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雲天來到寧康並沒有到市委去報到,儘管他的調令在二十天前就送達寧康市委。主持工作的市委副書記兼市長董偉清曾經幾次打電話到省委組織部,詢問沒有見過面的江書記什麼時候到任,以便他做好全面彙報工作的準備。省委組織部只是說請他等通知,並沒有敲定江雲天到任的具體日期。並囑咐他在江雲天未到任之前,一定要把工作全面抓起來,尤其是旅遊開發區的招商工作一定不能放鬆,並說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吳競存同志近期內可能要到寧康去看看。組織部還特別強調,即使江雲天同志到任之後也還有一個熟悉各方面工作的過程,請他務必不要等。
其實,江雲天昨天就來到了寧康。
寧康市是這個內陸資源大省擁有三百多萬人口的重工業城市之一,下轄三區五縣。這裡有全國有名的臥虎山大煤礦和華北地區第一火力發電廠。優質無煙煤源源不斷地運往全國各地,電也源源不斷地輸往京津地區,僅煤和電兩項就奠定了這座城市在全省經濟格局中的重要地位。只是煤價和電價不能控制在本省的手裡,在生產成本不斷提高的形勢下,這個原本得天獨厚的工業城市經濟增長的速度長期處於低迷的狀態。
寧康還是一個歷史悠久的古城,歷史給這座城市留下了許多引以爲豪的名勝古蹟。例如紫雲山綿延百里的新生松林以及松林環抱的多處寺廟羣。松林的景緻暫且不說,就說紫雲山寺廟羣吧,史載:紫雲山寺廟羣始建於北魏時代,距今已有1500餘年的歷史,雖然歷經戰火變亂,但這個寺廟羣卻安然無恙。歷朝歷代都把這裡看成是不可驚擾的禁地。不僅不去驚擾,還要進行修繕和擴建,使這裡逐漸成爲僅次於五臺山的又一佛教聖地,尤其讓人讚歎不已的是,紫雲山仙子峰下有一汪數千頃的天然湖泊,名曰“仙子湖”。這是其他北方城市罕見的自然景觀。
只是過去人們把目光僅盯在煤和電上,沒有誰想到自然景觀也是一種資源。因此,這裡長期空有如此美麗的湖光山色。只是在兩年前,一個日本的佛教團體來紫雲山朝覲,其中有一個名叫龜山村志的老先生在市政府外事辦爲他們舉行的招待會上大概是喝多了酒,於是趁着酒興大發了一頓感慨,說是如果將紫雲山搬到日本國土的話,早在20年前肯定會成爲如同富士山一樣舉世聞名的旅遊勝地。他說他不理解中國人爲什麼不去利用這裡天賜的資源。這位老先生的話很讓當時分管城建的副市長董偉清不服。正是有了董副市長的不服,纔有了今天的紫雲山旅遊開發區。只是當時的董偉清副市長所設想的遠沒有今天開發區如此龐大的規模。
寧康市把首批開發的重點放在了仙子湖周圍,計劃在原有仙子湖公園的基礎上擴大面積,徵用仙子湖以南大片農田建設遊樂場、高爾夫球場、射擊場和跑馬場等旅遊設施,在仙子湖以北紫雲山腳下建設豪華度假村。
仙子湖畔,由臺商投資將近兩億人民幣興建的仙子大廈的主體工程已經告竣,現在正在抓緊進行內部裝修。
這是一座32層五星級綜合性服務設施。白色的半環形主體框架,藍色的玻璃幕牆,具有民族風格高低錯落的裙樓倒映在仙子湖裡,就像一枚璀璨的藍寶石,與晶瑩剔透的仙子湖融爲一體。整個建築顯得氣勢恢弘而又不失典雅。吳副省長稱這座建築是紫雲山旅遊開發區的第一個傑作。
這時正是仲春某一天上午九點多鐘,一輛藍色的桑塔納轎車緩緩停在離仙子大廈不遠的地方。未經到任的市委書記江雲天和他北大時期的同班同學--現任寧康市計委主任的陳少峰一起從車裡鑽出來。他們站在車前觀賞矗立在他們面前的這座精美的建築。
“這座建築即便放在京都也毫不遜色!”好一陣,江雲天由衷地讚歎道。
“進去看看嗎?”陳少峰問江雲天。
“不!”江雲天說,“我們還是去拜佛吧。”
他們又相繼鑽進車裡,由陳少峰駕車,桑塔納轎車順着仙子湖畔的石子甬道徑直向紫雲山駛去。
江雲天與陳少峰同庚,都是剛屆不惑之年。十五六年前,他們倆同時從北京大學經濟管理學院畢業。江雲天考取了研究生,陳少峰則要求分配回家鄉工作,因爲這裡有一位姑娘在等着他。江雲天研究生畢業以後被分配到國務院經濟政策研究所,一干就是十二年。前一段時間,他跟着一位國務委員來本省考察國有企業的體制改革。正是這次隨行考察,一紙調令就把江雲天外放到這個山區省份。在江雲天跟着那位國務委員赴本省考察的五天裡,省委書記章志純一直陪着他們。這位章書記給江雲天的印象是開朗隨和、不拘小節。他說話的聲音很高,似乎和誰都熟,沒有一般身居高位的官員身上常有的做作和矜持。作爲國務委員小小的隨從,江雲天沒有和省委書記這樣級別的官員說話的機會。只是在他們結束考察,省委爲他們舉行的告別宴會上,他才和這位省委書記有過一次短暫的接觸。
宴會上,酒過數巡,章書記和省裡的幾個要員來到江雲天他們的餐桌上給他們禮節性的敬酒。沒想到,這位省委書記和在座的隨員以及新聞記者們一一碰杯之後就停在了江雲天的面前。他端着酒杯望着江雲天突然直呼其名:“你叫江雲天,對嗎?”
