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子,書房裡可就亂了起來,用力拍桌子的,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滾的,皇子公主們早已忘了身份規矩,都笑成一團。楊老夫子氣極,將戒尺重重拍在書桌上,厲聲道:“都給我安靜!”
書房裡漸漸安靜下來,楊老夫子在一衆皇子公主面前失了顏面,自然不肯善罷甘休,於是爲難清揚,道:“今日講了《過秦論》,文章中也說明了秦朝滅亡的過程及原因,那麼,依長安公主的高見,秦到底因何而亡呢?”
整個書房頓時鴉雀無聲,一些人開始爲清揚緊張,擔心起來,也有一些人暗自偷笑。等着看笑話。
元侃站起來,道:“夫子,我來替妹妹答吧。”
“本夫子在問長安公主,襄王只管等着聽公主的回答即可。”
元侃無法,只得重新坐回去。清揚一副誰怕你的表情,開口答道:“《漢書賈誼傳》中說,‘禮義廉恥,是爲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秦朝正是因爲不講禮義廉恥,因此導致朝綱混亂,離心離德,最終才導致滅亡之禍。”
楊老夫子見清揚三言兩語便道出秦亡的原因,且說的有理有據,頭頭是道,無從辯駁,只得作罷。
於是,清揚VS楊老夫子,清揚勝!
午膳時,唐紹特意讓人做了幾道好菜,招待她那一雙兒女。唐紹夾了塊肉給清揚,道:“今日表現不錯,答得也好,多吃些。”
“娘,這是什麼?”
唐紹故作無事,面無表情:“烤鴨。”
“哈哈哈……”
清揚和元侃這次更是毫無顧忌的笑了起來,笑的兩人直流眼淚,光義恰巧此時進來,也跟着笑道:“朕才知道,原來李大詩仙喜歡汴京的烤鴨。”
“哈哈,爹爹……”清揚指着光義,又是一通猛笑。
唐紹也忍不住笑出了聲,道:“你來了,坐。茗衣,再添一副碗筷。”
光義看了一眼元侃和清揚,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對唐紹說:“今日在書房的事我都聽說了。清揚那些個旁門左道又是你教的?”
“沒有,不過教她念了首詩罷了。”
“你呀,都多大的人了,還是如此調皮。”
“爹爹,我倒覺得娘教給我的都十分有趣呢,整日聽那老夫子之乎者也的,今日聽清揚一首詩倒覺得耳目一新。”
光義看向元侃,道:“元侃,你也這麼覺得?”
元侃點點頭:“娘教的確實很有趣。”
“罰你們倆將今日的字帖各抄五十遍,不許找人代抄!”光義說完,還特意盯着唐紹,你想幫忙?休想!
“啊?爹,這也太過了吧。”元侃沒想到光義動真的,嚇了一跳。清揚也裝出一副可憐樣,眼裡含淚,道:“爹爹,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您就饒了我們這一回吧,好爹爹。”
光義哪受得了清揚這梨花帶雨的陣勢,當下心就軟了下來,本來也只想嚇嚇她們的。光義依舊一本正經,道:“當真?以後不許再胡鬧。”
清揚立刻眉開眼笑,道:“好,絕不胡鬧。”
光義正在書房內靜心讀書,不知不覺中天漸漸暗了下來,光義伸了個懶腰,端起茶碗一飲而盡,紹兒纔派人送來的蓮子粥,清香沁脾,溫熱暖胃,自己也有好一陣沒去看過元佑了,不如今晚去儀寧宮吧。
“陛下,潘美將軍求見。”
光義坐回御案前,道:“把這些撤了吧,宣潘美進來。”
“是,奴才告退。”
“臣潘美見過陛下。”
“平身。”
“謝陛下。”
“將軍此時進宮,可是有什麼重要的事?”
“回陛下,邊關守將來報,遼國耶律休格率二十萬大軍南下,眼下已是大軍逼境,請陛下速速出兵迎戰。”
“遼國連年對外征戰,元氣不損也必定有折,我宋軍經此十年休養生息,養精蓄銳,也是時候打上一仗了。”
“陛下聖明。只是率軍出征的人選還要及早定奪。”
光義閤眼思索了好一會兒,道:“此次出征,由襄王掛帥,你爲副使,全權掌握指揮權,趙普爲參謀,其餘人馬由你來調度。”
潘美一聽陛下要讓襄王掛帥,心中驚恐,跪下道:“陛下,萬萬不可啊,襄王年紀尚幼,資歷尚淺,怎能親赴沙場?刀槍無眼,還望陛下三思。”
“有你和趙普在,能出什麼事?襄王年紀也不小了,只有讓他出去歷練一番,日後才能擔當大任。”
潘美大驚,聽陛下這話裡的意思,恐怕是有立襄王爲太子的打算了。讓襄王掛帥,一來可以練練膽識,二來,這仗若打勝了,也是個給襄王樹立威信的好機會,可陛下這次下的賭注也太大了,軍前掛帥雖無太多實權,但卻性命攸關啊。
“陛下,軍前掛帥關乎性命,襄王年輕,倒不如讓他隨軍出征,見識一下就好,也方便臣等暗中保護。”
“朕既已決定,就無從更改。此次襄王掛帥是代朕出征,明白了嗎?”
潘美盯着光義看了好一會兒,才道:“是。不過陛下眼看年關將近,大軍何時出征?”
“一切準備就緒後立刻出發,軍情緊急,容不得片刻耽誤!”
