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主!”葉蕭在聽到嘆息聲的瞬間脫口而出。
這聲音,他不要太熟悉。
忘記在什麼場合了,反正不是一次兩次,山海主的一聲聲嘆息,猶如還縈繞在耳邊。
“接着應該就是……”葉蕭面露古怪之色,哐當哐當連退了數步,一路退回了迪迪他們身邊。
與此同時,鳴珂號上異象紛呈。
先是從安放女神像的基座處輻射處水波狀的奇光,一層層地輻射開來,遍佈鳴珂號的每一處角落。
繼而船身通體震顫,彷彿是午後一場酣睡到自然醒來,睜開眼睛時候周身的抖動。
站在鳴珂號上,葉蕭等人將整艘船的變化盡收眼底,明明船舷還是那個船舷,甲板還是那個甲板,看在眼裡卻截然不同了起來。
那種感覺,恰似一聲春雷炸響,春雨如油而落,新嫩的葉片一點點地在舒展開蜷曲的身姿;又如雨後空氣清新,一草一木都潤澤着水光,一切灰濛濛全被洗去,有一頭小熊環抱着自個兒,憨態可掬地在一片綠油油地坡地上滾落了下去……說不盡的生動。
鳴珂號,一下生動了起來,彷彿一個活物,在嬌憨地哼哼着,表示它已經甦醒了一般。
下一刻,“刷”地一下,葉蕭等人的目光匯聚一處。
那是女神像旁,原本葉蕭疾步而退之前所在的位置。
那裡,有一個負手而立的身影,在徐徐地浮現出來。
黑袍黑髮,淵渟嶽峙,與女神像並肩而立,如一起在眺望着萬里山海。
——山海主!
他,在徐徐地轉身。
“我就知道……”葉蕭目不轉睛的同時,腹誹不已,“我就知道一定會有這麼一出。”這一幕,他可熟悉了。
在山海秘藏中,每一件寶物封存處,葉蕭都經歷過類似場面,熟悉得跟迪迪一撅屁股,他就知道這貨要放什麼屁一樣。
敢情葉蕭之前退得這麼快,就是因爲這個,他可不想有這麼一個人跟他重合在一起,然後在他身體裡面來個“徐徐轉身”。
想一想,就有整個人都不好了的感覺。
腹誹歸腹誹,葉蕭精氣神高度凝聚,隨着目光落到了那個徐徐轉身的身影上。
畢竟,這是山海主。
“這次,好像不一樣!”葉蕭在心裡面對自己說着,具體哪裡不一樣,他也說不出來,只是冥冥之中有一種感覺,覺得會與之前每一次皆不同。
“難道,終於可以看完全套了嗎?”哪怕是心裡面一個念頭,葉蕭自己都能感覺到裡面蘊含的沖霄怨氣。
類似的一幕他看得不要太多,卻從來沒有能看到山海主轉過身來,露出真正面目的時候。
……吊胃口也不是這麼一個吊法吧!
