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反覆覆地將事情捋了一遍又一遍,白時月還想不到自己其實是被王珍蘭坑了的話,就已經不是蠢笨能形容得了了。
她怎麼就忘了她的繼母是王珍蘭的表姨呢?
又是怎麼忘了王珍蘭素來是個面慈心苦的女人呢?
大約是因爲一直嫉妒着歐陽英、歐陽茹的心情吧。所以一聽到能讓歐陽茹出醜就什麼也不記得了,滿腔興奮地獨自跑來此處,然後狠狠地丟了醜。
白時月藏在袖裡的雙手緊緊地握着,修剪得十分漂亮的指甲陷入手心裡,但是疼痛卻不能使她少上半分的無助。
她知道那些人是怎麼形容她的,落魄戶的性子,刁蠻潑辣而且無禮粗俗。可這樣的評價豈是她所願的,只是繼母不慈,雖然不曾刁難過她,但是也從未教導過她半分,她便像個野孩子般長大了。
所幸不論旁人如何說,到底是隔靴搔癢,她的身份地位擺在那裡,總歸不會嫁得差了,更何況,有些世家其實是更傾向於娶一個性子潑辣能震得住下面人的當家主母。她也從未擔憂過這個問題,一直沒心沒肺地活着。
然而今晚什麼都變了。
她得罪了寧安公主,還得了落魄戶的評價。這也意味着利益至上的世家爲了討好寧安公主、拍皇帝馬屁,是決計不會再想要娶她的。
可是她什麼也不能做,什麼也挽救不了,自己種下的苦果,梗着喉嚨也要往下吞。慼慼哀哀地往回走了兩步,見着不遠處隱隱約約的藍色羅裙,她就又想起了一切的罪魁禍首——王珍蘭,心底裡難以抑制地升起了一股濃濃地怨恨,以及一個瘋狂的念頭。
如果她嫁不出去了……王珍蘭也別想好過半分!
一個小小的插曲並沒有影響到孫芷妍和歐陽茹的好心情,她們兩個甚至沒有關注白時月是否有跟着回攬秀亭,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過那般相攜坐在圍欄旁,滿是期待地看着不遠處暗下去又亮起來的花園。
許是在缺乏娛樂活動的古代生活得久了,孫芷妍竟也開始覺得各種宴會其實是十分有趣的,例如現在她就很好奇外院那邊的少年們會在燈籠上寫些什麼,心中翻騰的感覺就好像是……多年以前拿到快遞時的心情——明明知道里面大概會有的內容,但是還是忍不住覺得驚喜。
李曼詩站在孫芷妍身旁,脣角掛笑:“表妹可有心儀的人?我可以悄悄幫你哦。”
她說的幫忙,其實是傳信兒給容郡王府世子,讓世子想辦法引着那人看到孫芷妍的燈籠。
孫芷妍搖搖頭,無情地打碎了李曼詩的八卦之心:“永壽宮最是清幽不過了,我並沒有見過各家的公子。”
沒有心儀之人是真的,與世家公子不熟是假的。
她跟着太后幽居在永壽宮,躲過了皇后躲過了多事的妃嬪,卻沒有躲過姜陸。
總是在臉上掛着漫不經心地笑容,時時以逗她爲樂的惡劣傢伙,從年幼時的傲氣到年少的隱忍內斂,明明與她實際的年齡相差甚大,卻在不知不覺間吸引了她的目光。
並不是因爲好感,而是時刻想要狠揍他一頓的心情,好讓他知道,不是誰都可以隨便調戲的。
奈何心有餘而力不足,直到今天,只要逢年過節她定會被姜陸逗弄一番,從來沒有成功反抗過。
沒有錯過李曼詩臉上的失望之情,孫芷妍搖了搖手上的團扇,輕輕笑了起來:“表姐必定是有心儀之人的吧?是東城的貴公子,還是西城的官家少年?”