“是,微臣這就下去着手部署,臣告退。”
唐紹正與宸妃對弈,只見茗衣面有擔心之色的闖進來,道:“娘娘,邊關來報,耶律休格率大軍壓境,陛下下令即刻出兵,由襄王掛帥。”
唐紹手中棋子重重砸下,打亂了棋局,這簡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蹭的站起來,高聲道:“他瘋了嗎,元侃還是個孩子!”
宸妃見唐紹如此生氣,忙扶住她,道:“娘娘還請放寬心,說不定陛下只是一時心氣兒,過了這兩天就會好了。”
“朕沒瘋,歷來皇子掛帥是規矩。”
話音未落,光義已負手而立出現在衆人面前,宸妃、茗衣慌忙跪倒:“臣妾見過陛下。”
“奴婢見過陛下。”
唐紹恨恨的盯着光義,眼角竟流下兩行淚來。
光義道:“其餘人等都退下吧。”
兩人僵持了許久,誰都不肯先退一步,唐紹的淚越流越洶涌,光義伸手去擦,卻被唐紹用力打下。
“我不同意。”
“爲何?”
“戰場兇險萬分,刀槍無眼,元侃還小,又一直長於深宮,你要他如何應付敵軍?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我的兒子去送死!”
“有趙普和潘美在,不會有事,紹兒,他也是我的兒子,更是咱們唯一的嫡長子,這一點,我比你清楚。”
沉默良久,唐紹哽咽着:“無論如何,元侃不能去。”
光義的態度開始漸漸強硬起來:“聖旨已下,襄王元侃代朕出征。已經昭告天下的事,朕不能隨意更改!”
唐紹緊閉雙眼,心痛一波又一波的襲來:“你走,我不想看見你!”
“紹兒……”
“走!”
唐紹猛然睜開眼,手指向門口的方向,光義又站了會兒才轉身離開。唐紹旋即痛哭起來,茗衣剛想進去勸,卻被光義叫住:“茗衣!讓她一個人好好靜靜,你帶朕去看看元佑吧。”
元佑正在熟睡,光義將他抱在懷中哄了會兒便放下了,元佑那純淨的睡顏讓他不自覺的勾起一抹笑容,心裡踏實了許多。光義吩咐茗衣道:“你去叫元侃過來,朕在書房等他。”
“是。”
光義隨手翻着唐紹平日的手書,第一張便是李煜的一首《清平樂》:別來春半,觸目柔腸斷。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雁來音信無憑,路遙歸夢難成。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
其實,唐紹只是突然想起了自己原本生活的那個時代,想起了尚琳,想起了席軒,想起了那兒的生活,不知自己何時才能回去,才能與他們重聚。光義卻以爲她是藉此詞思念李煜和故國,冷笑一聲便扔在桌子上。看着看着,光義又突然低聲笑起來,上面寫的正是那日清揚在書房唸的詩。光義將手稿放在桌上,紹兒的書法已經爐火純青,字跡依舊和自己的如出一轍。
“爹爹找兒子有事嗎?”
“遼國大軍逼近,我軍過幾日即刻出兵平亂。這次,爹爹讓你掛帥,代朕出征。”
元侃當場愣住,不過很快又回過神來:“爹,兒子年紀尚輕,只怕不能擔此重任。”
光義走到元侃跟前,語重心長的說:“歷來皇子掛帥是規矩,你是爹孃的嫡長子,自然是不二人選。你放心,有潘美和趙普在,不會出差錯。元侃,你漸漸長大了,遲早要擔起這天下重任,此番掛帥,只當是一次歷練,經歷了戰爭人才會長大,元侃,爹相信你。”
光義說這話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元侃是聰明人,怎麼會不明白。他紅了眼眶,道:“兒子定不負父皇重託!”
光義用力拍拍元侃的肩,道:“好,這纔是朕的好兒子!”
唐紹着實是被氣的不行,直上火,本來已經復發的咳疾又漸現嚴重起來。唐紹經常一個人躲在書房,一熬就熬到半夜,幾乎每日都要咳血。
“娘,你每日都在書房這麼久時間幹什麼?”
“娘這兩天身子不大舒服,大軍又即將出徵,娘不想在這個時候讓你哥分心。只是此番前去,生死未卜,我實在放心不下。”
“哥會沒事的,他沒空過來,就讓我過來寬孃的心。娘,你這兩日在書房,日日熬夜,日日咳血不斷,這些我和哥都知道。娘,我們都長大了,您有什麼不能對我們說呢?”
唐紹被清揚說的心裡酸酸的,忍不住流下淚水,道:“怎麼你反倒安慰起娘來了?這咳疾已許多年了,不礙事。”
清揚愣住:“許多年?”
“元侃那邊安排的怎麼樣了?”
“都安排妥當了,只等明日出發。”
“你去告訴他,讓他晚上過來一趟吧。我如今病着,明日想必送不了他,叫他今晚來辭行,我有許多話要叮囑他。”
Wшw◆ ttκд n◆ ¢o
“那我就先回去了。娘,你就別再和爹爹鬧氣了好不好?”
“你以爲娘還跟你一樣任性?好了,快去吧。”
清揚前腳剛走,光義後腳就跟進來。唐紹靜靜地看着他,眼前這個男人,是陪伴了自己十幾年,愛了自己十幾年的丈夫,十幾年夫妻,讓她怎麼恨得起來。
光義笑道:“不氣了?”
“氣,氣你狠心,連自己的兒子都那麼捨得往外撒。”
“既然能說出來,就是不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