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東很清楚,正因爲是楊曉麗,他才這麼對她發火的。他心裡不痛快,讓那板根藍事件攪得亂了方寸,才借一點口罩的事拿楊曉麗出氣的。這麼想,他就覺得太委屈楊曉麗了,想自己是男人嗎?這種時候,怎麼能拿女人出氣呢?
他又打電話給楊曉麗,楊曉麗問,你又想幹什麼?他就對着電話“嘿嘿”地笑,他這笑就讓楊曉麗知道他的態度了,知道他知道自己錯了。這楊曉麗還會放過他嗎?受的委屈也一下衝了上來,她說,我停止工作好了,我回辦公室打毛衣好了,我等你來撤了!她隨手又把電話掛了。她知道,她越掛,他就越會打過來。果然,電話就響了,她就對着電話說:“你滾!離我遠點!”
李向東還是“嘿嘿”笑,說:“罵吧,罵吧,有什麼你就罵吧!別掛電話呀!”
楊曉麗說:“你看看你像什麼?你真就像條狗,一會兒亂吠,一會兒又逢人就搖狗尾巴。”
李向東說:“是的,是的,我在你面前就是一隻狗,一隻狗。”
楊曉麗說:“你別踐踏了自己的身份,你是市委書記!”
李向東說:“不是了,撤職了,被你撤了!”
楊曉麗說:“你別嘻皮笑臉的,別以爲這麼嘻皮笑臉說幾句我就會原諒你。”
她說,我算是看清楚你了,你高興的時候,什麼都無所謂,不高興的時候,就拿我出氣。你把我看成什麼了?你尊重過我嗎?你想過我的感受嗎?其實,你是一個很自私的人,從來沒有想過別人的感受!
她說,我不想跟你吵,以後都不想跟你吵。
她說,我覺得,我們還是什麼關係都沒有最好,你當你的市委書記,我當我的副市長,這樣,你還懂得尊重我,還知道我是你下屬,對我還會客客氣氣。
李向東說:“不至於吧?說你幾句,批評幾句,不至於就有那麼深的感觸吧?”
楊曉麗說:“那是說嗎?那是批評嗎?”
她說,我長這麼大,還從來沒人這麼罵過我。我爸我媽都沒這麼罵過我。我在他們心目中,一直都是好孩子,從來就沒讓他們擔過心,讀書的時候,他們不用擔心,參加工作了,他們也不用擔心,他們到哪裡,只要跟人家提起自己的孩子,總有一種自豪感。他們爲有我這個孩子自豪。知道嗎?
她說,前市委書記也沒這麼罵過我,我剛當副市長的時候,什麼都不懂,做過許多錯事蠢事,但他從來不罵我,連一句重話也沒有,總是很慈祥地叫我慢慢來,總是說誰都有做錯事的時候,還鼓勵我大膽一點,該幹什麼還幹什麼,不要畏手畏腳。
她說,只有你,纔會罵我。別以爲我不知道你爲什麼總要罵我。因爲我和你是那種關係,你就一點顧忌也沒有,想罵就罵。你把我當什麼了?當家庭主婦了,當女傭人了。我還不是呢!還不是就已經這樣了,以後不就更沒有位置了,不就更被你罵得站的位置都沒有了?
李向東再也笑不起來了。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太不尊重楊曉麗了。他總認爲,楊曉麗和他的那種關係,可以隨便點,不必掩飾自己,然而,這種不必掩飾並不是連最起碼的尊重都沒有呀!對別人要掩飾自己,要剋制自己,這樣心裡確實很累,但是,不掩飾也不能走極端吧?不能想罵就罵吧?
他自己也記不清楚到底罵過楊曉麗多少回了,好像每一次心裡有點什麼事,有什麼不順暢,就拿楊曉麗出氣,總要找點什麼藉口罵罵她。別人你爲什麼不罵呀?明明是公安局長是黃沒把事情處理好,讓你心裡不舒服,你不罵他們卻罵楊曉麗,你這算什麼?
