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裡的氣氛有點沉悶,自從遲延庭說完他連夜求見端木亦元所爲何事,御書房就陷入了一片安靜。
端木亦元已經知道昇平就是他同父同母的親妹妹,現在回頭看,他似乎對昇平的關心一直不夠,甚至在小的時候,還爲範美惠偏愛昇平偷偷的欺負過昇平。
遲家不僅功高蓋主,遲剛手裡握着大軒皇朝一半的兵權,遲靜言又時不時的搗亂,他的確不喜歡遲家的任何一個人,看着雙手抱拳的年輕將軍,還是暗暗告訴自己,這是昇平喜歡的人,這才忍住怒火,“這件事,明天早朝再議!”
到底做了一年多的皇帝,音量只是稍微提高了點,卻已經帶着不容人抗拒的威嚴。
遲延庭撩起衣服下襬,再一次跪到大理石上,御書房澄亮如鏡的大理石上倒影出他的樣子,臉上的表情很堅決,“求皇上答應微臣請求,否則,微臣將長跪不起!”
威脅他?
要問端木亦元這一年多的皇帝做下來,最討厭的是什麼,毫無疑問,那就是被人威脅。
邊關正值和大燕開戰,如果遲剛來威脅他,他還真有可能會妥協,但是這個人是遲延庭,雖說年少有爲,也爲大軒皇朝立下了不少汗馬功勞,畢竟年輕,再加上又身負有傷,他真沒把他放在眼裡。
“你想跪就跪吧!”端木亦元的口氣倏地冰冷,起身離開龍案,看樣子是要回承乾宮休息了。
“皇上!”身後傳來遲延庭的聲音,“微臣相信,你的龍案上正放在我父親送來的八百里加急,這個時候,微臣身爲軍人,怎麼都不應該躲在京城養傷,軍人當以上戰殺敵爲使命!”
這番話聽在端木亦元的耳朵裡,他有那麼一點的感動,如果大軒皇朝可以再多幾個像遲延庭那樣一心爲國,爲君的人,也許大軒皇朝也不會有今天的內憂外患。
想到內憂外患,他這皇帝做得有多不容易,端木亦元在心裡不禁有些埋怨端木景光。
當年,如果他不被費靈玉把魂勾走,而是堅持找到藏寶圖,也許大軒皇朝就不會是今天這副窮困潦倒的樣子。
不是也許,而是肯定,如果端木景光可以從費靈玉手裡拿到藏寶圖的話,大軒皇朝目前面臨的困境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只是,如果費靈玉十多年前沒有無故失蹤,等到今天,也許太子之位早就不是他的了,更不要說做皇帝。
遲延庭看他表情有點鬆動,又說:“皇上,微臣身體是小,邊關戰事是大。”
端木亦元看着他,沉吟片刻,“可是朕已經指派七王爺去應戰了。”
“皇上!”遲延庭雙手抱拳,“七王爺是英明神武,但是,他畢竟沒有實戰經驗,邊關戰事一再告急,這可不是能等的!”
端木亦元真的被他說得很着急,只是臉上沒露出來,有沉吟片刻,開口道:“你回去準備準備,後天就出發。”
“皇上。”遲延庭搖頭,“不需要等到後天,微臣連夜出發趕去邊關。”
端木亦元走到遲延庭身邊,伸出手親自攙扶到他手臂上,“遲愛卿,那就辛苦你了。”
遲延庭聲音洪亮,“保家衛國是微臣應盡的責任和義務,一點都不辛苦!”
