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康市市長董偉清來到世紀大酒店,他要在這裡會見香港東方投資公司的副總裁康祺先生一行。
康祺一行是前天晚上到達寧康的。他此行的目的是應寧康市政府的邀請,專程前來考察寧康旅遊開發區的投資環境的。兩天來,分管城建工作的副市長王良臣已經陪同康祺到旅遊開發區轉了一圈。今天晚上,市政府要員特意在這裡舉行一個酒會,正式歡迎康祺副總裁一行。
世紀大酒店是寧康市最早進入星級的現代服務設施的高級酒店。市政府的外事活動一般都在這裡進行。酒會定在六點半鐘,董偉清市長提前四十分鐘到達,是因爲他還要了解一些情況。
董偉清在世紀大酒店的總經理沈筱寧的陪同下乘電梯來到五樓的一間小休息廳,副市長王良臣和建委主任趙仁山已經在休息廳等候。
沈筱寧三十幾歲年紀,她的舉止高雅得體,渾身洋溢着成熟女性特有的魅力。
等一切安排妥當,沈筱寧便走出休息廳並輕輕地關上房門。董偉清打開文件包,從裡面抽出一份文件邊看邊問王良臣:“今天你陪康祺先生轉了轉?”
王良臣說:“各處走了走,最後爬了一趟紫雲山。康祺很迷信,他堅持要拜佛,腦袋碰到地上‘砰砰’地響呢。”
董偉清笑笑說:“這沒有什麼奇怪,人人都需要有一個信仰,就如同我們信奉馬列主義,道理是一樣的。”他停一停問,“到大小奇村一帶走了走嗎?”
王良臣說:“去了。我向他介紹了我們的開發構想,他好像對在那裡建設高爾夫球場、跑馬場和射擊場很有興趣。他說,在內地直到現在還沒有一個像樣的遊樂俱樂部。他還說,建設這些設施,需要毀掉大片農田,實在可惜。”
董偉清從文件上擡起頭來說:“這個康祺倒是有點惻隱之心。他還說了些什麼?”
王良臣說:“他說話好像很謹慎,其他沒有再說什麼。倒是他的一個隨從偶爾問了一個關於地價的問題。”
董偉清沉吟道:“康祺是在試探我們的決心哪,要不惜一切代價抓住他!吳副省長很關心這件事。指示我們要把眼光放長遠些,不要計較一時的得失,這就是談判的指導思想。”他拍拍手裡的文件問王良臣,“這份香港東方投資公司的背景材料覈實過了嗎?”
王良臣說:“我們通過香港的有關渠道瞭解到,東方公司在香港是比較有名的投資公司,他們的投資方向主要是商貿業和旅遊業。據說美國的迪斯尼樂園就有他們的股份。這一點我們也從新華社駐香港分社得到了證實。”
董偉清說:“很好!康祺的背景材料也要儘快搞到,包括他的個人好惡,一定要抓住他,這關乎着旅遊開發區的前途。”
王良臣說:“我們正在通過省外貿駐香港的機構進行了解。”
董偉清擡起手腕看看錶說:“你們還有什麼事嗎?”
坐在一旁一直沒有說話的建委主任趙仁山說:“董市長,聽說新任市委書記就要來了,那件事是不是要儘快定下來?”
董偉清慢慢把文件放進包裡,然後站起身來。他的臉色顯得有些陰沉,他知道趙仁山所說的“那件事”指什麼,但他不願意在這個場合這個時間談“那件事”,更不願意在這個時候談什麼市委書記。
“時間到了,我們走吧。”董偉清沒有理會建委主任趙仁山,便徑直離開座位走出小休息廳……
是的,打心底裡,董偉清很不歡迎即將到任的市委書記。他覺得市委書記辦公室的那把交椅無論從哪方面說都應該由他董偉清來坐。
爲了這把交椅,董偉清沒少費心思。他曾經三次到省城找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吳競存。吳副省長當然不會明確地向他許諾什麼,但他與董偉清私下談話的字裡行間所傳遞出來的信息,使董偉清對自己的前程非常樂觀。
董偉清第三次去見吳副省長是今年春節前夕。董偉清在春節到來之前去拜望吳副省長自然有着非同尋常的意義。既然是拜望,就不能空着手,他帶給吳副省長的禮物是一幅水墨丹青。
吳副省長是一位酷愛書畫的儒士,是省內爲數不多的政界書法家之一。不僅如此,他對於書畫鑑賞也有很深的造詣。
董偉清給吳副省長帶去的這幅畫是明代畫家王紱王孟瑞的墨竹真跡。這幅畫是寧康旅遊開發區仙子湖畔那幢仙子大廈工程的承包商王增沛在競標的關鍵時刻送給市長董偉清的一件禮物。起初,對書畫沒有多少興趣的董偉清對王增沛的禮物不屑一顧。不就是幾筆黑糊糊的竹子嗎?歪歪斜斜,橫七豎八,有什麼好?
