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戈VS黃文
不下雨的日子,午後驕陽似火,蟬鳴鼓譟。
太醫院的書局,是專門存放各類醫書的地方。儘管是個不大的裡外套間,然塗了清漆的紅木架上,醫書、前人留下的行醫手札,仍是科目繁多。外間,就是供翻閱書籍的醫官休息,查閱的場所,平日有專人負責打掃及招待來客。
黃文正專注於一本前人總結的疏通筋脈之法的方子合集,啪的一聲,竹窗響了下,紅色影子跳進來。黃文撫額,,“公主,光明正大的走門不好麼?”
綺珊拍拍手,聳肩,“走門哪有這個刺激。嘿,小太醫,看什麼?到處找不到你,就知道你會在這裡。”
“殿下已經能自由走動,我要找出殿下如今不能運用內息的原因。”
綺珊繞着木桌走了兩圈,最後抱起雙臂,道:“這種事急不來,就同他用了兩年的功夫纔可走路那般。一切有其相定的機緣,何必自尋煩惱。”
黃文放下書本,疑惑着,“公主的意思是……”
“我覺得啊,他是悶壞了,應該多出來走動。整天就悶在天極殿裡,好人都會悶出病來,何況本身身體未復原的人呢。小太醫,我看你和他還是蠻相投的,不妨拉他出來轉轉,說不定會有意外收穫哦。”
黃文蹙眉回憶了下,確實,干戈自被接回王宮,兩年基本都是深居簡出。點下頭,黃文道:“公主所言極是。”
天極殿內,干戈聽了黃文的提議,很是驚訝,“你說什麼?”
黃文耐心地做解釋一番,隨後道:“殿下難道不想看看西戎國的壯麗河山麼?”
嗯,無論如何,已經無法逃避西戎國君的王位,若是藉機四處走走,倒是不錯的提議。只是,干戈一陣猶豫,“陛下會答應麼?”
黃文輕笑,“殿下大可放心,陛下會答應,只要有利於殿下恢復身體的事情,陛下都會答應。至於宿衛的事情,西戎國如今的皇家禁軍雖是女子,可論起本領,各個不輸沙場兒郎。”
“那好,交給你去辦。”
“遵旨。”
干戈無奈看黃文忙這忙那,一刻不停。本想過去幫忙,反倒被他推到一邊,聲稱他幫忙,只會越幫越亂。
女王在聽了黃文的提議後,倒沒表示多驚訝,綺珊已經和她提過,她沒什麼意見。本想找機會問問干戈的意思,不想黃文先來了。繡眉微揚,心中權衡一番,決定按黃文說的辦,遂道:“那就準卿所奏。”
目送走黃文,女王對躲在朱漆木柱後的人道:“出來吧,這個賭,你贏了。”
綺珊手裡拿只蓮花,放肆地笑着,“皇姨母,綺珊說的沒錯吧。”
“嗯。”女王算是回答,又道:“難得你能想出這主意。”
綺珊嘻嘻笑着,“皇姨母,散心確實有利身體恢復,不過呢,只是散心時,能不能圓了小太醫的心願,這個可就不好說哦。”
“你這丫頭,胡說什麼?”女王杏眼圓睜,狠狠瞪了她一眼,“女兒家,沒正經。”
“真是冤枉,好心無好報。嗯,走啦!”小姑娘揮揮手,飄然而去,只給女王留下個俏麗的背影。
“唉!”女王又開始頭疼,這丫頭!
綺珊認定干戈和黃文的關係不一般,於是好心地想出這個辦法,對此女王百思不得其解,但也只有成全的份。相處了這兩年,女王已經發現,兒子對女人不感興趣。自己心裡再不好過,也不願去爲難兒子。
得到女王首肯,干戈與黃文準備了幾日,制定好出行路線,呈報女王。畢竟是儲君出門,雖是微服出遊,事情不大,卻也不小。只要是干戈的意思,女王均無異議。最後,派侍衛統領江玲負責安全。江玲與五名侍衛微服宿衛,另派兩百飛龍禁軍暗中跟隨。
干戈得知女王的安排很是無奈,知其好意,便也沒拒絕。兩年了,母子之間,再有嫌隙,那道血緣卻是割不斷。
那天,女王靜靜地注視他們的車駕駛離宮門。她希望干戈回來時,母子間,可以有個嶄新的開始。
樸實無華的馬車駛離金璧輝煌的王宮,一路馬不停蹄,趕往聽琴谷,干戈此行的第一站。
眼看天漸漸黑了,江玲策馬到近前稟告,“公子,往前再走十幾裡就是客棧,屬下已經安排好,請公子前往投宿。”
“辛苦了,請前方帶路。”
干戈在車內掀開車簾看了看,見天色已晚,兩邊也看不到什麼景色,悄然蹙眉。
“殿下,你怎麼了?”
