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銳一僵,銀白閃亮的離魂刀就架在脖子血管匯聚之處,稍稍用力,皮膚刺疼,想是已然被刀刃所傷。郭榮一張臉毫無表情,兩眼定定看着沈慕銳,持刀的手穩到不見一絲顫抖。
只要他輕輕往前一送,沈慕銳便是再有通天本事,蓋世武功,也得交代這此,一命嗚呼。
龍騎尉衆軍士見擒下沈慕銳,不由齊聲歡呼,皇帝蕭宏鋮臉上這才緩了臉色,譏諷地道:“螢火之光,也敢與日月爭輝,沈慕銳,朕爲抓你不惜天子離京,南下親征,天啓朝開國一百七十三年,可從未有一個流寇草莽,如你這般承蒙聖恩。如今你命喪此處,也算值得了吧?”他眉頭一揚,下命道:“厲將軍忠義可嘉,即刻擡下去救治,郭榮郭大俠武藝非凡,擒獲匪首當居首功,回京後再行賞賜。郭大俠,快快將這惡貫滿盈的賊人殺了。”
“是。”郭榮刀口一進,便要取沈慕銳xing命。
“且慢!”沈慕銳大喝一聲,定定地盯着蕭宏鋮,臨危不懼,雙目反倒熠熠生輝,已然回覆清明。他滿不在乎地道:“蒙皇上如此厚愛,沈某自然感激不盡。只是臨死之前,有幾句話想問一問,卻不知可否?”
“死都死了,還問什麼?”蕭宏鋮冷冷地道:“你放心,你死以後,凌天盟餘孽朕會一網打盡,一個不留,總之,不讓你孤身上路便是。”
沈慕銳嘴角勾起,眼中有說不出的譏諷之意,笑道:“沈某死也要做個明白鬼,怎麼,蕭宏鋮,你難道還怕爲一個將死之人解惑不成?”
蕭宏鋮臉色yin沉,道:“你要問什麼?”
沈慕銳目光悠遠,看着前方,忽而嘆了口氣,黯然道:“墨存,現如今葬在何處?”
“自然是我天啓朝歷代皇陵之中。”蕭宏鋮微眯了雙目,不無得意地道:“朕的陵寢之側,百年之後,待朕下到地裡,便將他挪到棺槨之內,生同衾死同囧,他仍是我的臣子,我仍是他的皇上,他到死了,也是朕的!”
沈慕銳聞言,卻嘿嘿低笑起來,一邊笑一邊道:“我看你才真是癡心妄想。墨存何等清高,在世你尚且逼迫不了他,死了你又能奈他何?入葬皇陵,又能怎樣?不過一抔黃土罷了。蕭宏鋮,”沈慕銳譏諷地看他,笑道:“當初你在他身上下毒,拿他試藥,他一生苦楚,皆由你而起,你倒是說說,墨存若地下有知,知道你死了都逼他跟你合葬,會不會吐?見着你,第一句話,會不會就是,你給我滾?”
皇帝面罩寒霜,狠聲道:“蕭墨存生在皇家,便是死了,也是皇家的鬼,君臣之道,本該如此!沈慕銳,你莫忘了,朕便算對不住他,可到底沒害死他。反倒是你,”他頓了一頓,繼續道:“處心積慮,步步爲營,瞞騙在前,利用在後,你莫忘了,他最後,可是死在你手中。”
沈慕銳面色頹喪,目露痛苦之色,皇帝冷冷一笑,道:“朕是不知百年之後,見着墨存,他第一句話會說什麼,但朕卻知道,墨存若地下有知,絕對不願見你。他活着的時候,寧願服毒自盡,也不爲你所用,更遑論九泉之下,還理你作甚?”
沈慕銳渾身微微顫抖,握拳的手弄破掌心傷口,鮮血涔涔滴下,面上眼中,籠上一層yin霾。蕭宏鋮瞧着甚爲快意,忽覺如此一刀宰了此人,真是便宜了他,在此世上痛失所愛,一生經營之基業又灰飛湮滅,這等苦楚,活着的每日每刻,均會不停折磨於他,這纔是對此人最大的懲罰。皇帝眼中閃過一絲yin狠,勾起嘴角道:“也罷,瞧在墨存面子上,朕賞你一個恩典,留你一命。”他輕輕揮手,道:“郭榮,將沈盟主的琵琶骨刺穿,武功毀了,再挑斷腳筋手筋,臉上刺上黥印,朕倒要看看,一代梟雄,若是連豬狗都不如,會是何等光景,墨存瞧了,會何等解氣。”
他冷冷一笑,看着沈慕銳,輕聲道:“動手吧,郭榮。”
沈慕銳忽而仰天大笑,道:“蕭宏鋮,我是該笑你妄自尊大,愚鈍不堪,還是該笑你固步自封,養虎爲患?”他猛地看過來,目光晶亮,宛若夜間覓食野獸,一字一句地問:“陛下見我只身在此,難道不奇怪,我那些忠肝義膽的屬下,都到何處了嗎?”
