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 19 章

婚禮定在明天,今天宮內便舉行了小宴會,國舅頻頻勸酒,偃武喝了不少,他心裡高興,他從貴爲太子,到寄人籬下,又到一統江山,這麼多年吃了不少苦,沒有一個很親的人在身邊,只有一個只會嚴格督促他上進的冷麪國舅,和一個最終被他下了天牢的椒太夫人。

明天他娶了王后就不一樣了,她將是他最親的親人,雖然他並不認識她,但是……她會對自己很好吧,會真心的愛自己吧。沒有欺騙,沒有傷害,沒有鄙視,也不會像國舅以前那樣用冰涼的面孔對着自己……

他終於可以有一個貼心貼意的人了。

國舅見他醺然有了五分醉意,還勾起淡淡的微笑,便趁機請求將椒太夫人從輕處罰,他們本是從小一塊長大的表兄妹,感情自然是好,椒太夫人出了這事後 ,國舅就多次爲她說好話,而且他也知道,偃武不會殺了她,他們兩個人與他禍福與共,是他僅剩的親人,他殺不起……

不管這兩個親人做了多大的事,他也只是會傷心而已。怪不得國舅一直不慌不忙併不懼怕的樣子,他手裡有籌碼,他知道偃武的軟肋。

國舅跪在地上盤算着,只聽上面的人停了一下,然後揮揮手,輕描淡寫的,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說:“那就放她出來吧,罰去寢宮思過,以後沒我的命令,不許離開寢宮。”

國舅領了旨,偃武沒心情了,揮手讓大家散了。

然後一路直奔公子府,師丹在柳樹下睡着了,偃武看看天,才上午,他就睡去了。他最近精神越來越不好。

師丹枕着自己胳膊,頭髮隨意散落,面容恬靜,偃武看着這個幾乎改變自己一生的男人,一時恍然,歲月已如洪流,一去不復返。

如今他自己都要娶妻,走到這一步,他忽然覺得沒那麼恨他了。

偃武又想到初見時,他高高在上的看着跪着的他,那麼遙不可及,卻又溫和親切。

再看看眼前睡着的人,偃武在蕩氣迴腸般的風聲中,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呢喃:“你要是一直像剛見面時的樣子,該多好。”

沒有欺騙,沒有虛僞,沒有把這潔白的面具踐踏,沒有在一個夜晚把我推向萬劫不復的深淵。你一直像我所認爲的一樣美好,我會繼續尊崇你,愛戴你,迷戀你,把你當做依靠的頂樑柱。

偃武正想着心事,師丹悠悠醒了,睜開眼睛是近在咫尺的偃武的臉,兩人的氣息都吹到對方的臉上,可能是沒醒透的緣故,並沒露出排斥的神色,呆呆的看着偃武,有點反應不過來。

偃武也一呆,覺得自己現在這個姿勢簡直是莫名其妙,頭腦一轉,五分醉變十分醉,也往石桌上一躺,爛醉如泥外加說胡話,他這一躺把師丹嚇的立刻跳起,完全清醒,站在一旁警惕的看着他,太監一頭霧水的上來攙扶住這個忽然大醉的人,一邊送他去屋裡休息,一邊請示他可有什麼不舒服,要點什麼。偃武被他這麼一問才感覺肚子裡的酒翻頂了用——胃痛的老毛病又犯了。

他慣性的說:“我想喝粥。”太監們忙答應着,他心裡砰然一動,指着師丹說:“你去做。”

雖然帶着醉意,但口氣霸道的很,太監們聽話風轉到師丹身上,不知是找茬還是什麼,都不敢說話。

師丹完全預料不到,站了一會沒動,可能是因爲偃武太像真醉,他猶豫了一下,居然慢吞吞的去了後廚房。

滿廚房的人不帶眨眼的盯着他煮了碗粥,生怕他往裡扔進什麼有毒的東西。

師丹不管他們,自己做自己的,他只會煮粥,但他以前身爲帝王,會煮粥簡直是不可理喻的事。他以前聽說一個人胃不好,就自覺地跟着桂姑姑學了,偷偷練習地煮過很多次,但是隻給一個人吃過,那人也只吃過一次。

