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來的往事,樁樁件件,從甘以羅腦海中閃過,就連從來沒有留意過的事,竟然也歷歷在目。
八年來,她受到他多少呵護疼寵,卻都視而不見,家國之仇,竟然將她矇蔽至此。
甚至,自己心裡早已有了他,卻渾然不覺。若是,沒有平湛洲的叛亂,沒有他的中箭受傷,自己對他的一腔情意,竟仍然是懵懂不知……
微微搖頭,甘以羅揮去滿腦的雜思,一手輕輕覆上他的前胸,那裡,是他剛剛癒合的傷口。
感覺到掌下他有力的心跳,甘以羅的心,也不禁漏跳幾分。隔了片刻,才柔聲道,“贊!夫妻一體,你在難中,自然是我照應你,不必說這些話!”
他等了八年,總要讓他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意。聽到這些話,他總可以安心了吧?
輕柔的聲音,並沒有太多的甜言蜜語,卻令他的胸口,瞬間漲上滿滿的柔情。英挺俊朗的面容,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那樣燦爛,那般純淨,彷彿一個孩子,不染雜塵。
端木贊深深呼吸,喜悅在胸中漲滿,竟似無處宣泄。怔怔向懷中女子注視良久,終於俯下頭,在她脣上一吻,輕聲道,“你身子不好,睡一會兒罷!”
眼看他眼底眉間,濃情漾滿,甘以羅摒息凝神,等待着他動情的情話。沒想到,等來的,竟然只是這麼一句。
甘以羅微微一怔,不禁“嗤”的一聲笑出聲來,輕輕點頭,側過頭,深深的偎入他的懷裡。
他就是這樣,可生可死,可以用盡心思呵護照應,偏偏就是不會說溫柔纏綿的情話。
而,偏偏是這樣一個男子,竟然能夠牽引出她心底深處,最真切的萌動。
駝隊王駕,緩慢,卻絕不停歇的在大漠中穿行,越過響沙灣,在一座小小的綠洲略停。
第七日,剛到黃昏時分,遠遠就可以望見沽原族的紫波洲。整隊人馬進入綠洲,補充食物清水,想起當年紫波洲盜馬,都是引爲一笑。
而,提起阿靖長哥,甘以羅的心,有片刻的恍惚。
當年,自己從夾谷兄弟手中盜馬,卻從來不知道,那時,自己當年親選的駙馬,伍伯玉,竟然就在夾谷阿靖的手裡。而且……他竟然做了他的男寵。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在她的心裡,再也不留下一絲痕跡。
甘以羅轉頭,望向身邊的男子,問道,“贊,當年,我們一路繞行,這裡是踏上的第一個綠洲,這一路回程,我們走的路,可有旁的綠洲落腳?”
想到當年食水用盡,在大漠中苦苦掙扎的情形,不禁心有餘悸。
“有!”端木贊點頭,輕輕攬她入懷,低聲道,“當年,你們雖然是繞路,實則,是逃出大漠最好的路徑,只是……受了許多辛苦。”
說到這裡,心底不禁暗歎。尚勤並不是北戎人,大漠逃亡,竟然能選出這樣一條路來,也當真是難得!
微微一頓,端木讚的脣角,又掠上一抹神秘的笑意,說道,“出紫波洲向北,三日之後,就是冷濘洲。”
冷濘洲,那裡,應該正在發生些什麼吧!
三日後!
王輦距冷濘洲還有二十餘里,就見一隊鎧甲分明的侍衛,疾馳來迎。侍衛之後,是冷濘洲中,赤泥族的族長,詹束。
甘以羅望着一列人馬奔近,心中極爲詫異,問道,“你又沒有使人傳報,他們如何知道?”
端木贊含笑不語,見她連連催問,只得說道,“他們早知道孤王要來,自然是日日打探。”
甘以羅奇道,“他們怎麼知道你要來?”轉念間,又有些恍然,低聲道,“這一路走來,除了平湛洲,旁的部族,似乎都有所準備。”擡頭向他凝望,說道,“你早就使人傳報,說要巡幸各族,是不是?”
端木贊輕輕點頭,環臂將她攬緊,輕聲道,“以羅,孤王的事,竟然都瞞不過你!”語氣中,微顯挫敗,鷹眸中,卻含着濃濃的讚賞。
懷中這嬌弱的小小女子,內心,是那樣的堅韌,那樣的聰慧,令多少七尺男兒,自愧不如?
也……只有這樣的女子,才配做他端木讚的妻子,他北戎王的王后!
不錯,是王后!
端木贊擡頭,越過奔馳而來的隊伍,望向那邊一黛如墨的綠洲。在那裡,他會告訴她,她是他的王后!她也必定會願意,做他的王后!
拜見過王駕,赤泥族護衛與王宮侍衛各分兩列,伴駕前行,赤泥族族長詹束策馬在前引路。
向北而行,遠處,可以望見冰峰的影子。走的近些,蜿蜒無盡的翠綠森林,遮擋住視線,密密匝匝的,彷彿沒有邊際。
甘以羅瞧的呆住,長長喘了口氣,才道,“端木贊,這大漠上,竟然有這樣的景緻,這……這森林,就連南紹,也是少有。”
端木贊濃眉微挑,手臂驟然收緊,狠狠咬牙,聲音從齒縫中迸出,問道,“你喚孤王什麼?”
“什麼?”身子突然的緊勒,令甘以羅回神,眼眸微眨,回過頭,向他茫然注視。
方纔,她只是在談論冷濘洲的風景,身畔這個男子,爲什麼會滿臉的不滿?
迷惑的眸光,令端木贊心底,掠過一層挫敗。無奈嘆息,低聲道,“方纔,你喚孤王‘端木贊’!”
