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路軍的起牀時間很早,這時候連打鳴的公雞都還睡着呢。
生物鐘已經很精準的拴柱子一下子坐起來,嘴上說:“完啦!過點兒啦!俺夜不歸宿!”他說着就跳起來,把四個半人都給弄醒了。唐龍凱翻了個身,說:“沒啥大不了吧?現在打仗,還正常操課?”他睜眼瞧瞧外頭,又說:“靠!天還沒亮呢,捉妖啊?”
拴柱子都跑出屋子了,又探回腦袋說:“哪捉妖啊?起牀後也不操課,是打鬼子呀!你們趕緊收拾收拾跟俺們走吧,有鬼子可殺!穩穩的!”
“走啥呀?走啥呀?”關山豹口齒不清地回着,拴柱子已經跑遠了。
唐龍凱猛地坐直了身子,對幾個夥伴說:“我覺乎着,咱是應該先跟這幫紅腦殼一起走,平原不比山裡啊,到處都有鬼子,咱這樣的一瞅就不像逃難的老百姓,身上還藏着傢伙,讓鬼子逮到就麻煩啦。”
老鈕應了句:“好像有道理。”
四個半人稀里嘩啦的涌出屋子,酒還沒怎麼醒呢。隔夜的酒又很容易嘔出來,結果就是,除了沒到法定喝酒年齡的劉皮實沒啥事之外,四個大壯漢在八路軍列隊時好一通嘔吐。
其實拴柱子也很難受,肚子裡一陣翻騰,他不敢吱聲,幹挺着。洪江河不再搭理四個宿醉未醒的傢伙,對他的灰衣兵們說:“老早就盯梢的那條道,經常走鬼子的戰備物資。華北國軍跟鬼子打成一鍋粥,鬼子也不好過,咱目前只要卡住鬼子的交通線,讓他們不着消停就行!好啦,廢話不再說,今天再幹一票!估摸着咱全營能做到人手一把槍!開拔!”
一個加強營的八路軍列隊走出村子,四個醉鬼吐完了,見部隊已開拔,趕緊提槍追趕。他們混入八路隊列時洪江河看了他們一眼,這次洪江河臉上有了真正的笑意。
天微亮,洪江河的加強營隱藏在一條土路兩側,斥候兵撒出去了,路上的大泥坑也預備好了。洪江河感覺身後的草叢一陣窸窣之聲,再然後洪江河看到了四個半換上國軍作戰服的東北人。這種地表,還是軍服更利於隱蔽。唐龍凱他們的身上同樣纏滿了僞裝物,分散隱入伏擊陣地。有八路軍戰士對他們這身軍服露出厭惡的表情,唐龍凱他們沒太在意。如今雖說統一戰線、一致對外了,但兩黨兩軍之前那麼多年的恩恩怨怨並非一朝一夕就能化解。唐龍凱伏在拴柱子旁邊,拴柱子衝他咧嘴笑笑,低語道:“中士啊?”
唐龍凱問:“你呢?”
拴柱子回答:“在東北軍那會兒是上等兵,八路這邊沒軍銜的。人家也不認。”
另一邊的羅真金有些不屑,道:“不正規,草寇軍。”
拴柱子還是一臉憨憨的笑容,說:“草寇軍,雜牌軍,御林軍,都沒個所謂,能拿走鬼子的性命就好。”
拎着快慢機的幹部從後面貓腰跑過,朝碎嘴的傢伙低吼:“別說話!注意潛伏紀律!”
拴柱子吐了吐舌頭,腦門靠在槍托上小憩。這個動作提醒了還沒怎麼醒酒的傢伙,紛紛忙裡偷閒再睡上一會兒,反正日軍不會馬上來。
再被叫醒時,他們已能看見緩緩開入伏擊圈的日本軍卡和屁驢子。三個屁驢子,挎鬥裡坐着機槍手;屁驢子後頭是三輛軍卡,其中一輛軍卡上塞滿了日軍戰鬥員,另兩輛軍卡上滿是戰爭裝備。不知日軍不長記性還是真的人不夠用,在這樣一個游擊隊頻繁出沒的地方,押送戰備物資的居然只有一個機槍班和一個步兵班。一個加強營六百多八路,就算是六百多頭豬你也得殺一陣子吧?
