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是團結。在座的各位,雖然暫時還沒有定崗定編,但不出意外,大家都會留在現崗位繼續工作。我希望大家能相互補臺不拆臺、相互支持不推諉,大事講原則,小事講團結。團結共事,共同把公司的事情做好。不管大家以前來自於什麼公司,不管是光明公司,還是兩家國有毛紡廠,現在就都是一家人,在一個鍋裡吃飯,不能砸公司的鍋。如果誰砸公司的鍋,那麼我就砸誰的碗,這毫無疑問,沒有商量的餘地。公司初創時期,一切要求從嚴。”
“第二是效率。不管是手頭上的本職工作,還是公司領導交辦的其他工作,都必須立說立行,馬上貫徹執行下去,不但要幹,還要幹好、幹出效率。能半天完成的工作,絕不拖上一天。下一步,我會考慮在公司內部推行績效管理,與工作效率掛鉤。哪個部門的工作效率高,年底的獎金額度就高;哪個人的工作效率高,哪個人的收入就高。我們不搞大鍋飯和平均主義,我們會千方百計地創造條件,讓有能力、有熱情的員工展現自己的聰明才智,只要你給公司創造了效益,而公司回報給你的,就是豐厚的收入和上升的空間!”
駱志遠說到此處,聲音漸漸提高了幾度,他的手臂在半空中揮舞着定格下去。
他在這裡所說的“績效管理”與後世發展演變的“績效管理”並不是一個概念,而是一種調動員工積極性的泛泛的說法。
“這裡,我要點名表揚總經理辦公室的全體員工。我給宋主任安排工作,到現在還不足24個小時,就在這麼短的時間裡,雖然發生了很多事情,遭遇到了很多困難,但他們還是圓滿完成了任務。供暖恢復了,時間比我預計的要早一些。這就是一種工作態度,也是一種工作作風,希望其他部門加以借鑑。”
駱志遠雖然沒有點名批評誰,但一字字一句句都像是刀子一樣切割着馬剛幾個人的心靈和肌膚,讓他們坐立難安,神色難堪之極。
駱志遠不是想讓他們當衆出醜,旨在嚴肅地警告和敲打,如果他們再不轉變心態,下一次,他要做的絕不是在員工會議上隱晦地提一提,而是直接付諸行動。
不要說馬剛和財務部的人,就算是林美娟坐在那裡,也感覺有些不太自在。
她複雜的目光落在駱志遠年輕堅毅的面龐之上,看着他從容不迫、收放自如地演講,心裡暗生幾分恍惚,此時此刻,她幾乎忘記了駱志遠的年紀。
直到會議室裡掌聲熱烈地響起,她醒過神來,收回了自己迷離的目光。
“我就講到這裡,韓總,夏侯書記,林總,你們也給大家講一講。”駱志遠轉頭望向了韓大軍,韓大軍點頭,幾個人就接過了話茬,結合各自分管的工作象徵性地說了幾句。
開完會,衆人散去。
走廊裡的腳步聲輕快而沉穩,不多時便恢復了平靜。與之前那種亂哄哄地腳步聲相比,可謂是天壤之別了。這雖然只是一種微不足道的細節,但從這種細節中足以看出一個企業的精氣神來。
當然,指望一次會議“敲打”就塑造起公司的“風骨”,也不太現實。但暫時來看,只要沒有人給公司發展添亂,把該做的工作做好,就達到了駱志遠的預期。
……
駱志遠和韓大軍慢慢並肩行去,到了韓大軍辦公室門口,韓大軍笑笑:“駱總,來我這裡喝杯茶?”
“好啊。”駱志遠猜出韓大軍對自己有話要說,也就沒有矯情,徑自走了進去。
韓大軍態度殷切地給駱志遠沖茶,卻是一邊壓低聲音道:“駱總,我說一句不該說的話,你別見怪。這話我憋的夠久了,爲了公司長遠考慮,我又不得不說。”
駱志遠微微一笑,“老韓,但講無妨,我們私下說話,該說不該說的,都無所謂的!”
韓大軍笑着,神色雖有幾分猶豫但還是說出了口:“駱總,那麼我有話就直說了,財務部有些人不太聽招呼,是不是該壓一壓?或者個別換一換?”