“沒什麼?”干戈搖頭。
馬車進入一座小鎮,周圍頓時熱鬧起來,叫賣吆喝之聲不絕於耳。
馬車在一家客棧前停下,黃文先跳出來,略整衣袍,方掀簾,請干戈下車。一身藍色錦袍的干戈扶着黃文,下車後,先左右看看街景,這才活動活動坐了一天車,已經顛得要散架的腰腿。悄然皺眉,過去騎馬帶兵,也不曾覺得累,如今乘車,反倒累得不行,養了兩年,人都跟着養嬌貴了。
“公子,裡面請。”江玲過來招呼,聲音壓得很低,儘量不引起周圍的注意。
客棧很大,許是干戈一行人錯過了最熱鬧的辰點,以至客棧此刻在一層喝酒用飯的,只有三三兩兩幾桌人。
酒菜是江玲已經訂好的,人一到,夥計馬上招呼着上菜,須臾,酒菜全部上桌,冷熱葷素各有特色。這讓飢腸轆轆的干戈與黃文喜出望外,暗暗佩服這女統領爲人的精細。
江玲把干戈這邊招呼好,帶着自己的五個人也在鄰桌落座。一邊用飯,一邊悄悄觀察周圍的環境。
“酒家,把最好的酒快快拿出來,爺今天高興,要請客,快點!”
甕聲甕氣,人未到,聲先到,聽着話便知道這人定是非常高興,要在此請客。酒家老闆似知道客人是誰,高聲應了是,叫夥計按老規矩準備。
干戈不瞭解西戎國的風土人情,知道西戎人好客,頓時心裡好奇,扭了頭,去看是什麼人,這一看,樂了。就見一人如同個罈子般,腆着圓圓的肚子,外加一身古銅色的罩衫,怎麼看怎麼像個酒罈子。他後面跟着一人是個瘦削個,緊隨着酒罈子,二人一前一後,進了酒家,巡視一圈後,在干戈他們那桌後面坐定。在等酒菜上桌時,已經開始淘淘闊論。
也說不出什麼原因,干戈就是對酒罈子很好奇,大概是他說話的聲音太特殊吧,總之,在他們進來後,干戈豎起耳朵,去聽他們說了什麼。在聽了一陣後,干戈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就連一旁爲干戈佈菜的黃文,也頓時沉下臉。
酒罈子仍在口沫橫飛的講着,“……我說老弟啊,這樁買賣定要好好做,老哥哥我保證你中間,絕不虧本。”
瘦削個沉吟了下,道:“王大哥,你說這北蒼國皇帝的腦袋,難道讓驢踢了,立一個傻了的男人做皇后?”
酒罈子嘿嘿笑着,“那誰知道,老哥我前些天剛從那邊回來,聽說那皇帝寵他那傻皇后寵得緊,如今是要天上的星星決不敢摘月亮,要地上跑的就不敢給天上飛的。早知道那北蒼皇帝好這口,我家裡倒是有個下人,傻了多年,說不定到了北蒼國,能攀個皇親玩玩。”
“還有這等事兒,那傳聞說傻皇后天賦異稟,男人產子可是真的?”
酒罈子眯起一對細縫般的蝦米眼,道:“真的,那傻子皇后頭次產下的皇子,才落地三日,就被冊立爲儲君,現在,那傻皇后又有喜啦,聽說,臨產的日子很快就到。不過就是那皇后腦疾犯的厲害,不然,怎麼會派使者,到咱西戎國來,大量購買純葉的花漿果呢?”
瘦削個奇怪,“花漿果,北蒼國也有,爲何要到這邊採買?”