葉蕭腦子裡,念頭紛紛亂亂而過,身旁雪舞、昭昭、迪迪、大黑,他們可沒有葉蕭那樣屢次被晃點的慘痛經歷,一個個皆是屏氣斂息,緊張地等待着那一幕。
跨越時空,通過山海主凝於鳴珂號上與其妻子相伴的氣息,一窺這位橫壓一世,令得天下噤聲者的音容相貌,想一想,便讓他們激動得不能自已。
“竟然……”“……真的……”“……轉過來了。”葉蕭嚥了一口唾沫,看着前方巍峨身影虛幻的衣袍在獵獵而動,毫無凝滯地轉身,面對衆人。
時空阻隔不了目光,山海主如在多年前站在船頭,一眼望穿,落到了葉蕭等人身上,與之對視。
“轟!”葉蕭腦子裡轟鳴一下,看到了山海主在眉宇飛揚。
那一對眉毛,如展翅之雄鷹搏擊長空,說不出的飛揚跋扈,道不盡的狂傲不羈,鋒利得要撕裂了蒼穹,不屈從於一切規則。
“轟!”葉蕭渾身顫動了一下,對上了山海主的眼睛,從裡面看到了不盡疲憊。
那一雙眼眸,如道淵之深,如漩渦之邃,充斥着宣泄不出的疲憊感覺。
疲憊得深處,恨不得沉沉地睡去,最後一眼打望,只想再睹眷戀之人……一切激動,一切憧憬,如一盆冷水澆下,似火焰在衆人胸中熄滅。
雪舞在喃喃自語,如吟如唱,如泣如訴,清晰地傳入葉蕭等人耳中:“數十年生死兩茫茫,縱有萬里山海,更與何人說?”……更與何人說……何人說……莫名地悲嗆,涌上心頭,山海主殘留的氣息消散,身影朦朧了一下,如在擁抱着女神像,一起散去成空。
惟有如在耳邊的一聲輕嘆,縈繞不散。
“呼~”~良久良久,鳴珂號上的甲板上,看着眼前空空如也,葉蕭等人齊齊地吐出了一口濁氣。
他們還是沒有說話,品味着雪舞最後吟詠的話,各種滋味,在心頭常駐。
好半晌,葉蕭才搖晃下腦袋,回過神來,轉身問道:“雪舞姑娘,剛剛那是?”他欲言又止,形容不出那是詩詞,還是歌曲,短短一句話,話盡淒涼。
雪舞彷彿一樣剛剛從那種情境中剝離出來,斜斜地倚靠船舷,慵懶身姿如溫泉湯池裡倚在池石上,幽幽地道:“那是族裡流傳下來的,說當年山海主消失之前,常常負手浮於海,舉杯邀月,喃喃自語的話。”“可惜,先人們敬山海主如天人,每當那時候往往會遠遠避開,只能聽聞得片鱗半爪,不能得窺全豹。”雪舞的話,衆人深以爲然。
那明顯是山海主在紀年亡妻的詞話,以山海主的驚世之才,怎會只得殘篇?可惜,怕是那全篇已經隨着山海主的消失,絕跡人間了吧。
“咦?”毫無徵兆地,葉蕭突然驚疑出聲,一巴掌拍在迪迪大腿上,在迪迪沒有心理準備地慘叫出聲同時,扼腕嘆息道:“你們誰看清楚山海主長什麼模樣了?”“呃~”迪迪連慘叫都吞了下去,一行人面面相覷,眼睛裡面全是堪堪要滿溢而出的茫然。
“眉毛……”“眼睛……”支支吾吾地,一個個答案說出來,葉蕭都是一個白眼翻上去,敢情每個人都跟他一樣,受山海主威勢所攝,情緒感染,連其真容都沒有看清楚。
“哎~”葉蕭垂頭喪氣下來,覺得想要看看山海主音容相貌的願望,這輩子怕是沒戲了。
遺憾了半天,他擡起頭來,卻發現雪舞在仔細地凝望着他的臉。
“我臉上有髒東西?”葉蕭第一反應就是這個,擡手摸臉,沒發現有什麼不對呀?
雪舞收回目光,很認真地道:“雪舞雖然沒有看清楚山海主相貌,卻能感受到他是一個帶着滄桑的美男子。”說完,她“噗嗤”一笑,指着葉蕭道:“公子相貌亦是極好,可惜你還小,略遜一籌。”你還小……你還小……你還小……葉蕭覺得天旋地轉,如受重擊,靠在迪迪身上纔沒倒下去。
牛魔人渾身都在顫,笑的。
鳴珂號上,皆是忍俊不禁的笑聲,沖淡了愁緒。
“笑什麼笑,有什麼好笑的。”葉蕭惱羞成怒,跳腳道:“我哪裡小?哪裡小了?”“就是小,也是會長大的嘛。”笑聲更隆。
歡笑聲中,雪舞倚靠在船舷上,幽幽地想着:“當你長大之後,丰神俊朗,雪舞不知道還能不能看得到?還能不能玩笑般地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