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王妃對佟錦的懷疑從來沒有隱藏過,哪怕是被佟錦點醒聯姻蔽大於利的現在,她仍是不改對佟錦的防備。
佟錦自然看得出來。
“以王妃的心思,想通這些事是遲早的事,只是今天過於氣憤,這才衝動地求了太后賜婚。”她替王妃找了藉口,自己的神情卻有些黯然,“只是……有一件事我始終想不明白。”
“那日我與世子表白後,世子竟無半點相信,一心認定我是戲耍於他……這又是爲什麼?”佟錦吸了口氣,“當時我並不知道有可欣郡主之例在先,後來還是明月郡主指認我學那可欣郡主,我才知道當年還有這麼一樁事,我便更不明白,爲何同是表白,刑茉華就更能讓人相信,而我……”她輕合雙眼搖了搖頭,“今日在太后面前那麼說,是因爲我不願承認對世子有情而使得佟府蒙羞,但我對世子的心思……卻是始終未變的。”
聽着佟錦的話,王妃的神情微有變化,目光輕動,卻沒說什麼。隔了一會,王妃淡淡地道,“若你所說全是實情,倒是委屈了你,不過……”王妃話鋒一轉,語氣帶了三分凌厲,“你與我說了這麼多,目的爲何?”
佟錦低頭坐了一會,忽而起身下地,到王妃跟前深深地施了個大禮。
“我想請王妃,給我一次機會。”佟錦擡頭,目光堅定不移,“不瞞王妃,我與世子在此番之前有過幾次私下接觸,我更以相利爲名提出要嫁給他,世子並不反對,這次若非明月郡主別有安排,想來我與世子已能更進一步了。”
王妃對她的答案並不感訝異,反而問道:“我之前舍你而就佟玉帛,你可知爲什麼?”
佟錦輕笑,“我幼弟年紀尚小,佟家目前可做籌碼的只有兩個女兒,我父親一直希望能在官場上更進一步,我若嫁個平常人家也就罷了,如果我能嫁入王府,何愁我父親不會鼎力相助?而且在外人眼中,誰會管你家女兒在家受不受寵?結爲親家便是榮損與共,合作更是無關親情,只需看雙方可付出多少交換的條件,王妃先前的顧忌卻是有些多慮了。何況……”佟錦一直保持着行禮的姿勢沒有起來,“何況我最近的情況,未必就不如佟玉帛。再告訴王妃一件事,柳氏想要擡作平妻,是絕無可能的,想來王妃也不願要個庶女做世子的嫡妻。”
王妃眉梢微挑,“哦?”
佟錦便道:“因爲我不會讓她如願。”
王妃定定地看着佟錦,半晌沒有言語。
她越來越看不懂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孩兒了。
初次見面無疑是很不愉快的,今日在鳳鳴殿第二次見面,她還是一副小氣懨懨的模樣,最後竟還當衆暈倒,倒與初次見面時,她嚇得身不能動一般表現!
可當她再出現在鳳鳴殿,卻又是別一種截然不同的利落表現。
冷靜,沉穩,侃侃而談,將自己的孝義之情表達得淋漓盡致……皇上不也是因爲這個,纔對她的說辭有了懷疑嗎?
想到這裡,王妃突的一驚。
皇上認爲此事別有內情,或者說,另有指使之人,還派了身邊的黃公公過來詢問,不過最終結果並無外人知曉,誰也不知道佟錦向黃公公說了什麼,只知道皇上並未再追究佟錦的過錯,只是讓她閉門思過,太后甚至下旨,道佟錦知錯能改,不惜一死悔過,罰過相抵,往後不許再有人私下議起此事。
皇上又當場給蘭青晉了官爵,給了從五品的吏部外郎,連躍數級不說,難得的這是個正經的實缺,實權在手,又有大把的晉升空間,比起之前卻是不知好了多少。
太后的舉動可視爲保全皇室的顏面,皇上的晉封之舉可視爲對平安王府的安撫,可對佟錦呢?對於目前來說仍是這件事“主謀”的佟錦,皇上竟沒有任何指示,而當年的可欣郡主,可是隨即便被皇上下旨遠退,無詔不可回京的。
這說明了什麼?王妃盯着拜於自己面前的佟錦,突然覺得全然不識。
之前明明已身陷那般無可轉圜的地步,甚至不惜以死明志,可一眨眼,她卻仍是好端端的,除了那形同虛設的思過一說,竟未招致任何責罰!
王妃的目光在佟錦纏着繃帶的額上盤旋不去,心中隱隱地有了些猜測,可又覺得……會嗎?短短的時間之內,她就能想出這樣完美的脫身之法?若是真的,她的心計不容小窺,同時,也便不能放到蘭青身邊!
