賜死王娣,唐紹心中並未有什麼感覺,她是自尋死路,罪有應得,將這等人處死無可厚非。在宮中十多年,她看慣了勾心鬥角,你死我亡,時間太久,現在再面對這些竟然習以爲常了。
屋內火盆燒的極旺,唐紹又下廚做了一些元侃和清揚平日愛吃的糕點,三人圍坐在一起,十分溫馨。入冬後天黑得早,因此外面此刻是一片漆黑,唐紹特意讓人多點了些蠟燭,照的屋子裡更加明亮,氣氛也顯得又多了些溫暖。
“娘,你看,外面下雪了。”
唐紹順着清揚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看見朵朵雪花從窗前飄落,不禁低聲吟道:“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
清揚開口就問:“娘,你吟的是誰的詩?”
元侃見唐紹面露傷心之色,擠眉弄眼的暗示清揚,清揚當下明白了,不再出聲,唐紹把兩人的一舉一動全看在了眼裡,微微笑道:“不過是忽然想起隨口唸上兩句罷了,元侃,不必如此小心。”
“可是,娘……”
“最近天一日比一日冷,你們兩個要多加件衣服,沒事不要跑去外面,老老實實的在屋裡頭呆着,千萬別受了風寒,知道了嗎?”
元侃應道:“知道了娘,你自己也要注意身體。”
唐紹會心的笑了,雙目直直的看着清揚,看的她渾身不自在,只得撓了撓頭皮,道:“娘,我保證聽你的話,不亂跑。”
唐紹摸摸清揚的頭,道:“乖,這纔是孃的好女兒。”
“娘娘,不好了,賢妃娘娘,薨了。”
唐紹當時驚住,心頭涌上一股苦澀,十分不是滋味兒,賢妃終究還是走了,帶着滿身的傷痛和遺憾,就這麼平靜的走了。誰也沒有想到,一向堅強的賢妃突然之間就走了,是元僖的死讓她終於承受不住了,她心碎了,絕望了,唯一的希望也破滅了,連活下去的信念也沒了。
唐紹流下兩行清淚,人間世事,果然無常。富貴由人,生死亦由人。
“娘娘……”
“元侃、清揚,娘現在要過去鹹安宮一趟,很晚才能回來,你們早些睡,別讓娘擔心。”
清揚拉住轉身欲走的唐紹,道:“娘也不要太過傷心了。”
“娘知道。”
“那娘早點回來。”
“好。”
唐紹推開門,外面大雪紛飛,不知何時已鋪上了厚厚的一層。唐紹踩着積雪一步一步走着,遠處傳來隱約的哭號聲,在這寂靜的夜晚顯得格外清晰。
“賢妃死的冤枉,要不是王娣不要臉勾引陳王做出那等傷風敗俗之事,賢妃怎麼會落到這種地步?”
“貴妃姐姐,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這就是命,咱們這些人吶都是一輩子受苦的命,哪比得了皇后娘娘聖寵沐浴,自在快活,十幾年來盛寵不衰,只怕也是古今未有之事。”
“李才人你胡說什麼,沒大沒小,好不懂規矩。”
宸妃冷笑道:“皇后娘娘賢明大度,陛下寵愛也是應該的,近來宮中發生的事不少,李才人還是少說一句算一句吧,免得招來殺身之禍。”
李才人見衆人如此說,覺得拉不下臉來,解釋道:“只是隨口說說,發發牢騷罷了,衆姐妹不必當真的。”
唐紹此時跨門而入,冷然道:“如此甚好,本宮知道李才人素來是個識大體的,想來方纔也是一時失言,忘了身份。今日的話是被本宮親耳聽見了,倘若本宮不在,這話被有心人聽了去,難免又是一番添油加醋,你日後應該小心言行纔是。”
李才人跪在地上嚇得不輕,唐紹一番話又嚇得她心裡七上八下,聽唐紹如此說,她偷偷鬆了口氣,道:“是,娘娘教誨臣妾謹記於心,日後臣妾再也不敢了。”
“起來吧。”
唐紹坐於上首,道:“你們入宮都有些年頭了,規矩也都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你們心裡有數,本宮也就不再多言了。”
“是,臣妾謹記。”
“對了,德妃,永敬公主最近怎麼樣?”
“回娘娘,小公主好得很,整日都很安靜,從不淘氣,倒是讓臣妾省了不少心思。”
“天兒冷了,永敬還小,一定要多用心照顧她纔是。小孩子身體弱,最容易受涼,你要多費些心思照顧她,畢竟是皇家血脈。”
“臣妾明白,請娘娘放心,臣妾既認了永敬做女兒,就會像對親生女兒般待她,絕不會讓她受半點委屈。”
“如此本宮就放心了,平日吃穿用度若有缺的,儘管來找本宮,永敬還小,照顧她花銷難免要多些。”
“是,臣妾待永敬謝過娘娘。”
“山成公主可還好?”
“已經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因此最近不常進宮,臣妾實在想念的緊,奈何一直沒有機會出宮。”
唐紹笑道:“永敬也稍大些了,不必日日不離左右的照顧,這兩日宮中也無大事,你抽空去看看山成吧。”
“臣妾謝娘娘恩典。”
正說着話,一干宮女端上葡萄酒來,衆人見杯中所盛的茶水顏色古怪,心中好奇,淑妃率先問道:“娘娘,這茶叫什麼名字,顏色好生鮮豔。”
唐紹聽了忍不住笑道:“這不是茶,是本宮閒來無事時自釀的葡萄酒,因此有葡萄的顏色。”
“娘娘心靈手巧,想來這些聞所未聞的稀罕物也只有在娘娘宮中才能見到了。”
“日後若常來便可常見,淑妃且嚐嚐,味道如何?”