日軍車隊不緊不慢的,車上的日軍昏昏欲睡。在中國人眼裡,這幫鬼子很快就會永遠睡去了。
日軍車隊被大泥坑攔住去路,從軍卡駕駛室裡跳出一個挎武士刀的軍官,看到大泥坑後開始罵罵咧咧,一羣士兵從車上跳下來平坑。
洪江河喊了一聲“打”,路兩旁飛出一片手榴彈。八路軍不富裕,那種一炸兩半要多操蛋有多操蛋的邊區造手榴彈也不能敞開了供應。純粹只能一片巨響嚇唬嚇唬日軍。真正有戰鬥力的是八路軍之前作戰繳獲的日本三八大蓋。
臨時跟着八路軍幹買賣的唐龍凱等人忽然發現,粗心大意的他們昨天跟這幫八路湊成一夥時不仔細觀察,今天見識到了,一個營的八路,還是加強營,連他媽一挺輕機槍都沒有!
日軍才兩個班,攏共四挺歪把子,兩具擲彈筒。人少,架不住火力猛!
連續的邊區造大爆炸,日軍一個個渾身漆黑,卻愣是沒死一個!日軍一下子散開了,歪把子和擲彈筒開始玩兒命的招呼路兩旁的八路伏兵。關山豹眼見這幫日軍不好惹,趕緊甩槍擊斃一名日軍機槍手,他甩槍倒不是爲了顯擺,實在因爲一顆手炮彈就要砸下來了。他是在躲避中甩槍殺敵。被迫的顯擺也讓洪江河看在眼裡,洪江河喊一聲“好”,快慢機一個扇面掃向路上的日軍。
八路軍戰士開火了,這個加強營到今天有不少人沒槍,但只要有槍的全部是三八大蓋。若是跟日軍面對面的對轟倒不至於吃虧。一陣步槍齊射,路上的日軍躺下了不少。可還有日軍依託車輛點射伏兵,槍法着實不錯。眼見八路這邊有人傷亡,唐龍凱和羅真金心有靈犀,掏出德械國軍專用的由正規兵工廠製造出來的木柄手榴彈,拉開環稍等了兩秒後甩向頑抗的日軍。這樣的手榴彈纔是真正的手榴彈,延時投擲的鐵疙瘩翻着跟頭凌空爆炸,路上的日軍死傷一片。老鈕和關山豹抓住時機,連續一個橋夾的子彈全部打出,路上狂掃機關槍的日軍全躺下了。剩下幾個日軍成不了大器,八路軍戰士一擁而上亂刀砍肉餡。十分鐘,戰鬥結束。
又是一通針對死人的不厚道搶劫。卡車上的物資被搬運一空。
這次是真的發家,嶄新的三八大蓋足有一百多把,配套的子彈兩千多發,香瓜手雷兩大箱,再就是還沒拆封的歪把子機槍。算上押運的機槍班裝備,歪把子足有八挺!八路這邊雖有傷亡,但還是賺了。
轉移的時候,洪江河朝幾個國軍弟兄說:“媽了個巴子的,你們真他媽牛!要說中央軍出來的是不一樣。”
老鈕趕緊糾正:“長官,俺和老羅、皮實不是中央軍,老羅和皮實是東北軍,俺當過東北軍,後來跟的是湘軍。”
洪江河說:“不管咋說吧,今天要沒有你們,我這一個加強營估計還得有更大的傷亡才能搞定那幾個狗日的。37年接受改編開赴抗日前線,到現在老兵死了一票啦,大部分是新兵蛋子,不咋會打仗。武器還操蛋。這樣說吧,大恩不言謝,晚上回家請你們喝酒!”洪江河回頭衝他的弟兄們喊:“喂!弟兄們聽好!咱今天賺啦!慶功!晚上有酒有肉可勁兒造!”
