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皓話音剛落,周易就點頭接口,說道,“不錯,我周易也不怕諸位大人笑話,當初,北戎王救了公主之後,從玉乾關闖關出國,我周易被公主所擒。脫險之後,公主講明一切,將我放回。北戎王曾以密詔相示,我瞧的清清楚楚,果然如明皓將軍如言!”
十年前,明皓雖然只是一個侍衛,因他成日出入宮禁,與衆將軍大臣都十分熟捻,他雖然身份低微,但脾氣性情,衆所周知,實在不是一個信口雌黃之徒。相比那高居御史之位的楊某人,更加令人可信。何況,此刻更有一方重鎮的老將軍周易爲證。
二人這一番話,將杜鶴等人說的全部默然。
甘以羅想起三年前的舊事,也是心痛難忍。滿腹的委屈,積壓三年,此時被明皓和周易說出,終於忍不住珠淚滾滾而落。
端木贊無聲低嘆,手掌在她背後輕拍安撫。隔了片刻,見南紹衆臣仍然一片靜默,微一沉吟,說道,“南紹王已經降順北戎,方纔,已遷入孤王的行宮暫住,諸位大人、將軍安心休養幾日,五日後,孤王與王妃,親自送衆位回國!”
沉厚的聲音,彷彿如一聲炸雷,在衆人耳畔震響。南紹衆臣都是慘然色變,齊聲問道,“你說什麼?”
其中,自然是有喜有憂,有驚有怒。將軍步回、周易等人,想的是王上投降,家國受辱,而楊御史之流,自然是暗喜逃脫牢籠,回返南紹。
將軍步回雙拳緊握,望向甘以羅,大聲道,“公主,北戎王說的是真的?王上當真歸降北戎?”
一次戰爭的失敗,輸的,不過是他們這些將士的性命。可是南紹王若降,輸的已不僅僅是南紹的江山,更有南紹的氣節!
甘以羅臉色蒼白,身子搖搖欲墜,卻咬了咬牙,輕輕點頭,說道,“是,南紹王,已降順北戎,離開北戎之日,會遞上國表降書!”
明皓慘然色變,忍不住狠狠咬牙,低聲罵道,“昏君!”
周易痛心疾首,舉拳頭在自己胸口連連捶打,卻說不出話來。
步回連連搖頭,說道,“公主爲何不阻攔?王上不降,南紹還有王后,還有王子,南紹朝廷,總有一日還會捲土重來!”
是啊,南紹王有後,只要保住南紹朝廷的氣節,再過幾年,王子長大成人,自然會整兵殺入北戎,迎父王回國,又何必此刻投降?
甘以羅慘笑,輕聲道,“他若肯聽我,也不會落到今日這個地步,更何況……如今的甘以羅,已不是南紹公主,而是北戎王妃!”
步回臉色大變,大聲喝道,“公主,縱然王上有錯,將公主廢黜,可是,南紹終究是公主的故國,公主竟然棄之不顧?”
“我……”甘以羅雙脣顫抖,面對他凜然的目光,一時說不出話來。
棄之不顧?
對南紹,對南紹君臣,她豈會棄之不顧?可是,事到如今,不要說南紹根本無力對抗北戎,縱然有相當的兵力,南紹王甘以昊又豈有一戰的勇氣和不降的氣節?
“棄之不顧?”立在端木贊身後的葛瞻圖,見步回對甘以羅步步相逼,忍不住冷笑,說道,“若不是王上顧念王妃,你以爲區區湄江能阻擋我北戎大軍?”
“爲何不能?”步回昂頭,傲然道,“王后是我步家女兒,將門虎女,既然據江以守,自然有退兵之策!”
“將門
虎女!”葛瞻圖不屑輕嗤,說道,“若不是你步家女兒爲後……”
“葛瞻圖!”端木贊低喝,將他後邊的話截住,凌厲的眸光在衆人臉上一掃,淡道,“五日之後,諸位就可以啓程,回返南紹!”對南紹衆臣的紛嚷再不理會,向葛瞻圖擺手示意,攬着甘以羅向臺下去。
“公主!”步回不甘的大吼,揚聲道,“求公主勸勸王上,王上不降,南紹就會不滅,縱然北戎王取了湄江之南又能如何,我南紹人定會東山再起!”
只要國書降表沒遞,南紹王還有後悔的餘地,南紹王一降,君辱國辱,日後南紹君臣,又如何挺起腰桿做人?
甘以羅腳步微微一停,輕輕搖頭,說道,“步將軍,日後南紹、北戎永爲兄弟之邦,以羅只盼兩國交好,再不起刀兵,也不會再有將士,背井離鄉,有國難回!”
“公主!”見她擡步要走,步回又疾聲叫住,搖頭道,“公主,十三年前,我南紹朝堂震盪,是你一手力挽狂瀾。王上登基之日,公主曾經說過,要建立一個強盛富庶的南紹!你做到了!十年前,北戎入侵,你不甘被異族欺凌,親自率兵出征,說要保我疆土,揚威異域!如今呢?誓言猶在,爲何竟然任由南紹受辱?”
慨然直言,瞬間將南紹所有的將士,都帶回那個動盪的年月。南紹王突然駕崩,南紹朝堂一片混亂,宗室弟子紛起,爭奪王位,還在稚齡的永和公主挺身而出,扶十歲的王子甘以昊登基,自立爲攝政公主……
想着那一天,兩條小小的身影高高的站在王宮的高樓上,面對全城的臣民,侃侃而言,一時間,南紹衆臣、衆將士都羣情振奮。
是啊,那時的公主,雖然只是一個十三歲的少女,可是,卻有着懾服人心的力量。如今呢?南紹受辱,他們的公主竟然就此不顧?南紹王,可是她的親弟弟啊!