宸妃道:“娘娘,您咳疾未愈,如今又是嚴冬,只怕喝酒傷身。”
“不礙事,這葡萄酒最是溫和,只略微有些酒味兒,多少喝一點沒事,宸妃的心意本宮領了。”
“是,還望娘娘能保重鳳體。”
“現下天氣正冷,各宮姐妹們也該注意身體纔是。”
唐紹累了一天,沐浴後便早早躺下了,翻來覆去總也睡不着,便又命人亮了燭火,自己看起書來。正看得入神時,清揚紅着雙眼跑進來,唐紹放下書,擔心地問:“怎麼了,好好的哭什麼,莫不是有人欺負你?”
清揚依舊哭哭啼啼,道:“就是有人欺負我,哥欺負我。”
“元侃可不會無故欺負你,到底怎麼回事?”
“今日在後花園,我和哥聽見那個淑妃正與別人說孃的不好,我實在忍不住就上前說了她兩句,誰知回來後哥狠狠地說了我一通,我不過是看不過替娘出口氣而已,他幹嘛要訓我。”
“傻孩子,你哥訓你倒是對的。”
清揚覺得委屈極了,道:“連娘也向着哥。”
唐紹放下書,耐心的解釋道:“不是娘偏向元侃,是元侃做的並無差錯。在宮中過活的人,平日裡謹言慎行都來不及,你倒好,貿然頂撞淑妃,這不是給別人留話柄麼?淑妃向來有些多話,閒言碎語不斷,不過並無壞心,此事若傳出去,別人只會說你不懂規矩,不知分寸。”
“可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在宮中這樣的事隨處可見,不過是些嘴皮子上的爭執,忍一忍就過去了,倘若事事都如此斤斤計較,那得多累。”
“只怕女兒還不及孃的境界。”
“你還小,正是年少輕狂,衝動任性的時候,免不了有時行事魯莽,日後你見得多了,心胸也就慢慢寬闊了。”
清揚靠在唐紹懷裡,道:“娘,我明白了,您是要我凡事三思而後行,不可衝動魯莽行事。”
唐紹笑道:“清揚真聰明,不過娘還有一句話要告訴你,千萬要記住。”
“什麼話?”
“人生須有四得,即沉得住氣,變得了臉,彎得下腰,擡得起頭。這句話以後要慢慢品味,記住了嗎?”
“記住了,娘教給我們的,都是有用的。”
“嗯,最近可有好好做功課?”
“當然有。”
“那就坐好了,背首詩給娘聽。”
“好。”
清揚坐起來,挺直了小身板兒,一字一句的背道:“長安回望繡成堆,山頂千門次第開。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杜牧的《過華清宮》?”
“嗯,師傅今天剛教的。”
“《過華清宮》總共有三首,這只是其中一首,明天晚上你把另外兩首背給娘聽,好嗎?”
清揚想了想,道:“好,那如果我背出來,娘給我什麼獎勵呢?”
“賞箏曲一首,外加曲詞,怎麼樣?”
“一言爲定。”
清揚與唐紹擊了掌,道:“娘可不能反悔哦。”
“已經擊掌爲誓,絕不反悔。不過,娘今日到有一首詩教給你,明日在課堂上背給師傅聽,可好?”
清揚將耳朵湊過去,唐紹耳語一番,聽得清揚哈哈直笑,問道:“娘,爲什麼是烤鴨店而不是烤雞店?”
“因爲,汴京的烤鴨比烤雞好吃啊。”
“哈哈……”
第二日,崇德殿書房。
“始皇既沒,餘威震於殊俗。然陳涉甕牖繩樞之子,氓隸之人,而遷徙之徒也,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賢,陶朱、猗頓之富;躡足行伍之間,而崛起阡陌之中,率疲弊之卒,將數百之衆,轉而攻秦;斬木爲兵,揭竿而起,天下雲集響應,贏糧而景從……”
清揚聽得昏昏欲睡,道:“師傅,你怎麼光念文章,好沒趣啊。”
老夫子被人打斷,十分不高興,走到清揚跟前,道:“楊某人不才,不如公主來把它講的有趣些。”
清揚正愁怎麼把昨晚唐紹教她的詩念給師傅聽呢,現在一看機會來了,當然要把握住,於是美滋滋的站了起來,道:“師傅,我也不知該如何把這文章講的有趣,不過我這兒有首詩,十分有趣,想背給師傅聽。”
“你且念來聽聽。”
清揚清了清嗓子,強忍住笑,開始念道:“日照香爐生紫煙,李白來到烤鴨店,口水直流三千尺,一摸口袋沒帶錢。”
清揚背完,隨即鬨堂大笑,連元侃也笑的前仰後合,衝着清揚直豎大拇指,清揚給他回過去一個鬼臉。楊老夫子則是氣的臉色發青,鬍子直抖,指着清揚說不出話來:“你,你……”
清揚覺得十分有趣,又問道:“師傅,你知道李白爲何去烤鴨店而不去烤雞店嗎?”
楊老夫子愣住,問:“爲何?”
“因爲……因爲汴京的烤鴨比烤雞好吃啊。”
“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