偃武的胃是真的疼,絞痛絞痛的,他人強健,胃卻嬌貴,稍稍一折騰,比如喝點酒,就疼得受不了。

聽見有人端了粥上來,眼也不爭的斜靠起來,一副不知等着哪個人喂的樣子,端粥的人有些尷尬,沒人來接他的粥,只好自己坐在牀邊,輕輕舀起半勺送到偃武嘴邊,

偃武手按在胃上,低頭吃了。那勺子又送來一勺,溫熱的粥下了肚,立刻將胃包裹起來,變的熱氣騰騰,白瓷勺子不疾不徐的來不疾不徐的走,彷彿帶着恰好的韻味和節奏。他安靜的被喂着,粥真的可以止痛。

兩個人自從師丹醒來後就沒有說過話,偃武雖然天天來,卻覺得自己和他一個在天的那一邊一個在天的這一邊,遙遠而冰冷。偃武擡起頭,不妨卻看見師丹正默默地看着他吃粥。

兩人近在咫尺,目光相接,誰也沒想着避開,一瞬間,少有的溫情。

持續了一會,偃武覺得這溫情的有些怪異,原本清醒的眼神又恢復了醉意,扭頭轉了視線。

偃武扭頭不看他,剩下師丹一個人含情脈脈更怪異,他猝不及防的被看見,又猝不及防的被甩開。一不留神就露出那種偃武一直厭惡的神色。他以前常常以自己不再多看偃武,而感到高興,現在卻覺得沒必要高興,他以前不過是因爲太在乎,纔去剋制自己。怕他知道他愛他,怕他看不起他。

他不管看着哪裡,心都朝着偃武的。說不愛他什麼的,只是想讓自己有尊嚴一點。

過了一會,偃武覺得剛纔那種氣氛讓人極不舒服。他想趕跑這種氣氛,就擡起那半醉意半清醒的眼睛,看着眼前神色不定的師丹。

“有件事忘了告訴你。”

……

“我明天要迎娶王后了。”

師丹原本有些心不在焉,聽了這話之後,表情立刻沉澱下來,沉澱成慣見的淡然,沒有一點吃驚,沒有一點異色,木着一張臉。然後把這句話回味透了一樣,忽然低了頭用勺子撥弄碗裡的粥。

他低着頭,偃武看不見他的臉色,無緣無故的還是覺得心裡不舒服,想起另外一件事。

“還有件事也一直忘了告訴你。”

師丹還是低着頭,不肯擡起來。

“其實你已經知道這藥有問題是吧——從你看見這藥的那刻。”

“……我早就在等着了。”他的聲音很平靜。偃武集中精神也沒有聽出什麼異樣情緒。

“那感覺怎麼樣,我想你已經知道這是什麼藥了吧,要不要我再給你詳盡的介紹一下我這個嘔心瀝血之作呢?”

偃武低頭看着他,有點殘忍的微微一笑,帶着醉意的眼睛透着惡劣。

“你現在腦子是不是有時會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起——沒關係,剛沾上這藥的時候都是這樣的,等你再泡多了之後,你就會徹底忘掉一切,什麼也記不起,然後慢慢瘋掉,最後癲狂而死。怎麼樣,先癡後瘋,喜歡我的禮物嗎,這是我對你‘養育之恩’的報答。”

偃武想看師丹此刻的表情,但是他還是深深地低着頭,只露出蒼白的脖頸。

他想捏起他的臉頰看看他此刻的表情,這一刻他等了這麼久,但是師丹露出纖細的脖子,彷佛一掐就斷了。這個男人很奇怪,明明一副很淡定的樣子,但全身卻籠罩着強大的悲傷地氣場。

讓他沒法再狠心。

他想,也許……也許他並不如他想象的那樣強大,堅強。

師丹安靜的舀着手裡的粥,動作極其緩慢,輕輕地舀起一勺,繼續送到偃武的嘴邊,舉止完全正常,偃武張口接了,覺得有些不對勁,勺子在晃,皺了眉一看,居然是師丹的手在顫抖,彷佛抑制不住一樣,偃武吞下粥,覺得不復甘甜,滿肚子都是粥的苦澀滋味。

中午的藥浴從不間斷,偃武很奇怪,按理說泡藥很疼的,師丹應該大聲喊痛纔是啊。可是看他的樣子,偃武又不禁懷疑這藥到底有沒有傳言中那麼誇張啊。

第二天,國王大婚,整個素氏城彩旗飄搖,這是素氏和駐馬並國之後第一件大事,當然辦的風光無限,要多熱鬧有多熱鬧,像所有人家都趕在一天結婚一樣喧騰繁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