當年,是她在混亂中,將他扶上王位,也是她三年中耗盡心血,令南紹恢復興盛。如今,要勸南紹王,不過是她的一句話,她爲何不管?
一時間,南紹衆臣、將士紛紛叫嚷,“是啊,公主!求公主勸勸王上,我等寧願埋骨他鄉!”
“公主,只要南紹不降,我等情願一死!”
“公主,王上必會聽你的!”
……
而站在兩側的北戎衆軍,聽着步回慷慨激昂的陳詞,也不禁心潮澎湃,所有的目光,都投在那嬌嬌怯怯的身影上。
很難想像,當年,十三歲的她,如何撐起一個朝堂,如何面對萬民侃侃而言,要衆人信她,跟隨她,支持她!
可是,想到三年前,北戎的那場叛亂,想到這三年來,她與他們的王上攜手共建江山,想到北戎如今的盛況,都是熱血澎湃。
她是他們的王妃!北戎王妃!豈能再任由她被旁人奪去?
突然間,北戎軍中有人高喊,“王妃已歸北戎,我北戎王妃,如何再管南紹的閒事?”
“是啊,她是我們的王妃,已不是南紹公主!”
“你南紹對她不住,她爲何要管?”
“我北戎舉國,奉她爲我北戎王妃,爲何還要管你南紹的事?”
……
一時間,呼喝聲如潮,幾乎將南紹將士的呼聲淹沒。
步回大怒,暴聲喝道,“這是我南紹家事,與你北戎何干?”
“對啊,我南紹君臣說話,與你北戎何干!”
……
南紹將士聞言,都是紛紛怒喝。十年來,被奴役的苦楚和艱辛,在這一刻涌上心頭,不少人躍起,向北戎軍怒目而視,幾乎要拔拳相向。
聽着背後的亂成一團,甘以羅微微搖頭,整個身子不住顫抖,卻沒有勇氣,再回頭望上一眼。
他們要她去勸甘以昊,她又如何去勸?不要說甘以昊斷不會聽自己的,就算是他肯聽,難道,要她勸自己的弟弟,對抗端木贊,與北戎爲敵嗎?
端木贊聽着臺上臺下亂成一團,不禁皺眉,向葛瞻圖一望。葛瞻圖會意,手掌舉起,向下一壓。
北戎衆軍士一見,頓時閉嘴,齊齊挺身而立,再不發一言,收發之間,竟如一人。
南紹衆將士一窒,終究不甘心,又憤憤叫嚷一回,見北戎再無人應話,這才慢慢停口。
而步回等人卻暗暗心驚。北戎以民爲兵,治軍卻如此嚴整,難怪短短三年時間,可取天下。
“公主!”見甘以羅仍然默然不語,老將軍周易也忍不住踏前一步,說道,“王上性子軟弱,一時糊塗罷了,公主若能相勸,我等縱然一世不能回國,也甘心情願!”
“你甘心情願,又豈能讓王上做一世階下之囚?他可是一國之君啊!”楊御史大叫,轉身甘以羅,說道,“公主放心,回國之後,我等一定盡心輔助王上,重振南紹,不令異國小瞧!”
“異國?”葛瞻圖冷笑,昂起頭,橫目向他一掃,傲然道,“三年前,裳孜國亡,兩年前郎潯、侗聶國破,數月前,酉碭王退位,駙馬端木冶繼位,如今,就連大朔朝的半壁江山,也盡數歸我北戎!不日之後,王上登基稱帝,天下大同,又哪裡來的異國?楊御史,你輔助南紹王,要與北戎爲敵嗎?”
一番話,震驚全場,數萬南紹將士,一時間,一片寂靜。
周易震駭莫明,呆立良久,才喃喃道,“三年前,裳孜國亡,公主才藉機逃回南紹。然後,這兩年中……兩年中……”
想不到,被羈押兩年,牢中只知道時日,卻不知道,整個西疆,早已翻天鉅變,不但幾乎整個西疆被北戎一統,就連中原大朔,也收入北戎的囊中?
驚駭之下,周易連連搖頭,說道,“不!怎麼會?西疆和大朔,萬里江山,短短三年,怎麼會……怎麼會……”
這萬里江山,難不成是紙糊泥捏的不成?竟然被北戎軍輕易攻下?
“怎麼不會?”葛瞻圖揚眉,冷笑道,“侗聶王授首,郎潯王自盡,大朔皇帝被我北戎駙馬斬於刀下,前幾日,裳孜王反,也喪身狼口!我葛瞻圖句句實言,絕不會有一句假話!”
明皓怔怔而立,到此刻,才擡頭望向甘以羅,問道,“公主,這是真的?”
旁人的話,他不信,可是,只要甘以羅一個點頭,這件事,就鐵定無疑。
“真的!”甘以羅點頭,側頭向端木贊望去,眸子裡,閃過一抹光輝,說道,“如今,除了酉碭、南紹,再也沒有旁的國家了!”
她身邊的男子,是不世出的英才,不但縱橫大漠無人能敵,就是一統天下,也易如反掌。可是,如此一個鐵骨錚錚的男兒,偏偏又如此重情,爲了她,不攻南紹,爲了冶,放過酉碭,寧肯在他的大業中,留下一些缺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