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索不是個拖泥帶水的人,江秋意一行人下山的那一天,他就離開了小安山,只是沒有離開石屏。到底還是不放心啊!他想看看,那狗王爺到底是不是真的只招安不殺人,他更想看看,那俏娘子是不是真的有那個膽讓山賊去幫她種田。
可沒想到她真的敢!小安山的隧道已經在沒日沒夜的修築中,山上的人一部分加入了修隧道的行列,拿着朝廷的工錢吃着官家的飯,在幹一件人人聽說後無不豎起大拇指稱讚的大好事。
一部分人受僱於江秋意,她在八姓莊搞的幾十畝地,短短的幾天內已經全部全部開墾完,江秋意燒了許多草木灰撒了上去,說是肥一下田,緊跟着下了一場小雨,雨後她開始種植,可她種下去的卻是黃豆和蠶豆。
不止山下慣有經驗的老農勸她不要種這些不能當糧食的作物,就連小安山上下去的也都忍不住要勸她,你說她種幾畝蛇六穀是爲了做她的魔芋豆腐,可這種黃豆和蠶豆又是爲了啥?
不敢旁人怎麼勸說,她都只有一句話:“放心,我心裡有數。”胸有成竹,不容置疑。
江索離開石屏的時候江秋意正指揮着人挖塘,說是要養魚,而她的“品秋”陶廠,製作出了第一批陶器,剛剛拉到集市上就被搶購一空,姑子廟菩薩跟前的香爐都是她家陶廠做的,誰還不跟寶貝似的爭着搶着去買。
據說“品秋”陶廠已經不再接訂單了,第一批陶器面世之後,他們接的訂單已經要做到今年年底了。陶廠賺了錢,江秋意出手就更大方了,這幾日給她幹活的人,一日兩頓,頓頓都能吃着大肉。
江索看着那些跟了他多年一直只知道喊打喊殺的弟兄們,突然間一個個的變成了樸實憨厚的莊稼人,瞧着金色陽光下泥土裡冒出來的一點點嫩綠的新芽,一個個歡喜的跟家裡媳婦生了兒子似的。
原以爲會需要他的,畢竟這一大幫人在他手底下待了那麼長時間,江秋意又是個女子,豈能輕易的駕馭得了一般五大三粗的山賊?沒想到,她根本就不打算駕馭他們。
她與他們平起平坐,只談分工合作不談誰比誰地位高一截,她會問:“我給你多少多少錢,你幫我幹哪些哪些活,這樣可好?”
她會說:“幹了半天大夥累了吧?都過來喝點金銀花茶,這個時節山裡頭的金銀花開了,最是清熱敗火,我熬了一大鍋,還放了湯,特意冷涼了才挑過來的,大夥快來喝一碗,甜滋滋涼颼颼的,喝起來可舒服了!”
她跟那些不拿工人當人看的地主員外不一樣,你給地主家幹活,就算是管飯,最多也就兩個冷硬冷硬的玉米貼餅子,和一碗稀的跟白開水沒什麼區別的糙米稀飯。
江秋意不一樣,她在地頭上支了兩口大鐵鍋,一口鍋炒菜,一口鍋蒸饃饃。
早上是肉就她家那爽口到脫銷,醃製時間長又比較費事,一時半會還供應不上的榨菜。江秋意撿着生的尚未醃製的,切成了長條混着蔥薑蒜和辣椒一起爆炒,那滋味,好吃的你簡直都恨不得將自己舌頭一塊吞下去。
午飯最少三菜一湯,兩個素菜一個硬菜,硬菜就是一大盆的肉,啦,回鍋肉啦,還有各種你叫不出名的做法,一做就是一大盆的,她總說地裡頭活重,不吃點肉哪有力氣幹活?
湯通常都是走肉檔上拿回來的頭骨,雖說不是什麼正經好骨頭,可偏偏她就能熬出一大鍋奶白奶白肉香味四溢的濃湯來。
主糧是用玉米麪,芥菜,熬完油之後剩下的油渣子剁的碎碎的,白麪,摻在一起貼的雜麪饃饃,一蒸就是三大蒸籠的。你想吃幾個吃幾個,她只一個勁的招呼你多吃些多吃些,決不像尋常地主家似的,翻那白眼瞅你,瞅的你即使只有三分飽,也不敢再伸手去拿吃的了。
到了晚上大夥也都各種歸家了,她會將早午飯剩下的菜啊肉啊餃子饃饃啊!全都給大夥分咯,各自帶回家去。剛開始是誰也不願意拿的,因爲見着她坐在地頭上挨個的數人頭包,哪那是什麼吃剩的?明明就是她新做的。
後來她答應了大夥,以後當真只給他們發吃剩的,不再特意做了,又說的她家就幾女人在家,哪吃得了這麼些東西,大夥不要,她費勁挑回去也還是吃不完,到時候餿掉了可就造孽了呀!
都是莊稼人出身,即使上山當了山賊,可那對糧食的愛惜,是在骨子裡血液裡流淌的,誰能捨得好東西白白糟蹋了?她既答應了不做新的,又都是大夥自己個吃剩下的,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各自領了一份,歡歡喜喜的回家去了,連帶着家裡頭的老婆孩子嚐到了江秋意的手藝,都一個勁的誇她不止心腸好,手藝也好,人也漂亮……
江索卻瞧見了,比心思,自己手底下那些五大三粗的漢子哪能跟她江秋意比?不是不讓她再做新的嗎?那好,她就不做了。只是早上包的時候多包了幾個,早上就吃不完了,剛剛好晚上放工的時候就夠大夥每人領幾個回家的。
餃子,饃饃,貼餅,連都是如此。
是以,地裡頭的活幹完了,她也沒提,可大夥誰也不會閒着,沒事的時候走到地頭上瞧瞧,哪兒冒出一根雜草都逃不過弟兄們的法眼。要是連着幾天日頭實在太猛了,不用說,肯定有一大幫人掄着自家的水桶來澆地的。
江索站在不遠處的大樹底下,瞧着他曾經跟着他有一頓沒一頓的兄弟們,一個個紅光滿面的在地裡頭忙的滿頭大汗,時不時的還傳出來幾聲插科打諢的歡笑,他看着,心裡頭突然生出了一種叫做感激的情緒。
“江也可以留下來的。”
有人說了一句,那聲音清澈溫婉,就像溪澗裡拍打着河牀的溪水,歡快而明亮。江索渾身一震,竟生出了倦鳥歸巢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