酒罈子晃了晃腦袋,“老弟啊,這你就不懂啦!花漿果是一種治療腦疾效果很好的藥材,本不算是特別名貴的藥材。只是,咱西戎雪山的花漿果和別處的不一樣,所生長的是純葉的,藥效遠高於其他地方雜葉的。而那傻皇后,每日進藥,必用特純的花漿果不可。北蒼皇帝爲了治療他的腦疾,自去年,已經三次派使者到咱西戎國,重金採買花漿果。如今啊,司藥局已經派人到雪山,收這純的花漿果,價格可是普通雜葉花漿果的數倍,老弟不可錯過這發財的機會。”
瘦削個點頭稱是,不停給酒罈子斟滿美酒。
那邊還在說着,越說越高興,干戈拳頭攥緊,骨節咯咯做響,已然動怒。
黃文聽着那二人說的熱鬧,衝干戈挑挑眉,意思是,看來,他如今過的還不錯。結果,被幹戈狠狠瞪了回來,黃文訕笑着,縮了縮脖子。他知道干戈爲何生氣,因那二人開始所說的,關於北蒼皇后的話題不多,卻也道出那藥和賀蘭驄有關係。不過,開始他們居然說的是,拿雜葉花漿果,冒充純葉花漿果謀取暴利,並說司藥局已經買通好了查驗藥材的官員,可以令他們這批藥魚目混珠。如今,酒罈子已經拿下雪山花漿果的採辦權,就等着司藥局的人一到,便可掙到大量金錢。這酒罈子壟斷了雪山的所有藥材收購生意,因這次北蒼國求購的數量多,以至這酒罈子資金難以維持,才邀請了錢莊的大公子一起飲酒,說服他,幫忙籌措錢兩週轉,並許以好處。
干戈冷哼了聲,低聲道:“這等傷天害理的事,居然敢在大庭廣衆之下去說,難道就沒王法了麼?”
黃文嘆氣,“這等奸商,哪裡都有。殿下放心,莫說這花漿果一事與令兄有關,就算是爲了普通百姓,臣今日也要出份力。”
“你?”干戈一愣,你這文文弱弱的,能幹什麼。
黃文不理干戈一臉詫異,站起身,甩開手中骨扇,信步走到後面那桌前,衝二人拱手一禮。
“二位,可否借一步說話。”
酒罈子與瘦削個見過來這麼個清秀書生,笑容和煦,舉止優雅,分明是個沒有危險的小兔子。也不明其意,未做他想,便跟隨黃文,行至角落。
干戈搞不懂黃文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也扭了頭,目光跟着黃文轉。就見平日嬉笑隨和的黃文,一下正色起來,不知與那二人說着什麼,聲音不大,但看得出他很嚴肅。那二人似與黃文爭辯,黃文變了變臉色,頓時嚴厲起來,最後自懷中取出一面金牌,晃在二人面前。
酒罈子與瘦削個見了金牌頓時面如土色,一同跪倒叩頭不止。再看那黃文,揚着頭,煞是冷傲。有那麼一瞬,干戈竟然被黃文的氣勢所折服。原來,文弱的人,也有如此傲絕的一面。
黃文回來時,那二人已經結了酒帳離開,干戈繼續夾菜,也不擡頭,只淡淡地道:“你很有趣。”
“有趣麼?”黃文冷冷地道:“以次充好,牟取暴利,這等奸商,就該嚴厲懲處。花漿果是治腦疾的藥材,若是換做救命的藥呢,這麼做,豈不是同於謀財害命。黃文是行醫之人,如今碰上,豈能袖手不管。”
干戈發現,面前的黃文居然一下陌生起來,讓他有種初次相識的感覺。他問:“你與他們說了什麼?”
“也沒什麼。”黃文接過干戈遞他的酒杯,仰頭一飲而盡,才又道:“就是告訴他們,馬上收手,否則後果自負。”
干戈皺眉,“他們會聽你的?”
“他們聽那面金牌的。”黃文見干戈不明白,解釋道:“大醫令,可不是一個小太醫,除了掌管整個太醫院,還掌管司藥局,畢竟皇家用藥也是由司藥局採買。司藥局如今若是開了這個口子,不及時遏制住,我可擔心將來壞了我黃文的名聲。那二人是聰明人,知道厲害關係,放心吧,司藥局這次採買的花漿果,交到北蒼國使者手中時,不會有雜葉次等的。”
“你很自信。”干戈輕笑。
黃文不屑,放肆地看眼乾戈,“除非他們敢以身試法。西戎國藥材行是國家的稅政來源之一,自是控制得嚴,若是發現在藥材上做手腳,輕則遊街杖責、沒收家產,重則黥面流放異地,永不得恕。”
“……”
晚間,黃文默默伺候着干戈洗漱,寬衣,不發一言。
“謝謝。”干戈打破沉默。
黃文明白他指的什麼,搖頭,“臣做這件事,不完全是爲了令兄,臣很早就說過,醫者父母心……唔……”
干戈沒有讓他把話說完,他把人攬過,直接覆上他的脣,表示自己的感激。
黃文暗自嘆息一聲,閉了眼睛,手,慢吞吞地,環抱干戈的腰。
干戈擁着黃文,目光移向窗外,暗贊,好美的夜色!
擁有同樣美好夜色的北蒼國皇宮,深夜傳出皇后一聲淒厲的痛叫,元常與太醫開始緊張地忙碌,宮人們也是把心提起來,跟着太醫一起緊張。皇后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