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明珠現在氣色很好,她很快樂,眼角眉梢的笑比從前更甜蜜,彷彿沉浸在無限幸福中的女人一樣,夫君疼愛女兒乖巧,父母健在,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美好,美好到江秋意都不忍心去戳破她這個幸福的大泡泡了。
今上在羣臣的簇擁中時不時的擡起頭來與她對上一眼,殷明珠便羞紅了臉朝今上投去愛慕的目光,皇帝陛下那張冷若冰霜的臉這時候才稍稍有了一點暖意。
江秋意見狀越發心驚,愛若刻骨,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她忽然間有些理解野史裡何以會有那麼些棒打鴛鴦非要帝王冷血無情的皇太后啊老皇帝了,皇帝陛下倘若太愛一個人,真的很可怕……
可是如今這個人是殷明珠,江秋意只能在心中默默的求神拜佛,最好能讓殷明珠的幸福一輩子都幸福下去,永遠都不要知道真相。
只是真的可以嗎?儘管給她製造這個美麗泡影的都是老秦國的天,當今的皇帝陛下,輕易也沒人敢戳九五之尊的窟窿,可是啊,到底不是真的,萬一呢?
江秋意不敢去想那種萬一,想來今上也是對那種可能性避之如蛇蠍的,殷明珠身邊到到處都是眼線,她根本不可能戲劇性的從什麼亂嚼舌根的人那兒聽說到真相,而真相也被陛下掩蓋的很深,幾乎是沒有人知道的。
狠狠的被盛宴的奢靡刺激了一把的江秋意,儘量低調的隱藏在一衆命婦中,想要不引人注目,奈何奈何,關於她被挾持的風波雖然被刻意掩蓋了下去,可那不代表人人都是啞巴。
才從酒宴上溜號出來透口氣的江秋意,剛剛走到一個拐角,就聽見有人和她一樣受不了宴會上大秦百官和燕地降臣的脣槍舌劍,偷偷出來躲清靜了。
只是她是真心躲清靜的,人家卻未必,明明是換了個地方繼續方便說她的壞話!而背後嚼舌根的這倆人,江秋意也都認識。
女一楊芮雪,大將軍府的千金大小姐。
女二丁淑儀,定遠侯府的小炮仗。
這兩人說她的壞話已經從她被歹人挾持貞潔不保一直持續到對她的相貌進行人身攻擊了,說什麼謝侯爺正當盛年她卻人老珠黃了,一直揪着她比謝六郎大上那麼幾歲不放。
無非就是感慨謝六郎好端端的一朵鮮花插在了自己這堆牛糞上!
楊芮雪那言語間還隱約透露出當年她是如何與謝六郎在邊城的風霜下相知相交的,奈何江秋意這個沒人性的棒打鴛鴦,硬生生的拆散了她和六郎的好姻緣。
丁淑儀便弘揚了她一貫的二愣子心腸,有話就問:“不是說謝侯爺是自己個拒婚對姐姐無意的嗎?”
楊芮雪聽完手裡頭的絲帕差點沒直接變成鞋底子呼到丁淑儀臉上去,而江秋意呢,差點沒繃住笑,這個丁淑儀也忒不會聊天了!這你他媽的讓楊芮雪怎麼接話啊!
江秋意於是側耳傾聽楊芮雪到底打算怎麼接話,只聽得她被身邊的乳母張氏推了一把之後,好生的醞釀了情緒,拿了一種極其幽怨又無怨無悔的語調說道。
“他若是不拒婚,那老寡婦便要將他的老孃攆出家門不再奉養了,天下皆知謝將軍是最最孝順的,哪裡忍心看着一手養大自己的母親老無所依?”
“那老寡婦不過是仗着自己個給六哥哥置辦了些家業而已,又在他參軍時在家替他照顧老母親,六哥哥這才唸了她的好記着她的恩不敢辜負。”
“可妹妹你瞧瞧,莫說是堂堂一品武侯了,就是尋常的老百姓,家境殷實些的,那個男子不是三妻四妾的,說句不要臉的話,姐姐也不是那等癡心妄想的人,不過是想陪在六哥哥身邊爲奴爲婢的伺候他而已,誰知道……”
楊芮雪說的泫然欲泣,她本就屬於甜美可人的長相,這麼一哭,可真真是天可憐見啊!