“唔……”甘以羅低應,轉念間恍然,不禁悄悄抿脣,眼底,漾上一抹淺淺的笑意。
堂堂北戎王,大漠之鷹,諸國的噩夢,竟然小氣到與她爭執一個稱呼?心底,悄悄掠上一層甜意,卻故作不知,應道,“嗯,是王上!”
“甘以羅!”端木贊咬牙,鐵臂越發緊攬,湊首在她耳畔,狠聲道,“那孤王,是不是要喚你‘愛妃’?或……”鷹眸閃過一抹危險的光芒,沉聲道,“王后?”
俊朗英挺的容顏,帶着他與身俱來的氣勢,徑逼面前,甘以羅心頭一跳,仰頭望着他鷹眸中滿含的深情,清透的眸光,現出一抹迷惑,一顆心,慢慢淪陷。
這是她要相守一生的男子,不會甜言蜜語,不懂風花雪月,就是向她索取一抹溫存,也只會以這樣霸道強橫的方式。
而……偏偏,她就是這樣深深的陷了進去,無法自拔。
呼吸,漸漸難以平穩,甘以羅的心,漏跳幾個節拍,柔脣微張,輕聲喚道,“贊……”
“王上!”一聲大呼,將她沒出口的話打斷。甘以羅回頭,只見一騎快馬穿入林中,向王輦前馳來。
“是葛瞻圖?”甘以羅意外的挑眉。
數月來,走過許多綠洲,就只有極少的王宮侍衛與各族族長相迎,沒想到這裡,竟會有北戎國的將軍。
心底,掠過一絲異樣,隱隱的,甘以羅感覺,這冷濘洲,與前幾個月走過的綠洲,什麼地方,有些不同!
快馬,馳到眼前,葛瞻圖滾鞍落馬,在王輦前
單膝跪倒,大聲道,“末將葛瞻圖,拜見王上!”
“嗯!”端木贊點頭,放開甘以羅,向前擺手,淡道,“葛將軍免禮!”
“謝王上!”葛瞻圖大聲謝恩,站起身來。
端木贊問道,“奇木呢?事情已經都辦的妥當?”
葛瞻圖躬身道,“丞相昨天剛剛趕到,還在處置事務,特命末將前來迎駕!”話落,向後一揮手,喝道,“帶馬!”隨行侍衛,立刻牽上兩騎駿馬。
端木贊笑道,“你們倒想的周到!”傳令落下王輦,一手扶着甘以羅下輦,說道,“你身子不便,還是與孤王同乘一匹馬罷!”也不等她應,一把抱着她上馬,向葛瞻圖道,“帶路罷!”
葛瞻圖見二人神態親密,不禁微微一笑,躬身領命,躍身上馬,向來路馳回。
穿出森林,眼前出現一片湖泊,湖泊左側,一條芳草大道,向遠處延伸。沿路望去,遠遠的,似乎可以看到牧民的房屋。
而右側,是一條泥土小路,蜿蜒曲折,沿着湖岸延伸,卻望不見盡頭。
葛瞻圖馬上回身,向族長詹束道,“有勞族長安置王輦!”略一拱手,將馬繮一帶,向右側泥土小路奔去。
端木贊率王宮侍衛與尚勤隨後跟去,詹束卻別過端木贊,帶領自個兒的部屬,護着王輦沿大路而去。
此時,甘以羅才明白過來,爲什麼要棄輦乘馬,原來,這條小路,王輦根本無法通行。
策馬馳出半個時辰,進入一片山谷,山谷中,竟然扎着大片大片的營帳,似乎有大匹北戎軍在這裡駐紮。
甘以羅微微挑眉,心中暗道,“這裡離蒼原洲應該不過三、四百里,已經深入大漠腹地,此處藏兵,又有何用?”思忖間,三人二騎已經奔到營帳前。
營前,兩名侍衛迎上跪拜,端木贊擺手命起,攬着甘以羅下馬,問道,“丞相可在帳中?”
話音剛落,只見帳簾一挑,奇木快步迎了出來,跪倒見禮,說道,“臣奇木見過王上!”
端木贊一手扶起,笑道,“你這一當官,倒是添了這些俗禮!”攜着他的手入帳,問了幾句別來之事,將尚勤喚過,說道,“你的信到時,我們還不知道尚勤竟在人世,明日,你使人傳令,將尚婉送來,也好令他兄妹團聚。”
尚勤上前向奇木拜倒,說道,“尚勤謝過奇木大人!”
奇木忙連連擺手,說道,“是南貴妃記掛,要不然,奇木還不知有這些原故。”喚尚勤起身,轉向端木讚道,“王上,王上所命,微臣幸不辱命,那些囚臣,已在山谷中了!”
端木贊側頭向甘以羅一望,點頭道,“那就去瞧瞧罷!”起身出帳,向山谷中來。
甘以羅聽到“囚臣”二字,不禁心頭一動,暗暗猜測,難道,是南紹那十幾名與自己一起被俘的文臣武將?
一時間,心頭怦然,張脣想問,卻聽侍衛的喝令聲已一聲聲傳了出去,各處營帳中,頓時涌出無數兵卒,齊齊向端木贊跪拜,紛紛大聲道,“參見王上!”
“參見王上!”
呼喝聲,此起彼伏,喚出滿滿的崇敬。
甘以羅脣角微抿,已到嘴邊的問話又吞了回去。就算當真是南紹的那些臣子,以他待自己之情,總不會再傷害他們!
跪滿山谷的將士,盡數仰首望向端木贊,那熱切的眸光,彷彿,是在仰視心中的神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