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謙沒有再回到祭祀儀式的現場,連下午時尚清世叔與向德成之間的談話也未參加,而是靜靜待在天后宮內,深居簡出。
在日落時分,一艘豪華遊艇停靠在於謙昨夜抵達的尚家碼頭上,這艘舷名丸一號的遊艇同樣爲尚家所有,只是因爲港口水深問題,日常停泊在那霸港,尚家有需要時再乘漲潮時駛過來。
一溜串的黑色奔馳停在天后宮後門處,于謙和尚姬乘車從天后宮出發直奔碼頭登上游船,隨同前往的,有尚清世叔,長樂以及三十六姓中十幾姓的長老,而在遊艇後面,照例有七八艘漁船跟隨護衛。
“尚兄,長門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了,昨夜我等才知長門公主已擇得佳婿,這時間太緊,還未來得及與侄女婿詳敘,我這裡有個小玩意兒,據說是前清的一位貝勒爺贈送給家祖的,正好奉送給駙馬爺,權當是見面禮”說話的是昨夜曾露過一面,今日又隨同前來的向家當代家主向德成。向族長說完,從隨身的夾包裡掏出一個精緻的檀木盒,輕輕一按,盒蓋彈開,一枚黝黑深沉的黑碧璽扳指熠熠生輝。
在夕陽的餘輝下,海面上金光閃閃,尚清世叔將晚宴搬到了位於艇頂的觀景臺上,宴請一同出海的諸姓族長。。
“就是啊,尚清哥哥,咱們三十六姓同氣連枝,世代君臣相佐,公主婚姻怎麼能不提前說說呢?聽說侄女婿還是娘娘身邊的人,法力無邊,相信從今往後,我們老唐營定然無虞了”說話的是顧家的族長顧方圓,顧氏歷代爲尚氏王朝的上級士族,位至親雲上,在末代王尚泰時期,仍有一個村的采地,不過這些年漸漸遠離尚氏的權力中心,王國沒有了,采地也變成了米國人的軍事基地,顧家靠着商社的乾股再加上自己的私人產業過活。
顧方圓說完,從身後拿起一隻約一米來長的檀木盒,同樣一按,一隻鑲嵌着象牙雕飾的三絃出現在大家面前。
“尚益王在位時,家祖陣斬薩摩海盜頭子,這是益王親賜家祖的寶貝,還在供奉給公主殿下,聊表心意。”
接下來十幾位家主像是商量好的一般,紛紛變戲法一樣亮出自己的賀禮,無一不是家傳幾代的寶物,連尚清自己成婚時也未曾見過如此貴重的禮品。
“做什麼,做什麼呢,幾位老哥哥,公主這邊還未正式成婚呢,現在送早了點吧。”無論多貴重的禮物,以尚家目前的身價,都不會多看一眼,但在座各位不約而同的拿出家傳寶物,裡面所傳遞的信息,卻讓尚清心花怒放,不過,樣子還是要做做的。
“尚兄,事急從權嘛,附馬爺侍奉在紫王和娘娘身邊,尋常難得離身,聽說公主已經得了娘娘親點,並賜了手鍊一副,這事兒就算成了,咱們再大,能大得過娘娘嗎?”說話的是陳家家主陳水南,陳家原本也是大姓,歷史上也曾出過些傑出的俊才,但在40年代發生的那場戰爭中,陳姓之中有幾名年輕人應召入伍,被洗腦後將槍口對準了琉球遺民,自此後陳姓與老唐營有了嫌隙,至到80年代,那批老兵死絕,雙方關係才漸漸緩合過來。
“對啊尚兄,想我們尚氏立國近六百年,無數的君南風祝女,日盼夜盼,也只有尚姬公主獲此殊榮,此事可喜可賀。咦,對了,公主和駙馬呢,登船後怎麼沒見兩人上來?”說話是一位鄭姓族長,鄭家在三十六姓中屬於小姓,日常並不顯山露水,只有在祭祀禮儀場合,纔會作爲一姓獨立出現。
“哈哈,好,確實是大喜事兒,這段時間以來,真是喜事連連,姬兒和於賢侄此刻正在艙內與幾位潛水專家交流,不便上來,我代表他們兩人謝謝諸位,來,我們幹了此杯”。
“尚兄,聽管家尚智大哥講,這次邀請我們幾位族長到海上來,是有要事相商,是不是關於公主的婚事,有需要我們老哥幾個出馬的,尚清哥哥儘管吩咐就是,我保證丟下手邊的俗事,全力攘助。”說話的是顧家家主顧方圓,此人放下酒杯,掏出手絹擦了擦嘴角,把話題扯到了出海的事上來。
“顧兄有心了,姬兒婚期未定,何時辦儀式還需紫王和娘娘的指示,今日邀請諸位前來,卻是爲了另一件事,想畢諸位也曾耳聞:松山王子一事……”
松山王子?在場衆人頓時愣住,剛纔尚清提到的喜事連連,難道百年前墜海的松山王子也有下落啦?不對,按年齡,就算人活着也一百多歲了,這尚清神神秘秘地將大家叫到船上才通報此事,究竟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昔日尚泰王與世子尚典被天皇軟禁於東京,而尚氏王室則從首裡城遷至久米町居住,雖在日人的嚴密監視下,王室營救尚泰王回國的行動卻從未停止。