蕭宏鋮臉色一變,退後一步,喝道:“郭榮,快快動手!你要抗旨麼?”
郭榮刀一轉,銀光一閃,卻聽得一聲慘叫,砰砰兩聲,兩人應聲倒下,卻是纔剛護在皇帝身前的帶刀侍衛。他刀鋒一振,對準蕭宏鋮,一張平板無波的臉上仍是毫無表情。
沈慕銳慢騰騰地擦去脖子上的血,轉轉脖頸,斜睨着笑道:“蕭宏鋮,這一出,你沒想到吧?”
皇帝連退三步,卻冷笑道:“原來郭大俠投去了凌天盟,這倒是意外之喜啊。”
郭榮淡淡地道:“凌天盟與我全無干系,郭某隻是奉命行事罷了。”
皇帝何等精明,稍事一想,便已明瞭,忽而嘿嘿冷笑,道:“一幫亂臣賊子,狼狽爲奸,就憑你們,能成什麼氣候?這客棧裡裡外外,全是龍騎尉將士,外頭驍騎營三千精兵,將此去圍了個水泄不通,來人哪,給朕將這二人亂刀砍死!”
客棧內衆位龍騎尉齊齊領命,提刀殺將過來。這天啓朝精兵,自來由厲崑崙統率,忠肝義膽自不必說,且個個身手不凡,不懼生死。這時潮水一般涌了上來,個個恨沈慕銳適才將將軍打成重傷,紅了眼要爲他報仇。客棧大廳本就狹小,數十人一擁而上,場面頓時混亂不堪。刀光劍影之間,卻見沈慕銳、郭榮二人應對從容,氣息不亂。郭榮一把離魂刀銀光四起,猶如索命閻王,所到之處,皮肉分離,鮮血四濺。沈慕銳左手成爪,右手忽拳忽掌,惡鬥之下,殺得興起,威勢不可抵擋。他一雙肉掌之下,中者或被硬生生擊碎天靈蓋,或被當胸抓穿,血肉模糊,或被一掌斃命,屍首直撲他人刀劍之上。頃刻之間,客棧大堂成一修羅煉獄,兩人腳下,屍首堆積越來越多,牆上斑駁點點,盡是血跡。
龍騎尉副將一見形式不妙,立即稟道:“陛下,賊人狂xing大發,留待此處恐有不妥,請您退避別處,待末將指揮弟兄們殺了他們便是。”
蕭宏鋮見此情形,也知已方人數雖衆,然卻不是那二人對手,再呆下去,恐怕xing命有虞,當即點了點頭,由三五名龍騎尉護着,漸漸要退出客棧。沈慕銳眼神甚好,一見之下,右手一拿,抓起一名龍騎尉,劈手奪了他的單刀,用力一投,單刀夾着風聲呼嘯着朝蕭宏鋮撲面而來。那龍騎尉副將大驚,忙揮刀劈去,卻聽得哐噹一聲響,那刀竟被沈慕銳扔過來的飛刀硬生生迸裂一個口子,也幸而這一下,刀飛得斜了,朝一旁撲去,一名龍騎尉不及躲閃,正中眼眶,慘叫一聲,倒到地上。
蕭宏鋮早已臉色發白,當下不再多呆,命道:“快走,讓外頭驍騎營的人放火燒店。”蕭宏鋮yin狠地道:“朕還不信,烈火熊熊,燒不死這兩個逆賊!”
龍騎尉副將領命,正要扶着皇帝出店,卻聽得外頭殺聲震天,衝出去一看,才發現守在外面的驍騎營將士遭到埋伏,敵人從四面八方涌了過來,下手狠絕,將驍騎營殺了個措手不及。蕭宏鋮心下暗驚,心知這是凌天盟拼了最後殘部,要與朝廷軍隊一決高下。正所謂窮寇莫追,凌天盟衆本就個個乃江湖好手,此番拼了命,便是驍騎營英勇善戰,卻也被殺了個手忙腳亂。
而最爲詭異的是,中埋伏的驍騎營只爲部分,旁邊密密麻麻另一片全身戎裝,騎着戰馬的朝廷軍士,卻冷眼旁觀,按兵不動,彷彿眼前廝殺,與己全不相干。
龍騎尉副將大怒,喝道:“你們是哪番哪對的兵馬,拿朝廷俸祿卻不行忠君之事,還不快上去殺了那些亂臣賊子?”