遲延庭走後,端木亦元一點睏意都沒了,想到昇平,他就想去看看範美惠,稍微整理一下龍袍,他就去了範美惠的太后殿。
太后殿很安靜,端木亦元走到殿門口都沒看到當值的太監和宮女,信手推開門,他看到太后殿亮着跳動的燭光。
燭光把內殿的人影投射到外面的地上,有兩個人在內殿。
他聽到壓得很低的聲音,其中一個是範美惠,還有一個是男人。
宮門已經下鑰,後宮這個地方除了太監那些不算正常男人的男人,本該只有他一個男人出現,範美惠的宮中卻有男人在說話,難道她在做什麼對不起先帝的事。
端木亦元聯想到自己的隱疾,心頭怒火一下子就燒起來了,他拔出藏在玉帶下的匕首,直接衝進內殿。
正在內殿聊天的人,沒想端木亦元會出現,而且氣勢洶洶。
範美惠怔愣片刻,問他,“皇上,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休息?”
端木亦元看到和範美惠一起坐在太后內殿的人是誰,暗暗鬆了口氣,是他草木皆兵了。
即便確定這不是什麼外臣,端木亦元還是擺下臉質問樊以恆,“這麼晚了,你怎麼還在這裡,難道不知道這個時間宮門已經下鑰了嗎?”
他看到自己都走進來這麼久了,樊以恆還沒起身對他行禮,心裡就更火了,才做了幾天丞相,他就這麼目中無人,哪一天,他在朝堂上要真根基穩了,那還得了。
樊以恆齜牙咧嘴的站了起來,很艱難地對端木亦元行禮,“微臣參見皇上,不是微臣對皇上不敬,或者是微臣不守宮規,實在是昇平公主把微臣打的太慘了,微臣連走了都很困難。”
“你說什麼?”端木亦元把他的話重複着反問他一遍,“是昇平把你打成這樣的?”
昇平雖刁蠻任性了些,還不至於會動手打人,除非這個人先惹到她。
樊以恆一手扶着腰,點頭,“皇上,真的是昇平公主把微臣打成這樣。”
端木亦元到底是護短的,“即便只是昇平打的你,肯定是你先有不對的地方。”
“皇上。”樊以恆一聲嘆息,“微臣只是愛慕昇平公主,微臣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但是,昇平公主她……”
“以恆,好了。”範美惠更護短,尤其這次看到昇平額頭上再消除不了的疤,她心裡更是內疚,“以後不準再說昇平公主的任何不是。”
“微臣記住了。”樊以恆態度謙卑。
端木亦元用眼風白了他一眼,言歸正傳,“這麼晚了,你還在太后宮中,不單單是爲了告昇平的狀吧?”
樊以恆像是很痛,咬緊牙關這纔回答端木亦元的話,“啓稟皇上,微臣第一眼看到昇平公主,就愛慕上她,微臣之所以這麼晚了,還在太后這裡,就是想讓太后成全微臣。”
端木亦元愣了愣,繼而一聲冷笑,“晚了。”
“皇上,昇平公主未嫁,而臣又未娶,您爲什麼說晚了?”
“你不相信朕說的話?”端木亦元在範美惠身邊的椅子坐下,看了樊以恆一眼。
“微臣不是不相信皇上說的話,而是微臣……”
“好了,以恆,有些事還是要從長計議,宮裡已經下鑰,你也不方便出去,剛好要換藥,你去太醫院換好藥,就在那裡將就一晚上吧。”範美惠飛快截上話。