先是向、林、毛、蔡姓前往大陸求救,久而無功之後,王妃鄭氏攜子尚時並帶紫衣經前往大陸,一爲面陳李中堂,當面救援,另一方面,也爲日人脅迫日緊,爲防不測,爲王室留下一支血脈。
而當時清王朝剛在甲午海戰中慘敗,自顧不暇,連李中堂都捱了日人一槍,藉口養傷避而不見,其他臣工更是無人理會原藩屬國的訴求。
又過幾年,日人在日俄戰爭中獲勝,國內大和民族至上的民粹主義氾濫,留在久米町的尚氏王室處境日漸艱難,尚泰王第五子尚秀剛剛成年,眼見於此,攜帶整船王室寶藏僞裝成漁民出海,後走露風聲遭日人追擊,至大海溝附近時,鬆王王子尚秀爲避免王室寶藏落入敵手,也對復國感到絕望,下令沉船並墜海殉國。
明年是松山王子逝世一百週年,尚家人一直希望能在這個特殊的日子到來之前,找到松山王子的遺骸,安置於祖陵中享受供奉。
“家父在世時也常唸叨此事,松山王子年紀雖輕,卻果敢勇毅,寧死不屈,這種精神正是我們這一代人所缺乏的,正需要藉此百年紀念,大肆宏揚。我支持長門的決定。諸位家主,表個態吧”顧方圓穿着打扮雖然市儈了些,大方向上卻不含糊,率先表態。
“我支持尚兄和顧兄的意見,這些年執掌老唐營的法紀工作,見多了那些檯面下的蠅營狗苟,表面上喊着口號,背地裡與日人勾三搭四,現在尚清大哥出關,公主也擇得佳婿,有了先祖宗的強援,我們也該做些動作,提振一下老唐營的氣勢了。”向德成說着,掃了衆人一眼,最後將目光投向了尚清世叔。
于謙和尚姬此刻正在船艙裡面,不過卻不像尚清世叔所講的那樣,正在與幾位潛水專家討論沉船位置,而是對着一個顯示屏,屏幕前方擺着一份明單,這也是本次於謙從北太平洋營救阿梅和長樂之後,拐道到來久米町島的原因:爲尚家清理內賊站場子。
尚家這些年在經濟領域經營得風生水起,但在內部也出現了許多不同的聲音,這些異議當中,有些是外界思潮的衝擊,出現了價值觀的異化產生的,有些是眼看經過一代代人的努力,對復國已經絕望產生的,而有些,則完全是投靠日人,甘爲鷹犬,作爲當政者的應聲蟲。
下午時于謙未曾露面,一方面是在與柳蓓互相通報情況,另一方面就是在研讀尚清世叔提供的三十六姓的情報。
“這個向族長怎麼樣,昨夜聽他所講,應該是提前偵知了那個刺客松田,卻一直沒有行動,是不是也與日人有勾結?”于謙對着屏幕指端着酒杯,慷慨激昂講話的向德成。
“那個殺手本來就是向族長和尚智管家引過來的,你初次登島露面,總得安排個出手的機會,纔好立威嘛。”尚姬嬌嗔一句。
看到于謙疑惑的表情,尚姬繼續解釋:“尚家突然冒出來的這個女婿,如果沒有出衆的手段,怎麼服衆?於是尚智管家安排了這場刺殺。自從貝爾湖一戰之後,大陸會恨你入骨,向族長私下裡將你即將來到久米町的消息透露給了那個松田,又提供了改裝後的火箭炮,難道你沒有發現,那枚射向你的***,炸開的時間有點延遲嗎?”
“這個嘛,爲夫倒沒有多想,那這個老向就不動了”
“當然,以前不能動,現在更不能動了,他還是柳老的人。”尚姬語不驚人死不休。
“嗯?柳老的人?”于謙之前是聽柳蓓講過,久米町尚家這邊有柳老的眼線,只是沒想到層次竟然如此之高,柳老竟然將尚家這邊核心層次的人都拉攏了。
“這也不能怪向世叔,向家一直是忠於王室的,眼看琉球復國無望,而柳老一脈有傳位詔書在手,又在大陸混得風生水起,向世叔也有藉助於柳家的勢力復國的意思。所以這一點上,尚清世叔也一直容忍着向世叔向柳老那邊提供情報,現在兩家又將合成一家了,所以更不能動他了。”
“那這個呢,戴個大金鍊,暴發戶作派”于謙指着屏幕上正在自酌的顧氏家主顧方圓,“爲什麼也不在名單上?”
“顧家主也是柳老的人,雖然看着粗俗,卻沒有什麼大惡,並且對尚家還算忠心。本次要留下的是這三姓”尚姬提筆在名單上勾了幾下。
“陳水南此人是個表面上笑呵呵,實則陰險狡詐,之前勾結大陸會,將丸一商社的商業收購計劃透露給那個三浦俊雄,差點害得商社破產,在大陸會爪牙被砍斷的這幾個月裡,仍然不收手,又與日人的情報機關搭上了。”
“還有鄭姓,阮姓,中午時尚清世叔已與向世叔等族長代表商議過,既然已經尋得紫王和娘娘的下落,又有你這個強助出現,該清理下門戶了,這一次,就要將他們留在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