東城乃是世家雲集之地,正可謂是一步一權貴。西城則是住滿通過科舉之路走上仕途的朝廷新貴,雖然底蘊薄了些,但同時也有着無限的潛力——世家的屹立不倒向來不是憑空而來的,每一個狀元都功不可沒。
孫芷妍所說的東城貴公子與西城官家少年其實都是泛指,純粹是用來調侃李曼詩的。
李曼詩正是懷春的好年紀,面上一紅,略顯僵硬地轉開了話題:“燈籠都已經掛好了,表妹和茹兒還與我在這兒磨蹭,屆時可就遇不上心儀的燈籠了。”
孫芷妍認真地打量兩眼李曼詩,然後回過頭與歐陽茹眨眨眼,兩人皆是一副心照不宣的模樣,順着李曼詩的意往園裡挑燈籠去了。
青梅猶澀,又有哪家少女不懷春呢?像她這般善解人意的人是不會對着一個羞澀少女打破砂鍋問到底的。
只是臨走前,她到底還是忍不住惡劣了一把,張嘴吟了一首詩,調笑李曼詩的少女情懷。
“公主真壞,曼詩姐姐的臉都跟紅燈籠一個顏色了。”歐陽茹笑得賊兮兮,哪裡還有管教姑姑日日掛在嘴邊的貴女的矜持。
孫芷妍帶着溫柔水霧的雙眼也盛着滿滿戲謔,臉上卻一本正經地反駁歐陽茹:“胡說,明明是表姐今兒擦了顏色重的胭脂,哪裡與我有關呢。”
“額……”歐陽茹被孫芷妍無恥的模樣噎住了,起初的高貴典雅的印象碎成了灰。爲了不讓孫芷妍在她心目中的形象繼續崩壞下去,歐陽茹忍下自己想要八卦的心情,隨手指了一個方向道:“我們到那邊看看,我彷彿看到了一個十分好看的燈籠。”
“好。”孫芷妍點點頭,輕移蓮步,認真地看起了四周掛着的燈籠。雖然完全不期待裡面會有什麼驚喜,但既然過來了,總該端正着心神,給予旁人足夠的尊重。
這樣想着的孫芷妍不知不覺就看入了神,直到雙眼覺得乾澀疲乏了才醒過神來揉了揉眼睛,這時已經見不到歐陽茹的身影了——約莫是看入神以後就走了不同的路。
四周很是寂靜,因爲是跟歐陽茹一起過來的,她便將晴姑姑等人都留在了攬秀亭,現下只剩下了她一個人,就忍不住慶幸着自己從來都不畏懼黑暗了。
完全沒有要去尋找歐陽茹的想法的孫芷妍選了一個燈籠繼續欣賞,這一看,她就看到了一個極爲有趣的東西了——眼前的燈籠上畫了一匹竹子組成的馬,上書:竹馬。
“第一次知道還能這樣理解……”孫芷妍自言自語着,然後拿了毛筆在上面添了一棵緊緊倚靠着“竹馬”的青梅,並且留下五個字在旁邊——青梅倚竹馬。
“果真奇思。這大約是我得到的最好的答案了。”低沉動聽的聲音忽然就在孫芷妍身後響起,狠狠地嚇了她一跳。
捂着心口回過身,孫芷妍不自覺地帶上了嬌嗔的意味:“你嚇到我了!”
不論男女,任何一個人見到了如此情景,恐怕一顆心都要被迷了去。
姜陸眼神越發地柔軟起來,壓抑住伸手撫摸孫芷妍頭頂的想法,微微低下頭對上孫芷妍的眼睛:“這個燈籠是我留的。”
“那又如何?”孫芷妍看清了來人的面容,心裡的慌亂迅速被無奈取代,怎麼去到哪兒都能見到這人,這可是容郡王府的內院!
“不如何。”姜陸輕笑,骨節分明的手指解開披風的活結,半點反應時間也沒有給孫芷妍留,眨眼間那件寬大的披風就到了孫芷妍身上:“只是想提醒公主,仲春易寒。”
感受着披風上還殘留的體溫,孫芷妍簡直要傻掉了。
這個人、這個人……
她堂堂燕朝一品公主,竟然被一個十八歲的少年調戲了?
放在現代,給穿得略顯單薄的女生披上衣服也許是很正常的關心,甚至可以說是紳士之舉,但是放在燕朝,放在這個講究男女大防的封建時期,絕對是赤、裸、裸、的、調、戲!
試問整個燕朝有哪個正人君子會把自己的披風披到既無至親血緣又無夫妻關係的女子身上的?
姜陸卻不管孫芷妍如何不敢置信,嘴角噙着笑細心地爲孫芷妍理了理披風之後,退後兩步離開:“我是偷偷過來的,可不能讓別人抓到了,先走了。”
孫芷妍狠瞪着姜陸離去地背影,緊咬下脣,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厚顏無恥!”
是的,她活了兩輩子,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竟然披着君子的皮行着流氓的行爲。
姜陸聞言並未停下腳步,只是藉助了風將聲音遠遠傳了過來,在孫芷妍看不到的角度裡臉上的笑意瘮人:“既然是公主說的,那麼我姑且當成誇獎吧。”
如果不是多年的皇家教育約束着孫芷妍,她絕對會忍不住翻起白眼,對着姜陸比中指——真是不要太客氣,她沒有半分想要誇獎他的意思,請不要大意地收下她的貶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