八路軍戰士們一陣歡呼,士氣高漲到極點。
又回到那座廢棄的村莊,老鈕帶着唐龍凱、關山豹和幾個會打獵的戰士稍微休息一下就出去套野味了。既然慶功,必然要有肉,如今想花錢買肉都不可能,亂世之中只能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好在,亂世中的人難活,便宜的是之前被人類壓制得擡不起的野物。野物到處都有,手法高明的話想飽餐一頓肉食並非難事。
羅真金和劉皮實留在營地幫忙清點戰利品、收拾會餐場所。
土八路們繳獲到不少裝備,清點完畢開始發槍。這一場伏擊戰賺來的好處讓獨立加強營做到了人手一把槍,人人有子彈和手榴彈。總體上說,獨立加強營的步兵武器與日軍基本無異。
村裡有酒窖,酒窖主人早逃得不知去向。羅真金和劉皮實跟幾個八路軍戰士去搬酒,這倆東北軍士兵頭次見識到,原來沒有賣家的酒水生意一樣做得起來。戰士們留在酒窖中的是貨真價實的袁大頭,看來土八路並不窮,這不?有錢沒地花啦。八路軍見怪不怪,認爲拿人東西留錢很正常,羅真金和劉皮實白天見鬼似的幫戰士們搬酒。不是啥好酒,好在足夠烈,花了“冤枉錢”的戰士們一個個喜上眉梢,他們勒緊褲腰帶的苦日子過的實在夠長了,今天終於有酒有肉,生活簡直美到了天上。
老鈕等人回來了,身上掛滿了野雞野鴨野兔子,獨立營的炊事班趕緊生火架鍋燒水。一幫人跟着收拾野物,飛禽拔毛、走獸去皮,開膛清除內臟後用刺刀把獵物的肉割成一塊一塊的下鍋。有人採來一些野菜洗好後也扔進鍋裡。從日本人那裡繳獲來的肉罐頭、食用油和食鹽派上了大用場。可以聞到燉肉湯的味道了,開始有人往大家的茶缸裡倒酒。
營地裡人笑馬嘶,有一股過年的喜慶氣氛。1938年的春節早過了,從南京逃難出來的散兵們不堪回首春節,心裡還想着滅絕人性的日軍和慘遭不測的鄉親、戰友。在八路軍的臨時營地總算找回一些生活的樂趣,
他們一時放下了悲傷和茫然,跟八路友軍一樣在茶缸裡倒滿了烈酒,往飯盒裡填滿了燉肉。
慶功宴上大吃大喝之前,洪江河說:“獨立營弟兄們!先給37年以來爲打鬼子殉國的弟兄敬杯酒!戰死在平津的弟兄,戰死在河北的弟兄,戰死在山西的弟兄,戰死在上海的弟兄,戰死在南京的弟兄。戰死的弟兄們,我們還活着的敬你們酒!”他將一茶缸的烈酒灑在地上。洪江河的兵有樣學樣,將茶缸裡的烈酒灑向地面。臨時營地忽然起了一陣風,吹得篝火呼呼直響;刮過破敗的民房、土牆,帶起陣陣怪吼。好像戰死的弟兄真來了。
紅腦殼們這次不止是敬給他們自己那幫戰死的弟兄,大鬍子洪江河說了,戰死在平津、河北、山西、上海、南京等地的弟兄,這包括好多戰死的國軍,如今這些戰死的國軍也是洪江河的弟兄了。也是啊,紅腦殼死共黨如今換上了國軍的灰皮,軍帽上有國軍的軍徽,一致對外了,也就不分紅腦殼白腦殼了。
灑了一茶缸烈酒,再倒滿時就該自己喝了。洪江河端着茶缸找到四個半國軍散兵,說:“幾位弟兄,老洪跟你們喝一杯。”
四個半國軍散兵跟洪江河碰茶缸,洪江河仰脖子灌了一茶缸的烈酒,看得出這大鬍子的酒量不一般,灌了一茶缸烈酒面不改色。四個半國軍散兵不是全那麼能喝,但又不能不給面子,所以難受的是四個半中不能喝的人。
洪江河給四個半國軍散兵的茶缸又斟滿酒,說:“聽兄弟幾個的意思,預備回東北?”
