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衣沉默了,她不知道爲何公主醒來後彷彿變得與周遭格格不入,她總是彈一些聞所未聞的曲子,唱一些奇怪的歌曲,毫不避諱情、愛的字眼,彷彿在公主看來那不過是稀鬆平常的事物,根本不足爲奇。公主還會時常說一些怪異的話,所有人都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公主以前最愛梳妝打扮,可現在卻喜歡素雅。公主以前寫的一首好字,醒來後卻連筆都不會拿了。公主以前從未下過廚,今日卻莫名其妙做出奇怪的點心來……對於唐紹如此令人難以置信的變化,茗衣越來越琢磨不透了。
“怎麼了?”
茗衣被唐紹驚到,這纔回過身來,道:“奴婢沒事。”
唐紹觀察着茗衣的神色,她的眼睛告訴唐紹,她在懷疑,唐紹想了會兒,道:“茗衣,你我主僕這麼多年,就算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在想些什麼。不論如何,我還是唐紹,還是文軒,你要相信我,因爲我也是不得已而爲之,否則怎麼會瞞着你。”
“奴婢相信您。”茗衣正欲跪下,唐紹雙手扶起她:“不必如此,我知道你心中有很多疑惑,可現在,我什麼都不能說,更不能再走錯一步,茗衣,我只要你相信我!”
茗衣深深的點頭:“奴婢知道了,奴婢相信您。”
唐紹長長舒了口氣,眼裡噙滿了淚水,自言自語道:“無論我如何做,都不可能改變任何事情,甚至我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掌控。更多的時候,我只是孤身一人。”
茗衣不明白唐紹何出此言,可她還是安慰道:“公主,您還有陛下,還有三皇子和長安公主,奴婢也時時刻刻在您身邊。”
“娘,娘,爹爹說今天是我和清揚的生辰,要吃長壽麪,是嗎?”元侃跑到唐紹跟前,仰頭看着唐紹:“娘,你怎麼哭了,是爹爹欺負你了嗎?”
唐紹破涕爲笑,蹲下道:“傻孩子,你去問問你爹,他敢不敢欺負娘。”
元侃張口接道:“爹爹肯定不敢,娘,咱們是要吃長壽麪嗎?”
“咱們不吃長壽麪,娘做了更好吃的東西給你們,好嗎?”
元侃高興的蹦了起來:“好啊,不吃長壽麪,我這就告訴清揚去。”
看着元侃跑遠的背影,唐紹搖頭笑了笑,道:“還真是兩個小饞貓。”
“娘娘,一會兒陛下還要過來,奴婢先給您梳洗吧。”
“好。”唐紹邊走邊問:“蛋糕可放好了?”
“按娘娘的吩咐,都準備好了。”
“等會兒陛下來了以後,我和陛下先進去,你領着元侃和清揚,等我叫你時再進去,知道了嗎?”
“是,奴婢明白。”
“我這邊自己梳理就好,你去給元侃和清揚換身新衣吧。”
“奴婢告退。”
唐紹換了身淺紅色的窄袖束腰長裙,高高的紮了個馬尾,將劉海撇到左側,戴了副白玉水滴狀的耳墜,絲毫不顯得突兀,反而在喜慶中又多了一些清新脫俗,唐紹看着鏡中的自己,暗暗感嘆,真是古代與現代的完美結合啊。
唐紹又上了淡淡的眼妝,恰巧聽見門口通傳:“陛下駕到……”
“臣妾見過陛下。”
光義眼睛頓時一亮,揮退了下人,道:“你這身打扮真是別緻新奇,髮式也如此特別,美的耐人尋味,果真是仙女下凡了麼?”
“已經下凡許多年了,陛下今兒才發現?”
光義攬住唐紹的肩,哈哈大笑道:“連說話也十分有趣了。”
“跟我來。”唐紹將光義引到那間被自己稱爲遊樂園的屋子,矮桌上放着唐紹做的生日蛋糕,光義那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好奇地問:“那是什麼,能吃?”
唐紹聽了這話差點沒暈過去,忍住笑說:“那是我特意給元侃和清揚做的糕點,叫生日蛋糕。是用雞蛋和麪做的,外面抹的是果醬。”
“好新奇的糕點,日後我過生辰,紹兒也給我做一個?”
“別光顧着貧嘴,我還有正經事要你辦呢。”
“什麼事?”
“一會兒孩子們來了,要唱完生日快樂歌才能吃這個糕點。”
“生日快樂歌?你是從哪學來這麼一套慶祝生辰的辦法,金陵的風俗好像也不這樣吧。”
“當然是我自己想出來的,只想給孩子們一個驚喜。你到底唱還是不唱?”
“好,好,好,我唱。”
唐紹笑道:“你聽好了,我唱一句,你學一句。”
光義心中暗暗得意,這點小事根本難不倒他。精通音律的他聽了一遍就會了。唐紹忽然想起剛回宮時巧月對她說過的話,她纔想起歷史上的宋太宗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是個多才多藝的皇帝。
“聽說我在洛陽時你每日來儀寧宮彈箏,是我給你彈過的那首曲子嗎?”
光義沒想到她會突然問這些,有些尷尬,道:“嗯。”
“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你還有哪樣不會?”
光義聞言怔住,唐紹卻忽然笑道:“日後定要和你切磋切磋,看看你我誰的琴藝更高超,趙大才子。”
唐紹故意把趙大才子這四個字拉得很長,逗得光義笑起來:“我還以爲你打的什麼主意,嚇我一跳。”
唐紹笑笑,向外喊道:“茗衣,進來吧。”
兩個孩子進來,見桌子上放着一塊大大的東西,好像是糕點,又好像不是,上面還有草莓,興奮的手舞足蹈。清揚喊道:“娘,這是你給我們做的好吃的嗎?是糕點嗎?”