那是三年前的一天晚上,在董偉清家裡。
站在客廳裡的王增沛把那軸畫展開,董偉清只看了一眼,就坐在沙發上,臉上顯出不耐煩的神情。是的,忙了一天,他很累,他不希望別人在這個時候打攪他。王增沛看出了手握工程大權的董市長的心思。他把畫提在手裡說:“董市長,不瞞你說,這幅畫是我的傳家之寶。”
“哦?!”董偉清不置可否地應一聲。
“看來董市長不相信啊,”王增沛把那幅畫小心地放在茶几上接着說,“如果現在把這幅畫拿到榮寶齋,我敢說,至少可以賣一個整數。”
“一千?”董偉清不經意地說出這樣一個數字。
“不不!”王增沛頭搖得像個撥浪鼓。
“一萬?”董偉清很大度地增加了十倍的價錢。
“不!至少一百萬!”王增沛斬釘截鐵地說。
“一百萬?你不是在開玩笑吧?”董偉清終於對這幅畫感興趣了,他開始認真地審視放在茶几上的這幅畫。
原來這個王增沛是王紱的後代,爲了爭得寧康市旅遊開發區仙子大廈的承包權,他不惜把傳家寶拿出來打通關節。誰知董市長是個不識貨的,王增沛只好自報家門了。
“董市長,”王增沛說,“祖上這幅畫傳到我的手裡,已經是二十六代。不管是多麼艱難的歲月,我都捨不得把它拿出來。我之所以不惜代價把仙子大廈工程爭到手,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祖上曾經因事而遭貶斥來到貴省這塊土地上,在這裡度過了十幾年屈辱的生活。在這十幾年裡,這裡的父老鄉親沒有把祖上當外人看待,才使他沒有失去生活的勇氣。我要爭得仙子大廈工程,就是要報答五百年前曾經呵護過祖上的貴地父老……”
王增沛很動感情的一番話並沒有打動市長董偉清,他不大相信承包商的剖白,他很瞭解這些“奸商”。他們一個個巧舌如簧,能把死人說活,目的只有一個--賺錢。但是眼前擺着的據說是一幅價值百萬的畫軸,這就不能不使董偉清心動。他倒不在意什麼字畫,因爲他沒有這個雅癖。但有人在意,有人有這個雅癖。腦子極其靈光的董偉清市長馬上就想到了這幅畫可能會產生的作用。於是董偉清市長沒有把竟敢上門送禮的“奸商”趕出去,而是耐心地聽王增沛把所有要說的話說完,然後親自把他送出門去。
董偉清雖然收下了這幅明代畫家王紱的遺墨,但是他並不放心。第二天,他便讓他的妻子帶着這幅畫去了一趟省城,到專營字畫的“集雅軒”畫廊試了試價。當董偉清的妻子王雅坤在掛滿省城當今名家字畫的“集雅軒”廳堂裡展開那幅畫的時候,她立即就被一位留着一部花白鬍須的老先生請到了內堂。老先生把那幅畫掛在牆上,戴上眼鏡仔細端詳了足足有二十分鐘,然後對王雅坤說:“請開個價吧。”
王雅坤說:“請給個價吧。”
老先生說:“還是主家先開個價,我們好商量。”
王雅坤說:“老先生如果是個識貨的,就公公道道給個價。”
老先生說:“如果你真要出手,我就不揣冒昧地給個價,兩萬你看怎麼樣?”
王雅坤嘻嘻一笑,從牆上摘下那幅畫,卷好,小心翼翼地放進畫匣,話也懶得說一句便舉步要走。
身爲寧康市建委副主任兼旅遊開發區辦公室主任的王雅坤很會演戲。
老先生趕忙攔住她說:“得罪得罪,再添個零你看如何?”
王雅坤心裡“怦怦”跳了兩下。心想,不就是一張畫嗎?憑什麼值那麼多錢?但她不是來賣畫的,她只是來摸個底。
“老先生,你買不起!”王雅坤笑眯眯地故弄玄虛。
“你要多少?”
“再加一個零!”
“一口價嗎?”
“沒商量!”
老先生搖搖頭說:“看來夫人並不誠心賣畫,那就不必再費口舌了。等你下決心要賣的時候再來找我。”說着,雙手遞給王雅坤一張名片,上面寫着“集雅軒主古云鶴”。
王雅坤省城一行證明了王增沛說的並非虛言,這使董偉清心裡非常高興。於是,有十幾家省內外建築商競標的旅遊開發區仙子大廈的承建權就落在了王增沛的手裡。這十幾家建築商裡,就有本省實力雄厚的飛鵬房地產開發公司。但飛鵬公司沒有送給董偉清市長一幅古畫,因此,他也就失去了中標的機會,雖然他的標底要比王增沛低得多……
現在,這幅明代畫家王紱王孟瑞的墨竹真跡終於派上了用場。
董偉清是在農曆十一月末一個週日的早晨來到副省長吳競存梅園新村的住所的。他不願在臨近春節的時候拜訪領導,那時候人多眼雜不方便。
梅園新村是省委省政府領導們的住宅區,一幢幢三層小樓錯落有致地排列在已經枯萎的草坪上。董偉清把車停在大門外面,便徒步走進梅園。
昨夜下了一場小雪,清晨雪後初霽,太陽剛剛升起不久,座座小樓上的薄雪泛着柔和的光芒。通道上的雪已經被打掃得乾乾淨淨,整個住宅區顯得非常靜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