樊以恆嘴角動了動,還想說點什麼,看到範美惠在朝他使眼色,又瞥到端木亦元的臉色陰鬱,沒敢再說話,行過禮後,恭敬退出太后殿。
很多小事,就像是爲什麼宮裡都落鑰了,樊以恆卻還在宮中,端木亦元已經沒心思去問。
他只關心他關心的。
話說費靈玉和範美惠在金鑾殿都鬧成那樣,劍拔弩張下,範美惠甚至把太后的禮服都脫下來了,爲什麼,她還是住在太后殿,穩穩的當着她的太后。
別以爲十多年過去了,就她費靈玉一個人變了,她範美惠也一直在變。
真要論起忍耐,範美惠比費靈玉要強上百倍。
當年,端木景光故意設圈套,流放她孃家,故意冷落她,甚至把她生下的女兒對外宣稱是最低等的粗適宮女所生,這些她都能咬牙忍下來,更不要說只是費靈玉那幾句稍微囂張了點的話。
她想做太后,她給她就是了,不過,她也不會讓她好過。
不要以爲她不知道在日夜的相處中,再加上端木景光本就是個美男子,費靈玉也早愛上了端木景光,不然得知當年滅門的真相後,怎麼會那麼氣憤。
在金鑾殿,她是故意說出昇平是她和端木景光的女兒,目的,只爲刺激到費靈玉,好給時間讓她和端木亦元商量對策。
費靈玉看着是變了,功力還是不及她,三言兩語就把她氣出宮了。
後宮女人多,自然而然的麻煩也多,沒人比範美惠這個常年生活在後宮,從皇后變成現在的太后更深有體會的人。
她這麼晚了,還沒歇息,就是在等端木亦元應付完那些女人,再到她這裡。
太后內殿只剩下皇家母子,不得不說,母子間原本有的緊張的關係,隨着外敵的到來,緩和了好多。
範美惠主動對端木亦元提起費靈玉要求做太后的那件事,“元兒,這裡只有你我母子,有些話,母親可以開誠佈公的告訴你,如果費靈玉真的想做這個太后,哀家讓給她便是了,只是元兒,時隔十多年,費靈玉卻再次回來,而且一定要做太后,她的目的不簡單吶。”
端木亦元冷笑,“母后的意思是……她想讓她的兒子做皇帝?”
休想!這張龍椅,他費勁那麼多心思才坐上,怎麼可能拱手讓人。
“未必,也許……”範美惠沉吟片刻,“她是恨透了你父皇,想做太后,只是一心想把大軒皇朝給毀了!”
“好個歹毒的心思!”端木亦元咬牙道,到底是一國之君,至少知道保護自己領土的完整。
範美惠笑道:“皇上,你年輕,還是閱歷還是少了點,這樣就動怒了,這個世界上,什麼樣的人都有,關鍵是我們想怎麼樣?”
“母后。”端木亦元喊了範美惠一聲,又像是回到了他當太子的那段時間,“朕只是想拿到費家的寶藏。”
“皇上……”範美惠壓低聲音和端木亦元說着話,除了他們兩個,沒人知道說的內容是什麼,端木亦元卻在聽完後,瞪大眼睛,震驚地看着範美惠。
“母后,這……”
“做大事者,怎麼能拘泥於小節,就這麼辦了。”範美惠笑着拍拍端木亦元的手背,滿臉的不以爲然。
端木亦元用力吐出口氣,沒說話,眼睛深處一閃而過的東西,已經表明了他此時此刻的情緒。
翌日,昨天晚上睡得很晚的七王妃,很早就起來了,就當下人們不明就裡,只聽到七王妃的屋子裡傳出哭聲。
七王府的下人包括七王府後院看門的狼狗,俱都很意外,這是七王妃在哭嗎?
