這一箭神不知鬼不覺便射了出去,正中對牆。那箭後有一根細繩石秀一把拉住繃得筆直,時遷使出鼓上蚤的手段,騰身而起,在那細繩上兩步一顛,第三步已經踏在箭稈上,借力一翻,狸貓一般輕巧便上了對牆,饒是石秀久歷江湖見多識廣,見了這幾下乾淨利落,肚子裡也叫一聲好!
時遷回頭,向石秀連連招手,那意思你倒是快點啊!石秀本事雖好,卻也沒有那等盜門中的身手,自然不能冒險去跳這鋼絲,好在他也有自己的辦法,只從腰間取出一塊布帛來,折摺疊疊攤在手心,再往那細繩上一握,身子蜷起雙腳往細繩上一掛,順着略爲傾斜的繩勢,忽忽便溜到了對牆,在箭稈上借點力,身子一翻便也上了牆頭。
時遷把他望望,心說你這傢伙手腳倒靈便,莫非也是同道?忙着收線,那箭原先是個兩截頭,把後面的箭稈旋下來就是,前面的箭頭就由得它紮在牆裡,回來時也好再用。
二人收拾妥當,悄無聲息溜下牆頭,這時那幾個守衛纔再回來,一面無意義地謾罵幾句,一面再聽那爬地虎講述:“朱勔和明教聖女——不得不說的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