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樑宇軒把耳朵湊過來,楚天舒壓低聲音說:“我聽說,黃在樂騰市有一個私生子。”
“真的。”樑宇軒兩眼放光,他有一個良好的職業習慣,聽到官員的醜聞就像癮君子吸了大麻,渾身都來了精神。
楚天舒笑道:“呵呵,你樑主任是幹什麼的,這真的假的,還難得住你嗎,去實地訪訪不就知道了,樂騰市民主路的步行街,你抽空可以去跑一趟嘛。”
“好。”樑宇軒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問道:“然後呢。”
“然後。”楚天舒不滿地瞪了他一眼,說:“然後你應該去問唐市長,怎麼能問我呢。”
樑宇軒能混到現在這個地步,絕對不是傻瓜,而且長期與被調查人員鬥法,智商也不低,聽楚天舒提示他去找唐逸夫,心裡大致有數了,就是用黃如山的私生子醜聞作爲交換條件,讓唐逸夫主動提出讓樑宇軒來當市府辦的主任。
樑宇軒眼珠子轉了幾轉,試探着問道:“如果唐市長肯幫我這個忙,拿到會上能通過嗎。”
“這個……應該沒問題吧。”畢竟事態會如何發展,一時半會兒也不好把握,所以楚天舒也沒有把話說滿,只說:“如果唐市長提出來,郞書記肯定會幫你說話,伊書記這裡我幫你去疏通疏通。”
樑宇軒歡天喜地。
他預期的目標定位是留在市直機關,沒想到楚天舒給他指了條明路,還有機會當市府辦的主任,這雖然是平級調動,但幾乎相當於提拔,如果運作成功,簡直就是撿了一筆意外之財,至於黃如山怎麼安排,那就跟我沒球毛關係了。
樑宇軒喜出望外地告辭。
楚天舒說,外面太冷了,我就不送你了,有進展了再說,說過之後,拉開門把樑宇軒放了出去,也不等他回頭打招呼,迅速把門關上了,敲了敲通往套房的側門,開門進去了。
伊海濤在書房裡,說是看文件,實際上根本沉不下心來。
不過,被樑宇軒這麼一打擾,酒勁兒也還沒下去,又聯想到一天來被唐逸夫鬧的一系列不痛快,哪裡還有心思處理公務,提起筆來往往不知道批示該怎麼斟酌詞句,心裡還在想,楚天舒是怎麼回事,送個樑宇軒還去了這麼長時間,是不是爲了那個信封還在拉拉扯扯。
正想着,楚天舒敲門進來了。
伊海濤問:“怎麼,你和樑宇軒還挺親熱的嘛,是不是把他送到家了。”
楚天舒說:“嘿嘿,老師,送佛送到西嘛。”
伊海濤的椅子轉過來,指點着楚天舒,說:“說得比唱的還好聽,你故意讓樑宇軒在外面凍了兩個多小時,你以爲我看不出來,哼,太小家子氣了。”
楚天舒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嘆口氣說:“唉,什麼都瞞不過您。”
“少拍馬屁。”伊海濤沉着臉,問道:“你又揹着我動了什麼心思,趕緊老實交代。”
楚天舒說:“唐逸夫喜歡在背後搞小動作,我也想噁心噁心他。”
伊海濤問道:“你什麼意思。”
楚天舒便把剛纔暗示樑宇軒去做的事情說了一遍。
伊海濤聽了,皺起了眉頭,批評道:“小楚,這種做法,實在不夠光明正大,失之於心理陰暗、手段卑劣。”
楚天舒有點小小的自責,不知道自己何時才能修煉得有政治家的度量。
他不好意思地解釋說:“老師,我發自內心的不想幫樑宇軒,不過,如果真能把黃如山從市府辦弄出去,至少砍了唐逸夫一條臂膀,另外,放過了樑宇軒,可以起到穩定安撫朱系人馬的作用,又給了郞書記很大一個面子,對於將來控制常委會,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伊海濤想了想,臉色和緩了一些,問:“那你認爲唐逸夫會放棄黃如山嗎。”
“當然不會,他要這麼做,以後誰還跟他混。”楚天舒胸有成竹地說:“唐逸夫要保黃如山,您就用提拔簡若明作爲交換,讓黃如山再回國資委當主任。”
“你小子,儘想美事。”伊海濤站了起來,抱着臂膀在書房裡轉了一圈,說:“拿一個副市長換一個國資委主任,你以爲唐逸夫會輕易就範嗎。”
楚天舒不以爲意地說:“嘿嘿,他不肯就範就當什麼也沒發生過,對您來說,又有什麼損失呢。”
