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後,剛剛四更天,轟天的號角聲已響徹整個千澤洲。北戎王行宮裡,也是燈火通明,奴僕們無聲的匆忙穿梭。
甘以羅撐着一身痠痛,匆匆起身,一邊喚奴僕服侍端木贊洗漱,一邊又忙着問道,“昨日送來的龍袍都準備好了?快些拿來!”
端木贊一把將她勾攬入懷,輕聲道,“以羅,你當真不和孤王同去?”
“還說孤王?”甘以羅淺笑,說道,“再過一會兒,你就該稱‘朕’了!”
端木贊見她岔開話題,不禁皺眉,沉聲喚道,“以羅!”
甘以羅見他肅了神色,不禁輕輕一嘆,低聲道,“你稱帝登基,我不過一個后妃,哪裡能夠同去?一會兒我前去觀禮便是!”
端木贊皺眉,說道,“我北戎國,王后向來可以問政,難不成,孤王稱帝就要改了規矩?”
甘以羅微微一笑,說道,“歷朝歷代,也沒有哪一位皇后問政,你要借大朔朝的規矩,實行吏治,這一會兒,又提什麼北戎的規矩?”
端木贊皺眉,傲然道,“如今是孤王登基,孤王出身北戎,要依北戎的規矩將大朔的律法修改一二,有誰敢說不行?”
甘以羅“嗤”的一笑,說道,“是了是了!你北戎王說話,誰敢說個不字?可是如今第一天登基,你就整出這天大的事來,若當真有李諫臣那樣的大朔舊臣說出個不字,你是立刻將人家斬了,還是與他跨馬提槍,大戰三百回合?”
端木贊瞪眼,說道,“孤王一心爲了你,你倒拿孤王取笑。”
甘以羅抿脣,輕聲道,“我自然知道你是爲我,可是如今,天下初定,卻並不安穩,不是大肆變法的時候,來日方長,我不急,你又急什麼?”
端木贊見她笑容輕淺,在燭火下,臉上現出一抹動人的嫣紅,不由心頭大跳,低聲喚道,“以羅!”不管她正在忙碌的小手,俯首向她脣上吻去。
“唔……”甘以羅輕哼,趕忙將他推開,嗔他一眼,說道,“自古登基稱帝,皇帝在登基前,都要齋戒沐浴三日,你倒好,這三日來……”
話說半句,臉孔滾滾的燒了起來,再也說不下去。
這三日來,他帶着她遊遍千澤洲,沿着十年前的足跡,慢慢遊賞。同時……
端木贊低笑出聲,說道,“齋戒也倒罷了,孤王向來無肉不歡,無酒不歡,讓孤王如何齋戒?這沐浴嘛……”湊首在她耳邊,低聲道,“這三日,孤王與你日日鴛鴦戲水,若是沒有沐浴乾淨,想來是孤王的王妃偷懶!”
“你……”甘以羅語結,伸手在他手臂上一拍,嗔道,“又說瘋話!”拉着他坐下,一邊替他理順長髮,一邊道,“原說在王城登基,受萬民叩拜,如今改到千澤洲,匆忙簡陋不說,這洲中也只有黑河族的一些百姓。”語氣裡,不禁露出些遺憾。
這樣天大的事,就在這小小的一片綠洲上舉行,終究有失隆重。
端木贊反手握了握她的小手,含笑搖頭,說道,“我北戎國力不強,又是在大戰之後,又何必勞民傷財?孤王登基,不過是走個過程罷了,要那許多的儀制,還不煩死!”
轉過身,擡頭向她笑望,說道,“你一向是不在意這些的,今日怎麼倒在意起來?”
甘以羅搖頭,嘆道,“這可是天下大事,並不是你我的私事!”心裡也在奇怪。當
初,南紹大亂之後,自己扶甘以昊登基,自立爲攝政公主,也是一切從簡,並沒有輔張,怎麼今日輪到端木贊,她無端的計較起來?
端木贊搖頭,淡道,“天下,也是孤王的天下,孤王說行,就行!”
甘以羅聽他說的自大,不禁笑起,點頭道,“是了,你說行就行!誰讓如今天下是你北戎王獨大!”替他將最後一縷長髮綰起,側頭瞧了瞧,笑道,“日後你身爲皇帝,再也不能隨意披散着頭髮亂跑!”
端木贊側頭,在鏡子裡照了照,“嘿”的一聲,說道,“果然不如做大漠之王自在些!”
甘以羅抿脣,笑道,“你又要自在,又要稱霸天下,哪裡有這樣的好事?”側頭瞧了瞧,嘆道,“快換衣裳罷,仔細誤了時辰!”
端木贊點頭,見一排八名奴僕捧着托盤站着,又不由皺眉,說道,“這才幾月,孤王身上哪裡穿得了這許多衣裳?”
想他在寒冬也只是一件薄皮袍子,還敞着衣襟,甘以羅就不禁抿脣淺笑,說道,“日後爲一國之君,衣衫自然要穿的齊整,若不然,會被臣子笑話!”喚過第一個奴僕,替他取出明黃色的中衣。
衣衫入手,甘以羅微“咦”一聲,垂頭向那衣衫一望,揚眉道,“南絲?”
“這東西叫南絲?”端木贊伸手摸了摸,笑道,“倒是輕軟的很,適合你這樣嬌嫩的女兒家!”
甘以羅微微搖頭,淡道,“這是南紹的東西!”替他除下身上的衣裳換上,說道,“怕是三年前,從南紹劫來的財物罷!”
端木贊忙道,“沒有的事,孤王在攻南紹前,就說過不許攪擾南紹百姓!”