那軍士騎在馬上也不下來,神情倨傲地道:“我們兄弟們拿的可不是朝廷的真金白銀,何需聽命於你?”他眼力甚好,一眼瞧見躲在龍騎尉其後的蕭宏鋮,登時大喜,朗聲喝道:“皇帝在此,大顆兒將他拿下了就是頭功一件!”
那人一頭大喝,一頭拍馬而上,幾名龍騎尉立即趕上去拔刀相向,副將大喝一聲,飛刀而去,正中那人胸口,登時將他一刀斃命,滾下馬來。然此人才剛的話已清清楚楚,傳入衆人耳內,利之所趨,那後面喪心病狂的人前赴後繼,涌了上來,頃刻間便欲將皇帝等人圍起,外面驍騎營其他將士一見,不顧一切殺將過來,要保皇帝周全,場面登時亂作一團。
如此廝殺聲中,蕭宏鋮由龍騎尉護着避到一旁,皇帝見此光景,心裡透涼,明白所不欲發生的事,到底還是發生了。他畢竟是天子風範,便是身處險境,也不慌張,深吸一口氣,冷靜調遣各隊軍士,應對這些殺紅了眼的流寇匪衆,叛逆軍士。凌天盟衆雖武藝不凡,然卻不擅此等行軍打仗,涌入軍隊之中,便是以一當百,也討不了好去。驍騎營騎術精湛,廝殺肉搏均訓練有素,長矛短劍相拼,本就不落下風,要不然,凌天盟與朝廷之前數次交鋒,也不至於盡數敗北。此番皇帝親自調度,衆軍士精神一振,倒士氣充沛,雖中了埋伏,寡不敵衆,可卻個個面無懼色,誓死保衛皇上安全。
若無場上無叛軍,單憑凌天盟剩的那些人,雖難應付,但趁亂保皇帝全身而退,並非不可能之事。然加上叛軍,敵人數量劇增,龍騎尉並驍騎營將士再英勇,卻畢竟只是在勉力支持。眼見地上屍首越來越多,血流成河,皇帝周圍護駕的軍士越來越少,龍騎尉副將一聲怒吼,奪過馬匹,正待帶着皇帝殺出重圍。就在此時,只聽轟鳴一聲巨響,客棧房門,已被一掌擊碎,一人如神祇一般自內緩步走出,身材魁梧,滿面血污,衣襟上盡是鮮血,也不知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身後跟着一人身形瘦削,銀白一柄刀不沾血氣,可整個人卻宛若地獄修羅一般,滿身浴血。正是沈慕銳和郭榮二人。
凌天盟衆一見沈慕銳,齊聲歡呼,個個臉上現出光彩,紛紛喊道:“是首領,首領沒事,首領沒事。”
蕭宏鋮一見,便知客棧內百來位龍騎尉盡是被此二人殲滅,無人倖免。他微微閉上眼,一時間百感交集,餘下護駕衆人一見之下,心知大勢已去,卻更握緊手中兵刃,均想着便是死,也不落入敵手。皇帝臉上yin晴不定,瞧着沈慕銳越過衆人,緩步上前,忽而一笑,冷冷道:“沈慕銳,想不到你也有囧囧給人做狗的一天,說吧,你家主子拿朕的xing命,換你什麼恩典?”
沈慕銳滿不在乎,撣撣衣襟,道:“各取所需罷了,談不上誰是主子,誰是奴才。倒是陛下你此刻如喪家之犬,不出片刻便要命喪我手,人生際遇,莫能揣測,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蕭宏鋮瞥開視線,淡淡掃向在場驍騎營叛軍,他目光如電,積威之下,不少人偏過頭去,不敢與之視線相接。蕭宏鋮淡淡地道:“你們也是一樣,你們主子,拿朕的xing命,許了何種好處?”
“狗皇帝,你死到臨頭,問東問西作甚?”一名叛軍按捺不住,破口大罵。
蕭宏鋮盯住他,凌厲的視線下,那叛軍不由腳下一軟,污言穢語自動消音。蕭宏鋮冷冷一笑,道:“朕嘆的是,無論你們主子許了何種好處,說得天花亂墜,你們也個個無福消受,只怕朕這一刻喪命在此,下一刻,就輪到你們,無人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