“政治鬥爭,牽一髮而動全身,必須通盤考慮得與失。”伊海濤嚴肅地說:“既然我們已經牽動了這一發,沒有受益便是損失。”
是啊,政治利益的交換,主動權總是掌握在後發制人的一方,你開出了交換的條件,對手便有成交和不成交兩個選擇,而你只有被動地等待對方的選擇。
就事論事地分析,唐逸夫憑什麼一定會爲了黃如山的一個國資委主任來和伊海濤交換一個副市長,他爲什麼不可以選擇放棄掉黃如山,而順勢把樑宇軒扶上位,送給郎茂才一個大人情。
楚天舒不由得一陣慚愧,暗道:看來自己在政治上還遠稱不上成熟,還需要不斷地磨礪啊。
想到這,楚天舒略帶歉疚地說:“老師,我這麼做,不會影響您的大局吧。”
“還不至於那麼嚴重。”伊海濤微笑着搖了搖頭,說:“這些天以來,我也一直在思考如何在這場政治利益的交換中找到合適的突破口,也許,我有點過多地考慮利益的得失而忽略了其他方面的因素。”
伊海濤坐下來,抓起書桌上的筆把玩了起來。
這是他在思考時的習慣動作,也預示着他要下決心做出決斷了。
楚天舒緊張地看着他。
過了一會兒,伊海濤扔下了手裡的簽字筆,果斷地說:“小楚,你這麼做也挺好,這層窗戶紙早晚要捅破,還不如早點打開窗戶說亮話,利用好樑宇軒這顆棋子,至少可以給我們爭取到時間,從目前狀況來看,時間或許比利益更寶貴。”
伊海濤這麼快就作出了權衡決斷,足以見得他平時確實花費了很多的精力思考過這個問題。
任何一個謀取利益的行爲,時間是一個不得不考慮的成本。
就目前的形勢來看,唐逸夫可以拖住伊海濤的意圖在市政府這邊貫徹下去,拖的時間越長,對伊海濤的負面影響就越大,那麼相應的損失就會越大,想要保住的利益就越保不住。
既然楚天舒利用樑宇軒刺破了這個早晚要破的膿包,那就順水推舟,儘快完成這場權力的交換。
不得不佩服樑宇軒的辦事效率,也不得不佩服他在辦案中積累起來的經驗,他只花了半天的工夫,就根據楚天舒給出的提示摸排出了黃如山“包養二奶”和並育有一子的證據。
從樂騰市趕回來,樑宇軒又馬不停蹄跑到了市委大院,找到馬大寶,要求見唐逸夫。
見面很快就結束了,唐逸夫主動給伊海濤打來電話,假意客氣了幾句之後,提出當前百廢待興,各方面都需要有得力的人手開展工作,是不是在大規模的“定編定崗”之前,把各個方面的幹部先敲定下來,以利於各項工作的有序開展。
伊海濤說,逸夫,你這個考慮很周到,也很及時啊,這方面我也有了一些意見和想法,正打算抽個時間和你統一一下思想,要不我們先碰一碰,如果沒有太大的分歧,就提交常委會討論。
唐逸夫同意了,拿了筆記本就出了辦公室,和馬大寶交代了一聲,便從市政府大樓跑到了市委大樓。
楚天舒忙着給唐逸夫沏了茶。
伊海濤說:“小楚,你忙去吧,這兒不用你了,我和唐市長談點事。”
這相當於掛出了一塊“謝絕打擾”的牌子,不光是楚天舒自己不能打擾,還得保證其他的任何人都不得打擾。
楚天舒悄聲退了出來,又順手將門嚴嚴實實地帶上,然後坐在秘書辦公室裡,豎起耳朵來聽着外面的動靜,以防有市委常委級領導直接去敲書記辦公室的門。
一般來說,其他人來找伊海濤談工作,多半會通過楚天舒來安排。
但是,唐逸夫、郎茂才、齊連山、金坐佳等市委常委,如果認爲他們要彙報的工作比較緊急、重要,或者不適宜讓其他人知道,也有權不通過楚天舒,直接向伊海濤彙報。
楚天舒掐着表計算了時間,兩位領導足足談了一小時四十二分。
這期間,郎茂才打來電話,感謝楚天舒昨晚上安排樑宇軒和伊書記見了面。
從說話的口氣來分析,楚天舒感覺到,樑宇軒似乎已經向郎茂才彙報過了昨晚上見面談的情況,也彙報了今天上午的工作成果。
撂下電話之後,又有林登山和金坐佳前來請示彙報工作,全都被楚天舒擋了駕。
終於,楚天舒聽到了書記辦公室的門開了,他趕緊快步走了出去。
伊海濤親自將唐逸夫送了出來,並破天荒地送到了電梯門口,兩位領導才熱情地握手話別。
從他們輕鬆的表情和開懷的笑容上,楚天舒分明看出了四個大字:合作愉快。
楚天舒暗暗鬆了一口氣,心想:他們到底談出個什麼結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