江雲天有些發愣,他不知道這位省委書記怎麼知道他的名字,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省委書記又開口了。
“哪裡人啊?”章書記笑着問。
“山東威海。”江雲天下意識地回答。
“都說山東大漢個個能喝酒,咱們比試比試怎麼樣啊?”章書記笑眯眯地望着他。
江雲天真有些受寵若驚。
“不敢不敢!”江雲天連連搖手。
章書記朝他的隨從們哈哈地笑着調侃道:“不敢就是膽小啊,這哪裡有齊魯壯士的豪氣嘛!倒像個大姑娘。”章書記的話引得滿桌好一陣鬨堂大笑,笑聲驅走了江雲天的緊張情緒,他指指桌上的一隻高腳玻璃杯說:“章書記,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我倒滿這一杯一口乾掉,您表示一下意思就行。”
章書記故作嗔怪地說:“哎!表示意思就是虛應故事,我可從不來虛的假的。來呀,滿上!”
兩隻高腳玻璃杯裡斟滿了濃烈的茅臺酒,江雲天端起一杯送到脣邊。
“慢!”章書記做了一個手勢,江雲天忙把酒杯從脣邊移開。章書記說:“你們來我這一方土地上走一走很不容易,我想聽聽你們年輕人對我這一畝三分地的印象,請不要說官話打官腔啊!”
江雲天爲難地看看這位爽朗的省委書記,不能隨便表態是他們這些隨從必須遵守的紀律。
“章書記,”江雲天說,“浮光掠影,實在不敢妄評,我還是喝酒吧。”
章志純擺擺手說:“這麼說你是不給我面子囉?”
江雲天被逼不過,想了想說道:“那我就斗膽說兩句,這裡給我的突出印象是山很多也很高,真所謂層巒疊嶂,雄奇險峻。如果用一句話來概括那就是‘山上有山’。”江雲天說到這裡便停住。
“就這幾句?”章書記問。
“是,就這幾句。”江雲天笑着回答。
“山上有山!”章書記略一沉吟,然後輕輕地拍了一下手說道,“妙!你是在給我打啞謎呀!這個謎底我猜着了。山上有山不就是一個‘出’字嗎?不過,下面還應該有一句,‘天外有天’,對不對呀?山上有山說明很封閉。是啊,外面的天地大得很哪,必須走出封閉!”他停了停又說,“關鍵的問題是意識,是觀念,改變一個地域的意識和觀念遠沒有改變一個地域的環境那麼簡單,你說是嗎?”
江雲天不好意思地說:“讓章書記見笑了。”
省委書記章志純端起桌子上那杯盛滿濃烈茅臺的酒杯高聲說道:“來!爲你的‘山上有山’乾杯!不過,光走出去還不行,還要請進來啊!”說完,他把酒杯送到脣邊一飲而盡,然後把酒杯倒過來讓江雲天看。章書記的豪氣激起了大家的一陣掌聲。
江雲天被看似粗獷的省委書記的機敏所折服,他也一口將酒乾掉。
當時,江雲天沒有想到,在等級如此森嚴的中國官場,作爲省委書記爲什麼獨鍾於他?他更沒有想到,這次宴會上的對酌預示着他即將走出國務院,來到寧康這個他根本不熟悉的地方……
桑塔納轎車在紫雲山腳下的停車場停下,江雲天和他的同窗好友陳少峰從車裡鑽出來,徑直向紫雲山的入口處走去。
到紫雲山巔的紫雲寺去拜佛並非一件容易的事,需要爬九千九百九十九級石階。
他們來到入口,這裡正在修築一座仿古的門樓。他們在臨時搭起的木板房裡買了兩張門票,然後就走進山來。
陳少峰陪着他的老同學江雲天沿着斑駁的青石臺階向紫雲山的山頂攀登,他們邊走邊談。陳少峰說:“作爲老同學我還是要提醒你,寧康這個地方遠沒有你想象的那麼簡單。尤其這個旅遊開發區更是一個十分敏感的地帶。比如那座號稱寧康第一建築的仙子大廈就是一個謎,就連我這個計委主任也弄不清楚。我想,你來寧康無非是一個過渡,完全沒有必要事事都弄明白。你儘可以繞開這個敏感地帶,或者只是宏觀上加以原則性指導就夠了。這樣,有了成績也有你一份兒,出了問題與你也無大礙。這好像有些明哲保身的嫌疑,但你隻身來到寧康,除了我這個無能的老同學之外,你沒有任何根基。要想在寧康青史留名,幹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談何容易!”
江雲天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算是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