七王妃以前是經常會哭,有的時候王爺不見她,她哭;聽到其他側妃又看到王爺了,她也哭,只是後來,隨着七王妃落水被救起,她就像換了個人似的,雷厲風行,把十八個側妃都趕走了,她再也沒有哭過。
以現在七王妃在七王府的地位,那是絕對的一人獨大,她不去欺負別人已經很好了,貌似暫時還沒人敢欺負她。
很快下人們就知道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從七王妃屋子裡傳出的哭聲,真的不是七王妃的聲音。
難道說隨着七王妃的名聲大噪,還是有孤陋寡聞,沒聽說過七王妃的人,這不,又有暗戀七王爺的人找上門了,要不然怎麼解釋從七王妃院子裡傳出的女人哭聲。
下人們那樣一想後,不約而同打了個冷戰,暴力的一幕,馬上就要出現了。
等着看好戲的下人們,等了好久都沒等帶什麼暴力事件的發生,更沒有看到有什麼人被七王妃從屋子裡扔出來,納悶了,這太不像是七王妃的行事風格了。
難道說她懷孕後,對情敵也變得心慈手軟了。
就當下人們紛紛猜測,而且眼看版本越來越多,七王妃的房門打開了。
下人們再一次大跌眼鏡,只見七王妃是拉着一個女人的手走出來。
以七王妃的善妒之名,她居然會拉着一個女人的手,而且姿態親暱。
有聰明的人下人暗暗猜測,難道這是王妃的另外一種手段,她現在有孕了,不方便伺候王爺,就找個她能掌控的女子先代替她伺候王爺,等她把孩子生下來的那一天,那個女人的下場估計和曾經的十八個側妃差不多,直接卷着鋪蓋走人。
遲靜言不是笨蛋,也知道外面對她的那麼多傳聞,很多時候都是吃飽了沒事幹的人,根據七王府下人口中流露出的星星點點,添油加醋後演變而成。
昇平是端木亦塵的妹妹,要放任他們胡亂猜測,指不定到最後會演變成什麼版本。
她的名聲也就那樣了,昇平和她不一樣,她本就是這個年代的人,肯定在乎別人怎麼說她。
“公主。”遲靜言故意大聲說,“我已經讓人準備早膳了,你吃了點再走吧。”
昇平眼眶通紅不說,兩隻眼睛更是腫的像兩隻核桃,“七嫂,我不吃了,我不想吃,也吃不下,我先走了。”
她沒想到等了遲延庭一個晚上,等來的卻是他連夜去邊關的消息,真的是六神無主了,她纔會再來找遲靜言。
遲靜言到底是不放心昇平,把冷漠喊過來,“把公主好好的送回去。”
目送昇平離開後,遲靜言朝着她走的方向,悵然若失地嘆了氣,情字看似簡單,對很多人來說卻是這一輩最難邁過去的坎。
遲靜言感覺昇平會受傷,她很想幫她,但是卻又不知道從哪裡下手。
她不是諸葛亮,不會算天氣,更不會算一個人未來的宿命,她只能根據以前,結合現在,猜測未來。
心裡憋着事情,心情非常不好,端木亦塵今天很早就進宮上早朝了,她也沒個可以傾訴的對象,就想去花園走走散散心。
好久都沒出現的冷雲,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屬下見過王妃。”
冷雲和冷漠不一樣,他是偏向文的那一方面,看到遲靜言,他就想到他的弟弟冷漠問他借的五十兩用來支付聽王妃講故事的事。
“王妃。”冷雲是個說話比較有水平的人,“您的臉色不大好,昨天晚上睡得好嗎?”
遲靜言撥弄着手邊的一片樹葉,“睡得像嬰兒一樣。”
冷雲接話,“那挺好好的。”
“是挺好的。”遲靜言吸了口氣,又吐出去,“就是像嬰兒一樣,睡一會兒醒一會兒,時不時的還會哭上一會兒。”
冷雲,“……”
所以說,千萬不要試圖在任何地方佔七王妃的便宜,她是不會給你那個機會的。
冷雲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那五十兩銀子的事,他硬是沒好意思提。
廚房得知遲靜言早起的消息,早膳很快送來了。
遲靜言看着布在桌子上的早膳,呼吸再呼吸,終於沒忍住,讓夏荷去把負責廚房的管事喊過來。
負責廚房的管事聽夏荷說王妃喊他,緊張之餘還有那麼點小小的激動,別看七王妃不怎麼按套路出牌,可是個獎罰分明的人。
王妃喊他過去,難道是覺得他最近準備的飲食不錯,要嘉獎他?
走進飯廳,管事的就低頭不敢看遲靜言。
遲靜言看着桌子上的吃食,直接問他,“這都是你讓她們準備的?”
管事的點頭,“回王妃的話,這些都是小的,根據王妃目前的身體需要讓他們精心準備的。”
遲靜言愣了愣,抓住他話裡的關鍵詞,“什麼叫根據我目前身體的需求而精心準備的?”
她有點弄不明白唉,她目前的身體到底有什麼需求,爲什麼連她自己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