察覺到王妃的目光,佟錦苦澀一笑,“若非想向太后求情饒恕我的家人,早在偏殿之時,我便已經去了。現在我還有些後悔,若是我真的死了,纔是真正的不孝不義。”說着她擡起手來,三兩下便將額上繃帶盡數除去。
王妃即時低呼一聲。
先前她還懷疑佟錦是故做姿態碰柱博取同情,可此時見佟錦額上黑紫一片,更是腫得發亮,若是這般也能做假,那這碰柱之舉也太過冒險了點,當即疑心盡去。
佟錦並不說話,只是試着要將繃帶再纏回去,只是苦於看不到額上情況,纏得便難看了些。
王妃低嘆,就手接過佟錦手中的繃帶,輕巧地替她裹纏。
“謝王妃。”佟錦低着頭,看不清神情。
王妃纏好了繃帶,又拉了佟錦起來,臉上神情仍是淡然,“現在卻不是我給不給你機會的問題,太后懿旨已下,允了我們與刑府聯姻。”換言之,不成這個婚,就是欺君。
佟錦神色淡淡,“我想念王妃是真心愛護世子的,定會尋到解決之道。”
王妃不予置評,她心中已有了想法,只是不必和佟錦說明。
此時佟錦又道:“還有一事,懇請王妃答允,我對世子的起初心意請王妃暫時替我隱瞞,我不願世子再對我生出什麼誤會。”
王妃並沒有直接應允,看了佟錦一會,站起身來。
“離席太久恐太后追問,我要回去了。至於你和青兒的事,我不會插手,卻也不會幫忙。青兒看似隨和,實則十分固執,他不願的事,我也沒有辦法,你若有能力讓他點頭,那麼一切都隨你。”
王妃走後,攬月公主匆匆而入,拉着佟錦看個仔細,“怎麼樣?她沒有欺負你吧?”
佟錦笑着搖頭,攬月公主卻又看到她額上的繃帶和之前似有差別,追問之下知道佟錦曾拆了繃帶,不由萬分擔心,連忙又叫了小太監去請御醫。
佟錦雖覺得公主小題大做,但能被這樣的關心着,她心裡也是高興的,便由着公主去了。
待御醫到場,再次拆開繃帶時,公主的眼淚瞬時而下。
“怎會這樣?竟似比原來嚴重十倍了!”
御醫忙道:“公主放心,但凡磕碰都是初時並不怎麼明顯,過了段時間症狀纔會完全顯現,又因淤血不散,所以看着纔會嚴重了許多,這是正常的。”
佟錦也道:“是啊,我完全不覺得比原先更疼,許是因爲腫起來了,所以看着可怕了些。”若非如此,她又如何取信於平安王妃?
好不容易安撫好了公主,又送走了御醫,佟錦正想問問出宮的事,卻不料黃存喜去而復返。
“皇上召姑娘乾清殿見駕。”
佟錦微訝,“皇上沒陪太后賞戲嗎?”
黃存喜笑答:“太后乏了,已回宮歇了,皇上便讓太子招待羣臣,聖駕回了乾清殿,姑娘,我們也走吧?莫讓皇上久候。”
佟錦自然馬上答應,草草收拾了一番,讓自己看起來精神點,這才隨着黃存喜上了外面的輦轎。
她猜到皇上或許會想見她,但沒想到會這麼快。
永興帝是一位才能出衆的明君,在位二十年,識人善用,開創平興盛世,百姓富足四邊平定,可謂人人稱頌。
也正是因爲他的“明”,佟錦纔敢放手一搏。
輦轎平穩地落下,佟錦深深地吸了口氣,這才低頭出去。
雖然平時身邊交往的都是家世不俗的公子貴女,太后也見過了,可在得知要見永興帝的時候,她還是會忍不住緊張。
因爲出身不差,所以平日與人交往時佟錦並不會覺得自己低人一等,更多的時候她還是習慣平等視人,可皇帝這個職業比較特殊,讓人既嚮往,又有點未知的恐懼。
隨着黃存喜入了乾清殿,待黃存喜入內通稟過後,佟錦微有忐忑地跨進了殿門。
她沒有擡頭,這是規矩,她的目光只能盯着黃存喜的衣襬,他走她走,他停她停,然後下跪。
“罪女佟錦,參見皇上。”
很長時間的沉默。
佟錦知道上面有人在打量她,眼角都不敢亂動一下,保持着跪拜的姿勢靜心垂目。
輕輕緩緩的腳步聲自不遠處響起,跟着一雙明黃的繡龍雲紋朝靴出現在她的眼前,一個略有些沙啞的嗓音向上而起,“罪女?你說說,你有什麼罪?”
佟錦微微擡起身子,仍是不敢擡頭,“罪女自殘身體,罔顧孝道,乃是大罪。”
“哦?還有呢?”
佟錦便道:“驚嚇了太后,也是罪無可恕。”
“嗯。”不置可否的一聲,卻又明顯在等着她的下文。
於是佟錦又道:“罪女不會向皇上說出任何人的名字,此爲罪三。”竟是先堵了皇帝想要問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