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很大,大的我的一方天地裡只有尚宮局和內司廳,別的什麼地方,我都沒去過。
尚宮局一天三頓飯,一大幫子人搶小木桶裝的飯菜,有能耐的才能勉強吃個半飽,沒能耐的便只能餓着肚子幹活。
陳嬤嬤說:“尚宮局的宮女若是得不到貴人的青睞,就只能一輩子都留在這兒做做下賤的活兒,就算到了年紀,也別想被放出宮去!”
而我每日都被派到外面來做活,撞上貴人來尚宮局挑選奴才的機會微乎其微。
陳嬤嬤分明想讓我一輩子都留在尚宮局!
我想到母親的死,心中又恨了一分,我不能永遠留在尚宮局,我要往上爬。
拿着掃帚往回走,一個清晰可辨的聲音從冗長的宮道後頭傳來:“等等!”
我略帶警惕的回頭,轉身就見元秋姑娘穿着一身新衣衝着我笑。
路邊的公公們紛紛衝她行禮,她從脖子上解下圍脖親自替我戴上,我也低着頭,不敢看她。
她瞧着我已經凍傷的手,心疼的拿出藥膏替我擦上:“宮裡不必外面,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我何嘗不想,但進入皇宮之後的日子,竟比不上我在太師府和野狗搶吃的時日。
我問她:“元秋姑娘,你在宮裡的地位很高嗎?我看那些太監全都要對你行禮。”
元秋聽言望了一眼過路的奴才:“都是奴才,哪來的什麼地位。只是進宮時間久些,他們敬重我罷了。”
她還在替我上藥,我反手就握住了她的手:“那姑娘可不可以把我帶出尚宮局,我要是再留在那兒,恐怕小命就不保了。”
元秋姑娘一愣,凝視着我的手很久,跟在她身後的奴才不知對她說了什麼,她幫我整理了圍脖之後,就匆匆要走:“我此番是替娘娘來拿炭火,娘娘還在宮中等着,不能與你過多閒談。這圍脖你戴着正合適,陳嬤嬤知是我的東西,不敢再對你怎麼樣。”
我剛剛揚起的希望瞬間被一盆冷水澆滅,轉念一想,元秋姑娘做的也沒錯,我不過是個小小的宮女,哪裡值當她對我掏心掏肺。
她的手撫在我頭上,把一筐木炭塞進我手裡:“拿着去給陳嬤嬤,快回去吧,不然又該沒飯吃了。”
她的手很暖,還帶着淡淡很好聞的香味,我接過炭籃,對她笑着:“謝謝元秋姑娘,你真是個好人!”
元秋的臉上閃過一絲錯愕,低聲溫和道:“宮裡不比外面,你剛剛說的話我都記在心上,往後只要有機會,我就把你接來身邊,親自照顧你。”
希望的火苗再次燒了起來,我拿着一筐木炭,就好似全都點燃,一下子暖到了心裡。
我與她在宮道的另一頭分開,她鬆開挽着我的手,正準備離開,不知怎的竟看到我衣袖下藏着的傷口,“這傷是怎麼回事?”
我嘿嘿一笑,“有時候回去的晚,被陳嬤嬤打的。”
元秋姑娘一下眼睛就溼了,把頭扭到一旁,抹了一下眼角,才又對我道:“你在這兒等一會兒,等我把炭火送回宮裡,就跟你去尚宮局看看。”
和往常一樣,陳嬤嬤拿着藤條站在門口,勾着嘴角,似譏諷,好像沒有看見身邊的元秋姑娘一樣。
我半躲在元秋身後,看着早已揚起的藤條,看準時機準備逃跑。
元秋姑娘摸了我的頭,視線卻在陳嬤嬤身上:“許久不見,嬤嬤可還好?”
陳嬤嬤身子一側,算是衝元秋姑娘行了禮,冷哼道:“好,若是姑娘能少插手尚宮局的事兒,我便能更好!”
元秋姑娘雙眼還帶着紅,但渾身的氣勢已然不同:“我知道嬤嬤怨我當初未能相幫,可在這皇宮之中,你我都是奴才,我也是沒有辦法!”
“好一個沒有辦法。”陳嬤嬤絲毫不領情,“既然如此,你還來這兒幹什麼?來看我這個老太婆現在過得有多慘嗎?還是故意來我面前炫耀,你如今有多輝煌?!”
元秋姑娘視線停留在我身上:“這是我一位恩人之女,還望嬤嬤能看在往日情分上多多照拂,莫要……”
“與你何干!”陳嬤嬤打斷元秋的話,“老婆子怎麼教訓手下,那是我的事兒!若你真想照拂,那你就自己來尚宮局陪她,如果做不到,立馬給我滾,別想把手插到我這兒來!宮裡其他人被你假惺惺的騙,我可不會!”
元秋姑娘擡起眼:“那你也不能如此虐待她,你可知她身上的傷勢,若是再這麼打下去,怕是小命都沒了!”
陳嬤嬤把藤條狠狠的抽在地上,一把將我拎出來:“我怎麼管教她們,還輪不到你來教訓。”
元秋被那藤條嚇得也是一愣,陳嬤嬤冷笑:“元秋,那件事之後,你每每午夜夢迴,就不怕當初的姐妹去找你,讓你還她們性命嗎?!”
元秋姑娘踉蹌後退,臉色煞白,眼眶裡的紅色更加鮮明瞭。
陳嬤嬤拉着我就走,我沒忍住往後看去,見元秋姑娘像個孩子一樣蹲在地上痛哭,那聲音撕心裂肺連我的心都揪了起來。
回到尚宮局,迎接我的又是一頓暴打,陳嬤嬤下手比以往都要狠,好似把對元秋姑娘的滿腔怒火都發泄在我的身上。
我在牀上整整躺了三天才能下地,不過從那以後,陳嬤嬤再沒有多看我一眼。
只要我能照常完成活計,她便不會打我。
不知是元秋姑娘的原因,還是內司廳換了管事公公的原因,我再去內司廳領炭火的時候,就順利了很多。
聽公公們閒談,原本掌管內司廳的陳公公得到貴人的賞識,做掌事大公公去了。
我抱着炭籃往回走,幾聲細碎的聲音隨着冷風傳到了我的耳邊,我心中好奇,就找了過去。
聲音越來越大,是新管事徐勇公公和另一位小太監的對話,小太監身後還站着一位衣着華麗的少年。
“回殿下的話,今日內司廳的銀骨炭確實已經沒了,不如奴才先給您裝些別的炭火回去應急,等待會兒採購的奴才回來,奴才再給您送過去。”
“昨兒你就是這麼說,我看你分明就是不想把銀骨炭給我們家殿下。你這等欺善怕惡的奴才,就不怕殿下處置了你嗎?!”
新上任的徐勇公公陪着笑,絲毫沒有半點的怒氣,甚至還一股子勁兒的道歉。
可我分明看見,就在徐公公不遠處,一大筐銀骨炭正安安穩穩的擺在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