他對自己說,你不能怪楊曉麗,不能怪她會有那些感觸。
他對自己說,以後,你要改變自己,不要好起來好得黏黏乎乎,一不高興,就拿人家出氣,換了誰,誰也受不了,何況還是楊曉麗。她好歹也是副市長,也算是女中豪傑,在人前誰不尊重,誰不給幾分面子?你竟把人家罵得狗血噴頭!
這時候,李向東還沒把問題想的那麼嚴重,還想着過一陣,楊曉麗氣消了,自己賠賠罪,罵幾句自己豬狗不如,再讓她懲罰一下,事情也就過去了。所以,他又把注意力轉到黃那邊了。
他打電話給黃,問情況怎麼樣了?黃說僵持着呢!說羣衆還是不肯散去,說羣衆的問題也初步梳理了一下,許多問題卻是目前無法解決的。
他說,他有一種擔心,擔心羣衆見遲遲不給他們答覆,可能會做出過激行爲。
他說,剛纔已經有這種苗頭了,有人拿街邊停放的單車砸廣告牌了,幸好,他們說要了解大家的問題,幫大家解決問題,讓羣衆有了一線希望,羣衆才自發地制止了這種過激行爲。
他說,如果,拖的時間長了,羣衆意識到什麼?亂起來,就很難保證會不會再發生類似情況了。
李向東問:“你有什麼建議?”
黃在電話裡苦笑了笑,說:“我能有什麼建議?”
李向東說:“看來,只能由我出面了。”
黃說:“你不能出面,不到萬不得已,你不能出面。”
李向東問:“誰出面最合適呢?”
黃很清楚,目前,鍾市長出面是最合適的,就職務來說,他來處理這個事,多少是能讓那些騷亂的羣衆滿意,就大局來說,他還是不市縣的一把手,有些事處理不當,還有退路。但是,鍾市長會出面嗎?所以,他就一直沒談這事。現在李向東問起這事,他就支支吾吾的。
電腦看小說訪問
李向東又問:“讓老鄺出面?”
黃說:“老鄺可能也不行!”
李向東就明白他的意思了,說:“你是說,要鍾市長出面?”
黃笑了笑,說:“他會出面嗎?”
李向東問:“他在什麼地方?不會是躲起來看熱鬧了吧?”
黃說:“難說。”
黃是站在一個小舞臺上跟李向東通電話的。這個小舞臺離那個出售板藍根店鋪不遠,在一個大型購物中心門前,是那個購物中心用來推銷產品的地方。公安局長見聚集的羣衆多了,站在地上不好說話,就站到這小舞臺上了。此時,他正在應付羣衆提出的各種問題,所以,李向東能從黃的手機裡聽到那邊的嘈雜聲。
他們正議論鍾市長,黃一擡頭,愣了一下。他看見鍾市長正從小舞臺的左前方走過來。
他說:“鍾市長,我看見鍾市長了。”
李向東以爲自己聽錯了,問:“什麼?你說什麼?”
黃說:“鍾市長來了。”
李向東連連說:“他去你們哪了?他怎麼去你們哪了?”
他的驚訝還有另一層意思,鍾市長要去現場,事先怎麼不跟他打個招呼?這時候,他考慮的不是他們之間的分歧,而完全是從工作出發。至少,鍾市長也得跟他通個電話吧,問問他的意見,交流一下處理的方法,又或者,通融一下,答覆解決羣衆提出的問題時,應該去到怎麼一個度?這對鍾市長去處理這個事,總是有好處的呀!
然而,鍾市長一聲不吭就到現場去了。
這有利於解決羣衆問題嗎?肯定是不利的!
李向東想,鍾市長不可能不知道這些,也不可能認爲他李向東不會給他交底。解決這場羣衆騷亂,他鐘市長有責任,但是,李向東責任更大,說得難聽一點,鍾市長趕赴現場,多少有一種幫李向東解圍的意思。李向東不可能不向他交底!
難道他鐘市長要借這個機會顯示自己?
顯示他的雄辯能力?
李向東嘴角露出了一抹輕蔑的笑,想這鐘市長是不是太天真了?羣衆會聽你那一套?我李向東都不聽你那一套,羣衆更沒興趣聽你講什麼大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