“誰知道那老寡婦竟如此不能容人!簡直豈有此理!”
丁淑儀聽完楊芮雪的悲慘遭遇已經原地炸裂了,在她心目中江秋意的形象又惡毒了三分,她是完全不敢相信這世上竟還有她這樣的惡婦了!
長進啊!楊芮雪今非昔比,那進步簡直是日新月異的,這還是那個被懟的只會躲在乳母華麗頭哭的嬌小姐嗎?這分明是已經進化成白蓮花了!
嘖嘖……失戀的力量真可怕。
江秋意正像看笑話的一樣看着楊芮雪在那兒演,她倒是沒什麼所謂的,這兩個人除了在背後中傷她也翻不出什麼浪來,所以江秋意很樂意把她們當成一個屁給放了。
倒是沒想到還有人出來給她打抱不平,是張叔泉的夫人張崔氏。
崔門在此事朝堂大換血中也受到不少波及,尤其是門中出過兩位反王的老師,而官職最高的戶部尚書崔鴻昌又一直是個糊塗的牆頭草,沒有一直堅定不移的往今上這邊靠攏,這樣一來崔門就尷尬了。
受此次風波的牽連,崔門中人也有不少被波及的,若是沒有曾經當過太子太傅的崔夫子回來力挽狂瀾,今上看在他的面子上對崔氏擡了擡手,只怕整個崔氏也要跟着倒血黴了。
是以最近這段時間,所有的世家巨無比默契的全都夾緊尾巴做人,即使不在四大世家行列的,也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低調行事,如今這個光景,只盼着今上永遠不要想起他們來纔好,誰也不敢在皇帝陛下面前冒頭了。
張叔泉一貫是最乖覺的,長安的風向變了之後他是最先看清楚局勢的。
今上藉着這一次機會,一鼓作氣也修剪了不少小張氏鋪排的羽翼,張叔泉不止沒有憤憤不平的去鬧,反倒是比其他垂死掙扎的門閥還要配合上許多,搞得今上不得不念及當年式微時的相助之情,對小張氏格外開恩。
張崔氏跟了張叔泉幾十年,夫妻一心,自然是能體諒張叔泉今時今日的謹小慎微的,兩位貴女背後長舌,她本不該多嘴的,可是,聽着她們越說越過分,張崔氏還是沉不住了。
“丁小姐還是不要背後嚼人舌根的好,莫不是忘了離園的那一頓教訓了麼?這般口無遮攔,老侯爺還有幾條玄鐵鞭能拿出來求情的?”
這話可就說的十分的尖酸刻薄了,半點不像張崔氏平時的爲人處世風格,江秋意眼眸深深的像她身後陰暗的角落裡望了望,半張描金丹紅底的三品大員雲鶴朝服錦袍在陰影處若隱若現。
張叔泉把他媳婦兒推出來給自己打抱不平了?還是想在人前坐實他們兩家之間親密無間的關係?這不符合張叔泉一貫老狐狸的性格啊!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江秋意第一時間擡頭看了看漆黑的夜空,只覺得非常的不可思議。
而那丁淑儀就是個小炮仗,聽了這樣的話哪裡能忍?要說離園那一出她到現在都不覺得自己有錯!
錯哪兒了?她不過是熱心腸撿着了忠勇候的養姐又聽說了她的那些個悲慘遭遇,心生憐憫這纔將人送了過來一家團聚,哪裡會知道她居然吃了熊心豹子膽要行刺皇上啊!
好心幫人落了一身的不是,還連累的他們家失去了上能打昏君下能殺佞臣的高祖親賜玄鐵鞭,要知道,定遠侯府如今風光不再,那玄鐵鞭便是他們唯一的依仗了!
高祖親賜的玄鐵鞭在正堂裡掛着,定遠侯府纔有幾分威嚴叫旁人不敢輕視了去!可是如今,隨便來個阿貓阿狗都敢踩在他們定遠侯府的頭上拉屎拉尿!
丁淑儀越想越憤怒,越想越吞不下這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