“我們是合資公司,作爲國有資產的代表,我和夏侯書記碰了碰頭,覺得財務部如果搞成了一個另立山頭的小團體,不利於公司的穩定發展,也不利於國有資產的保值增值……所以,我建議給財務部增補幾個人進去,老廠財務科還是有幾個可用之才的。”
韓大軍這話半真半假,半是發泄個人對於馬剛等人的私憤,半是出於公心試圖安排己方的人員。他之所以冒着一定的忌諱、敢說這個話,無非還是瞄準了某個關鍵處——他已經察覺到駱志遠這個總經理與唐曉嵐這個董事長之間必有派系之爭,而現在,已經初露端倪,不管這是不是駱志遠和唐曉嵐的本意。
財務部針扎不進、水潑不進,唯林美娟和唐曉嵐之命是從,就是一個例證。
駱志遠聞言沉默了下去。
韓大軍的心頓時提了起來,他今天說這番話有挑撥駱志遠和唐曉嵐關係的嫌疑,儘管他並非刻意如此。一旦駱志遠不吃這一套,發作起來,他就會很難看。
良久。駱志遠才掃了韓大軍一眼,淡淡道:“老韓,你說的問題的確存在,但我不相信,還有解決不了的問題。實事求是地講,馬剛這些人儘管有些桀驁不馴,但業務能力還是很強的,公司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走上正軌,包括對公司資產的盤點清算能在半個月之內完成,還有前前後後很多賬目的清理,他們功不可沒的。”
“那是,那是。”韓大軍見駱志遠口風不對,就開始連連附和起來。
“其實不妨扯幾句題外話,話說到家吧——我之所以還願意用他們,不在於他們是光明公司的人,而是在於他們的業務能力。老韓,作風和心態是可以調整、改變的,但業務水平卻不是一朝一夕能培養出來的,財務是我們公司發展的關鍵一環,我們不能在這方面掉鏈子。”駱志遠意味深長地微笑了起來,“老韓,有句話叫用人之長必要避其之短;還有句話叫用人之長必要容人之短,我們共勉吧。”
駱志遠哈哈大笑起來,揚長而去。有些話他不能說破,說破了讓韓大軍難堪,很沒有必要。不管韓大軍出於什麼居心說這番話,是挑撥離間也好,是出自公心也罷,他都不會放在心上、更不會深究下去。
這番話,從韓大軍的嘴裡說出來,到他的耳朵裡打住,今後不再提了。
……
駱志遠離開韓大軍的辦公室時,林美娟正在給財務部的人開小會。
她在會上沒有虛來套去,也沒有說什麼廢話,直接明確從今往後,財務部的人必須要儘快融入公司這個大集體之中,否則後果自負。她這一句“後果自負”,就讓財務部的幾個人心裡有點忐忑不安——不管她們接受還是不接受、承認還是不承認,形勢已經變了,她們假想中的、光明派系的人主導新公司局面的格局並沒有出現,反而是駱志遠這個總經理強勢崛起,掌控起了大局。
而與之相比,林美娟的態度和唐曉嵐的保持沉默,更加給了她們強烈的信號。
在這種情況下,只要不是弱智和傻子,都會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給財務部的人開完會,林美娟打了幾個電話,從別人那裡瞭解到了交通局路管一科科長老秦的家庭住址信息。她去商場裡買了兩瓶好酒和兩條現在市面上流行的好煙,還去書店給老秦上高中的兒子買了一套精裝版的四大名著,還給老秦的老婆買了兩瓶香水,統共花了千把塊。當然,在這個年月,千把塊已經不是一個小數目了。
林美娟帶着禮品去了老秦家。老秦不在家,開門接待她的是老秦的老婆周虹。儘管周虹再三婉言拒絕,但林美娟還是堅持將禮物留下了。
當天下午,林美娟就接到了老秦的電話。老秦電話裡的態度很強硬,要堅決退還她的禮物,言辭鑿鑿,以至於林美娟都差點以爲老秦是那種兩袖清風的人、自己犯了一個不該犯的錯誤,但趕過去跟老秦碰了碰面,老秦卻只是象徵性地客套了兩句,然後就遞給了她一份簽過字的150輛車的運營指標。
運營指標到手,交通局頒發的“客運經營許可證”也將在一週後拿到,這意味着出租車公司的所有手續都辦妥當了。捏着交通局的批乘車返回公司,林美娟心頭感慨萬千,情難自持。
這事給她的觸動很大。她不得不承認和麪對現實,這個社會遠遠比她想象中、認知中的要虛僞、要複雜得多,而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或多或少地都帶着一層利益的色彩。
原先的時候,這些上上下下“打點”的事兒都是由唐曉嵐親自來做,林美娟不過是按照唐曉嵐的指令去跑跑腿,這纔是她第一次獨立運作、獨擋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