老鈕點頭,洪江河問:“路線挑好了沒?從綏遠、蒙古那邊走?還是直接從山海關過?”
唐龍凱說:“沒挑好呢,不怎麼熟悉路上的行情。”
洪江河說:“兄弟幾個,老洪我不喜歡彎彎繞,喜歡說直話,老洪瞧你們的好身手,很喜歡。今天要沒有你們,我這一個加強營估計得讓兩個班的鬼子撂倒一半還多!你們也瞧見了,我們這裡新兵太多,很多人不怎麼會打仗。老兵金貴呀,有一個老兵在,二十個新兵蛋子也不換!你們就別走啦,跟着我老洪幹,咋樣?反正是打鬼子嘛,河北的鬼子,東北的鬼子,不都是鬼子。人多,槍多,遇事有個照應。這年頭到處有鬼子,沒有兄弟活不下去,是吧?比你們幾個人單幹強太多了!”
四個半國軍散兵面面相覷,最後唐龍凱、關山豹、羅真金、劉皮實齊刷刷瞅向老鈕,這裡面老鈕歲數最大,該拿主意拍板兒定事情的理應是他。老鈕仔細看了看另外三個半人,半天才瞧明白三個半人的意思。昨天說的好好的,紅腦殼是一幫瘋子,賊拉虎,打仗不要命,不知“死”字咋寫,政治主張有違先總理的三民主義,委員長老早就瞅這幫小子不順眼,若不是鬼子打來了,早把他們一個個全都咔嚓啦。瞅他們那個瘋樣子,媽的,“早死早投胎”用在他們身上再合適不過。
老鈕,帶着三個半東北人,有酒有肉有槍有子彈,快活得不行,憑啥跟這幫早死早投胎的瘋子混?就憑老赤匪洪江河的一通忽悠?
洪江河察言觀色的能力不是蓋的,一眼就把四個半國軍散兵的小算盤給摸的一清二楚。他說:“當然,我們十八集團軍窮,條條框框多,與你們以前跟的隊伍肯定沒法比啦。十八集團軍招人入夥的規矩是,全憑自願,你們想留下來跟我洪江河做弟兄,老洪歡迎,不想留下,想回東北,老洪歡送。你們走遠路不容易,缺啥少啥跟老洪說,只要老洪有的,老洪不帶猶豫的肯定給!咋樣?”
老鈕乾笑一聲,說:“那俺們謝謝洪長官啦,俺們不需要啥,俺們要走的路也不遠,眼瞅着就能進東北地界了。”
洪江河說:“好吧,那老洪不再強留,今天吃好喝好,明天你們跟我的隊伍往北走,趕早不如趕巧,老洪剛接到上級下派的一個任務,明天就往北走一趟鏢。哈哈!先跟我們走,到了差不多的地方老洪給你們指條道,保管你們順順當當的回東北打鬼子!”
老鈕幾個又跟洪江河喝了幾杯,洪江河去跟他的八路弟兄喝酒去了。四個半國軍散兵喝酒吃肉,東北老鄉拴柱子醉醺醺的來了,拴柱子沒多說什麼,只是祝他們一路順風。
四個半人對拴柱子有戒心,但還是拿拴柱子當一個不錯的老鄉。沒多聊走與留,多喝酒多吃肉,只圖亂世之中的一個難得的樂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