“對啊,不過要等爹爹和娘給你們唱過生日快樂歌之後才能吃哦。”
兩個孩子安靜下來,唐紹和光義一齊唱起來:“祝你生日快樂……”
三月,金明池水心殿落成。光義特意來找唐紹,要去池中泛舟遊樂。兩人正準備出門,卻忽然有人來儀寧宮求見陛下,說是有要事稟告。
唐紹心中疑惑,看了看光義,見他雖然吃驚,卻隱隱透出成竹在胸的把握,光義用力握住唐紹的手,道:“宣。”
“臣柴禹錫參見陛下,皇后娘娘。”
“平身。”
“謝陛下。”
“你說你有要事要跟朕稟報,到底是什麼事?”
柴禹錫欲言又止,看看唐紹,唐紹心下明瞭,正要告退,光義握着她的手卻加重了力道,對柴禹錫說:“有什麼事就說吧。”
光義的舉動被柴禹錫看在眼裡,他這才明白皇后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是何等重要,連這等軍國大事也不隱瞞,柴禹錫心裡有了底,道:“回陛下,臣在宮外打聽到,秦王要趁陛下去金明池時陰謀作亂,因此便急急入宮報予陛下。”
光義聞言大驚,道:“果真有此事?”
“千真萬確。”
唐紹開始上下打量起柴禹錫來,看他面色如常,氣息平穩,並不像倉促入宮的樣子,可他爲何偏偏挑這個時候來?再看光義的反應,好像在默許一樣,難道這君臣二人在演戲?
唐紹心知肚明,光義事先預謀好,借遊金明池一事打擊趙廷美。光義此時沉默不語,當然是希望話能從別人口中說出,讓他看上去處於被動局面,不得已而爲之。唐紹也不傻,這黑鍋當然得由第三個人來擔。
柴禹錫見帝后二人皆沉默不語,思考片刻,道:“陛下大可不必如此猶豫不決,臣以爲此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陛下還是早作防備爲好。”
光義嘆道:“秦王是朕一母同胞的親兄弟,朕實在心有不忍,但他竟圖謀犯上作亂,朕也忍耐不得。這事就交給你去辦吧,切記不要下死手,知道了嗎?”
“臣遵旨。”
從德昭到德芳,再到如今對付秦王趙廷美,唐紹漸漸知道了趙光義作爲一個男人與皇帝的手腕,一次比一次高明,一次比一次狠決。也許他一開始就深諳此道,“燭影斧聲”不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麼?又也許,古來帝王心術都是如此,做皇帝做得久了,難免會猜忌成性。短短几年,光義剷除了他帝王之路的所有障礙,親哥哥,親侄子,親弟弟,甚至在雍熙元年趙廷美死的時候,光義所表現出來的極度悲痛,唐紹也不知道到底幾分是真,幾分是假。唐紹從未懷疑過他對她的愛,可她卻莫名其妙的陷入深深的恐懼。
光義察覺到了唐紹的不對勁,因此來儀寧宮的次數比往日更加頻繁。他清楚地看到了唐紹眼中的恐懼,心中也擔憂起來。她在害怕什麼?是這幾年發生的事太多,她無法接受這樣的自己嗎?
“娘娘,不好了,三皇子和楚王不知爲何大打出手,奴婢們攔都攔不住,您快過去看看吧。”
唐紹一聽,十分擔心,趕緊隨茗衣去了御花園,清揚不知爲什麼在一旁哭得很兇,元侃和元佐正扭打在一起,唐紹厲聲喝止,道:“都給我住手!”
清揚聽見唐紹的聲音,哭着跑過來摟住唐紹:“娘,大哥欺負我,他還罵我和三哥,你看,他還打我三哥,都流血了,我好怕啊娘。”
唐紹不停哄着清揚,茗衣領着元侃走過來,唐紹看了心疼不已,元侃的手上、臉上都被抓破了,左臉頰一片紅腫。再看看元佐,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得意洋洋的看着哭個不停的清揚和渾身是傷的元侃,恨的氣不打一處來。
唐紹擦乾清揚的眼淚,柔聲道:“清揚,告訴娘是怎麼回事?”
“是——是大哥搶了我的風箏,三哥找他理論,他不給,還出手打了三哥,他還,他還罵我們是……”
“清揚!”元侃打斷清揚的話,道:“娘,沒事,我跟大哥起了點爭執,一氣之下打了起來,不是清揚說的那樣。”唐紹摸着元侃滿是傷痕的臉,又心疼又氣:“元佐把你打成這樣,你居然還替他說話,當真是沒事麼?”
元侃低下頭,不再說話。清揚抽泣着拉拉唐紹的衣襟,道:“娘,他罵我們是賤人生的孩子,三哥氣不過才和他動手的。”
聽了這話,唐紹的怒氣蹭的竄了上來,面色陰沉,恰巧劉貴妃此時趕到,唐紹緩步走到她們母子跟前,冰冷的目光刺的二人直髮顫。唐紹感到自己的手掌在變的有力,劉貴妃被唐紹的眼神嚇住,冷不防一個耳光扇的她左臉生疼,頓時腫了一片。唐紹冷然道:“楚王罵本宮的兒女是賤人所生,今日本宮若不打你,還真對不起楚王一片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