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皇帝問自己討要絲帕,元曦腦筋飛轉,想的是萬一皇帝問她要玉扳指可怎麼辦,暗暗決定等下回景仁宮就去把玉扳指挖出來。
福臨見她總是眼神飄忽不知在想什麼,心中有幾分不悅。
這年頭還有誰敢不好好聽他說話,自然孟古青不算,那麼就只剩下眼前這個人,雖然他們也沒說過幾回話,可回回都能看見佟元曦的思緒飄去很遠的地方。
她是傻呢,還是腦筋太聰明,一面聽一面就算計着要如何應對?
“皇上。”吳良輔在一旁出聲,是提醒皇帝時辰不早,給太后請了安,後頭還有一堆事兒等着。
福臨無奈,負手而去。
元曦鬆了口氣,和石榴互相笑笑,一溜煙兒地跑了。
等回到了景仁宮,親手把皇帝的絲帕洗乾淨,曬在屋檐下。又帶着花鋤去刨地,把埋在土裡的玉扳指又給挖出來,仔仔細細擦得光澤瑩潤,收在精美的玉匣子裡,再放進櫃子裡。
時近初夏,日頭好,曬在外面的絲帕很快就幹了,一樣的仔細收好,預備着皇帝隨時問她要。
下午巴爾婭來找元曦繡香囊,抱怨太醫院如今管得賊緊,要一些端午節做香囊的草藥都問上好半天,防賊似的防着人。
聽口氣,巴爾婭是真不知道皇后命人給寧貴人灌藥的事兒,元曦心想不知道心裡也自在,便堅決不提。
但香囊還沒繡好,乾清宮卻來人了,傳皇帝的口諭,命元曦擇日將皇上的絲帕送去乾清宮。
元曦找出絲帕說:“公公這就帶回去吧,告訴皇上,已經洗乾淨了。”
那小太監愣了愣,笑道:“佟貴人,皇上是要您自己送去,奴才方纔已講明,佟貴人您可還有不明白的,奴才再給您說說?”
“幾時送去?”
“擇日送去。”
元曦不禁嘀咕:“擇日是幾時?”
巴爾婭一直在邊上聽着,沒吭聲,直等人家走了,才拉着元曦說:“傻子,皇上就是要招你侍寢了呀,這是提前來告訴你,到了那天,把絲帕一併帶上去。”
元曦驚愕地看着巴爾婭,巴爾婭笑得眯起了眼睛:“你看我說什麼來着,皇上早晚還是要想起你的。”
“是那天皇上恩准我去探望阿瑪,我擔心阿瑪的傷就沒忍住哭了。”元曦說,“他就丟了塊手帕給我,不許我哭着回家去。我還一直想着,怎麼處置這塊帕子。”
巴爾婭並不在乎帕子的來歷,只顧着高興了,摟着她輕聲說:“傻丫頭,要不要我教教你啊?”
元曦的臉頓時就紅了,推開巴爾婭說:“姐姐不害臊。”
爲了這件事,石榴小泉子他們都可高興了,元曦以爲自己也會很高興,結果平靜得讓她覺得很不可思議。
似乎是早已決定,不把這輩子的人生賭在能不能和皇帝睡一覺上,她有身爲後宮的責任,有做佟家女兒的擔當,發生了這麼多事,她當真不願再闖禍,絕不能坑害家人。
何況,那天之後,皇帝變得格外忙碌,偶爾到坤寧宮去一趟外,幾乎不召見後宮。
只有巴爾婭去了一趟乾清宮,但隔天告訴元曦,皇帝一直皺眉處理政務,她在暖閣裡等到睡過去,一睜眼,就被送回去了。
“沒見過皇帝的,都會覺得做皇帝好吧。”巴爾婭縫着手裡的香囊,說着,“我就不稀罕。”
元曦嗔道:“姐姐難道稀罕,就給你做了?”
兩人大笑時,針線房的人來了,恭敬地說:“五月裡,十一貝勒成親,太后說要喜慶隆重,命奴才們來給各位貴人福晉,做新衣裳。”
巴爾婭說:“你們那麼忙,不如把料子送來,我們自己做。”
她們謹慎地說:“這敢情好,只怕上頭以爲奴才們偷懶,又或是虧待了福晉和貴人。”
巴爾婭雖然依舊身份曖-昧,但如今已有幾分主子的架勢,笑道:“不礙事,我們回頭自己對太后講。”
現下紫禁城裡的人都明白,巴爾婭福晉雖然地位不高,可在皇帝和太后跟前都吃得開。
至於佟貴人,也是慈寧宮裡的常客,且家族顯赫,打賞下人出手極其闊綽,但凡有往景仁宮來的差事,都上趕着來。
這不石榴就來派賞賜了,笑悠悠客氣地招呼針線房的宮女們,往她們手裡塞碎銀子。
於是這件事定下了,針線房送來了佟貴人和巴爾婭福晉分內的衣料針線,又另送了些私攢的緞子,由着二人自己縫新衣裳。
這一日雅圖抱着哭鬧不休的女兒到處轉悠,轉到東六宮這一塊,小丫頭終於睡着了,她也走不動了,便順道來景仁宮坐一坐,剛好遇見元曦和巴爾婭在琢磨往衣襟上繡什麼花樣。
雅圖一時技癢,坐下來飛針走線,不多久,衣襟盤扣處,就停了一隻蝴蝶栩栩如生,把元曦和巴爾婭都看呆了。
在她們心裡,長公主像女英雄似的,英姿颯爽,怎麼會做這麼細緻的活兒。
雅圖不以爲然地笑道:“宮裡針線最好的,自然是蘇麻喇,連我們皇上穿的龍袍,如今你們宮袍的制式,都是她……”說着話,眼神稍稍黯淡,咬斷絲線後說,“是蘇麻喇當年,和宸妃一道定下的,我的針線活兒,就是跟宸妃學的,小時候唯一一件能讓我坐定下來的事兒。”
二人專心而崇敬地聽着,宸妃的傳說由來已久,但也是宮裡的禁忌,普通人輕易不敢提起這個名號。
但之所以禁忌,不是太后或皇帝厭惡宸妃,而是太悲傷。
“你們都沒見過宸妃吧。”雅圖笑道。
一轉眼,過去十一年了,姨媽在最美的時候香消玉殞,或許也是對她美麗絢爛的一生,最大的尊重。
“公主。”元曦見雅圖滿眼悲傷,輕聲道,“盤扣這裡繡蝴蝶,對我來說太招搖了,這件衣裳做好了,送給您可好?”
雅圖知道她們各有難處和必須謹慎的事兒,哪裡像她,可以在整個天下橫着走,便答應:“等我再讓人給你們送兩塊料子來,天熱了,必須要好的料子,穿着才舒坦。”
轉眼,便是博穆博果爾成親的日子,皇帝在衆兄弟裡,對博果爾是最優待,他的婚禮也像模像樣地操辦起來,並在宮內擺宴宴請科爾沁的貴族和王公大臣,皇后和後宮們自然也一併列席。
佟圖賴和佟夫人,還是頭一次在大宴上見到女兒,她一襲水藍色宮裝,梳着熨帖的二把頭,髮髻上戴的也是與衣裳同色的宮花,幾件簡單的首飾,既體面又低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