甘以羅抿脣一笑,說道,“你說不許攪擾百姓,可沒有說不許動宮裡的東西,這南絲是南紹的貢品,也只有宮裡有!”
“哦!”端木贊眨眼,想了想,笑道,“就當是南紹王送孤王的賀禮罷!”
甘以羅默然,低聲道,“相比酉碭,你反而對南紹寬鬆許多!”
酉碭大戰之後,就算有端木冶爲駙馬,仍然要遞送降書,割城讓地,如今對南紹,只是一個國書降表就了事。
端木贊微微一笑,說道,“孤王白白得了位如此稱心的王妃,總要讓南紹得些好處才行!”
甘以羅橫他一眼,說道,“又胡說!”
替他整好中衣,轉身捧起龍袍,剛剛展開,整個人頓時僵住,喃喃道,“王上,這……這……”
“怎麼?”端木讚揚眉,轉頭向龍袍望去一眼,見正正的明黃色,上邊金線繡着九條飛龍,其餘的並沒有異樣,不由詫道,“以羅,怎麼了?”
甘以羅咬脣,輕聲道,“王上,這龍袍,是何人所制?”這龍袍用的衣料,依然是南紹宮裡的貢品不說,這龍袍上的繡工,竟然是如此熟悉!
端木贊卻頗爲不解,說道,“此次登基所需物品,都是杜大夫命人置辦,怎麼了?”
甘以羅微微搖頭,說道,“沒什麼,回頭我去問杜大人便是!”
這龍袍上刺繡的針法功力,分明和自己穿了十年的衣衫一樣,出自同一些人的手裡。
浣紗、晴宛……
九年前,小院裡所見到的一幕,躍然眼前。那時,因爲她立誓不穿北戎衣裝,端木贊就命那些與她一同被俘的女子替她縫製南紹衣裳,這一縫,就是十年……
端木贊見她怔忡出神,回身握着她的手,問道,“以羅,當真沒有什麼事?”
“沒有!”甘以羅低嘆,將赤金腰帶,九轉朝珠替他整好,仰起頭,向他細細打量,含笑道,“與你相識十年,還沒有見過你這個樣子呢!”
眼前的男子,拋去了北戎國的粗布皮裘,一身錦衣華服,將英挺俊朗的面容,更襯的風姿不凡。
端木贊低頭向身上一望,苦笑道,“孤王卻彆扭的緊!”
甘以羅抿脣淺笑,將他身子拉低,最後將九轉盤龍珍珠金冠給他戴上,說道,“你只知道沙場征戰的痛快,如今奪了天下又嫌不自在,怕也遲了!”金簪替他正冠,退後兩步,點頭道,“好了!”
端木贊向鏡子裡照了照,見鏡中人高冠華服,竟然如此陌生,不由皺眉,說道,“稱帝登基,就一定要扮成這玩偶的樣子?”
甘以羅“嗤”的一笑,說道,“那袁和、劉淳厚之流,想還想不來呢,你反而不喜!”
端木贊輕哼一聲,說道,“那等小人,也拿來和孤王相比!”向鏡子裡左右瞧過一回,點頭道,“孤王就做上幾年,等無缺長大,傳位給他就是!”
甘以羅微微一笑,心裡倒有些遺憾,說道,“本來想帶着無缺、無忌,讓他們親眼瞧着你登基的雄風,哪料到又會生出哀順侯的事來!”
端木贊笑道,“孤王這個樣子,怕他們見到也認不出孤王了!”
二人正說着,聽門外奴僕回道,“王上、王妃,快五更了,前邊丞相大人已催過幾回!”
“知道了!”端木贊迴應,垂頭向甘以羅一望,說道,“孤王要先去大漠上行祭天之禮,其後又要敬過日月火神,要到午時才行登基大典,你累了一夜,再歇會兒罷!”
甘以羅想到昨晚一夜的激戰,不由臉紅,咬脣道,“還不是你鬧個不休?”心裡不禁暗歎。一樣是一夜沒有好好歇息,自己就疲累不堪,他就龍精虎猛,看來這男女之間,不是事事都能爭強好勝的!
端木贊輕聲笑起,聞門外奴僕又催,不禁輕嘆,俯首在她耳畔,低聲道,“等過了今日,孤王還要大戰三百回合!”見她瞪眼,不由揚聲大笑,轉身大步向門外去。
耳聽着端木贊去遠,甘以羅輕嘆一聲,瞧瞧殿外的天色,時辰還早,當真仍然上榻臥下。
可是,這樣的日子,縱然不隨着他一起行禮,可又如何能睡得安穩?
甘以羅在榻上翻來覆去一個時辰,眼見天氣漸白,不由輕嘆一聲,索性起來。
洗漱罷,出寢殿向外來,見庭院裡幾個奴僕侍立,其中就是昨日從王城趕來的送龍袍的幾人,便喚過一人,問道,“這龍袍是在王城裡趕製的?”
奴僕躬身回道,“是!聽說是百名繡娘,同時趕工!”
“百名?”甘以羅愕然。
當年,她無意中闖入的小院,可只有浣紗、晴宛等十二名女兵啊!難道,是三年前又在南紹劫了旁的女子?
心中不穩,甘以羅微微咬脣,見宮門口守着四名侍衛,便向其中一人一指,說道,“你去,瞧王上祭祀回來,悄悄看杜大人抽不抽得出身,速來行宮見本宮!”
“是,王妃!”侍衛忙躬身應命,轉身飛奔而去。
甘以羅瞧着他走遠,只覺心緒不寧,仍轉身向殿裡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