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稟皇上,臣女所要呈現的證據,就是這些。”
等到那地面上浮灰盡數掃淨,顧白羽方纔轉過身來,面色平淡如水,她對着皇上從容出聲。
暗沉的眼眸中閃過一絲詫異,隨之而來的,便是滿心的疑惑不解,皇上擡起眼眸看着站在面前的顧白羽,雙脣微動,卻是沒有說出什麼話來。
“人的屍體在烈火中焚燒的時候,身上的油脂,也就是我們俗稱的‘屍油’,會被烈火燒烤出來,落在地面,然後滲入泥土之中,等到大火熄滅之後,地面上,的確不會看出什麼痕跡來。
但是如果再用明火焚燒,那油脂受熱,便會從地面之下浮上來,與周圍的炭灰結合在一起,顯現在地面上,而油脂產生之時,便是從死者屍體上沉落入地面的。
所以,等到油脂受熱再浮現在地面上的時候,自然,便是死者屍體被焚燒之前所呈現出來的模樣。
也就是說,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微微衝着那屍體痕跡呈現的方向側過身去,顧白羽擡起纖細的手指,對着那浮起的人影細數出聲,解釋的聲音頓了頓,方纔再度擡眸看向站在身邊的皇上,繼續出聲,道:
“八個人,八具屍體,皇上,這八具屍體,就是被大皇子和韓侍郎殺死的宮中侍衛,臣女曾經看到過,殺死宮中侍衛的人,身上,穿着同樣的侍衛服。
想來,他們此刻已經混入了皇宮的侍衛之中,就包括剛剛救火,也已經有人偷偷的,將受害者燒焦的屍體,徹底的清除毀滅。”
語氣不疾不徐,顧白羽對着皇上眸色認真,雖然剛剛她並不曾覺察到那前來回話的太監究竟有何異樣,然而她卻能看懂蘇墨軒的目光。
於是有意無意地向着那個太監所在的方向看去,顧白羽果然看到,一雙略帶躲閃的眼睛。
“秦仵作以爲如何?”
耳聽得顧白羽解釋的話語,皇上盯着那地面上浮現出人影的目光,沒有挪動分毫,語氣淡漠,卻帶着幾分令人無法忽視的森然寒意,他對着沉默許久的秦仵作,緩緩地開了口。
“回稟皇上,老臣以爲,顧仵作之法並無牽強之處。”
從顧白羽吩咐宮人將柴火鋪好開始便一直在沉默思索着的秦仵作,聽到皇上的問話,終於沉吟着開了口,“雖然顧仵作的法子,老臣確實是聞所未聞,但其中之理,卻是明明白白的,並不是胡編亂造。”
擡頭看向面色暗沉的皇上,秦仵作沒有去看韓林之那張難看異常的面色,也不曾理會李景吾那如萬箭穿心般射過來的目光,他說話的語氣頓了頓,方纔繼續出聲,道:
“所以,皇上倘若要徵求老臣的意見,那麼依着老臣多年的驗屍經驗和醫藥水平,老臣以爲,顧仵作並沒有說謊和弄虛作假,眼前的這八個浮在地面上的人影,的的確確,是八個曾經被丟棄在這裡,經受過烈火焚燒的屍體不假。”
“秦仵作的話,請恕我無法全然信服。”
陰冷的聲音中聽不出太多的慌亂,站在一旁冷眼看着面前的局勢在忽然之間產生了巨大的反轉,迅速地將情緒調整好,李景吾等着秦仵作的話音落下,便立刻接口出聲,道:
“既然秦仵作覺得,顧白羽並沒有說謊,這地面上所浮現起的八個人影,皆是當初被本皇子殺害的八個侍衛的屍體,那麼她曾經說過的‘血流滿地’,又爲什麼顯現不出來?”
轉過頭去看着眸色淡漠的顧白羽,李景吾繼續冷着嗓音出聲,道:“兩廂話語矛盾至極,顧白羽,本皇子倒是要看看,你究竟要怎樣自圓其說。”
“大皇子,韓林之雖然是刑部侍郎,但卻並不是仵作,連韓侍郎都能懂、都知道的事情,我是仵作,自然更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眼眸之中沒有絲毫的畏懼之色,李景吾的話音纔剛剛落地,顧白羽清淡的嗓音,便立刻響起。
“剛纔不曾第一時間說出,不過是那個時候我確然沒有你們殺人的證據,就算是說出了口,也不會有人相信,反而會讓皇上以爲我強詞奪理,平白的喪失了再次驗證的機會,白白的將作惡多端的你們放過。”
桃花美目中盡是冰冷的顏色,間或夾雜着幾許的不屑,顧白羽轉頭看向盯着自己的李景吾,繼續出聲,道:
“用白酒和米醋混合在一起顯現血跡的方法,只能用一次,血跡顯現之後,便會被米醋和白酒裡的成分所破壞,若是再用同一個法子,是定然不會再有效果的。
我還記得,昨日大皇子你對我說過的話,你說你既然敢在皇宮之中殺人,便自然是會有毀屍滅跡的萬全之策。
當初我以爲,你會將屍體偷偷運出皇宮之外,畢竟,你能將活人偷偷的帶進皇宮,那麼,將死人偷運出宮,便更應該不在話下。
後來我同那些無辜受害的侍衛的屍體一起,被你們丟在灑滿了火油的宮苑裡,我便再度以爲,你所謂的毀屍滅跡的方法,就是放火焚燒——一如十幾年前,你對待尚且年幼的蘇墨軒那般。
但直到我提出,要用白酒和米醋混合着,將血跡顯現出來的時候,我才發現,你所謂的‘徹底地’毀屍滅跡,並不僅僅是消除受害者屍體證據這麼一點,還包括,殺死受害者時,所留下的血液痕跡。
因爲,你沒有畏懼,也沒有出聲阻攔,儘管,依着韓林之的本事,大皇子你定然是知曉,米醋和白酒混合在一起,酒精有什麼功效。
你越是表現得從容鎮定,便越是在我的眼中露餡,所謂的‘人之常情’你沒有分毫的表露,自然,是有什麼貓膩藏在心裡,所以故作鎮定而已。”
說話的語氣頓了頓,顧白羽看着面色蒼白而陰冷的韓林之,一字一頓,出聲說道:“所謂‘欲蓋彌彰’,便是如此。”
不疾不徐的將前因後果對着皇上解釋清楚,顧白羽微微向後撤了撤身子,站在了蘇墨軒的身側,便沒有再多言語出聲。
“父皇,兒臣冤枉,”下意識地擡頭看了看那晴朗無雲的天空,李景吾就勢單膝跪地,拜倒在皇上的身前。
雖然是在爲性命堪輿的自己喊冤,然而那喊冤的語氣中,卻並不似慣常所見那喊冤求饒之人的慌亂和憤慨,而是隻有沉靜,只有從容,甚至,透着些許的敷衍。
“雖然兒臣同顧仵作的接觸並不算多,但衆所周知,兒臣的皇子妃顧白汐,與顧仵作同父異母,兩人向來不和,”跪地而拜,李景吾再度將顧白汐扯了進來,微微轉頭看向站在一旁沉默不言的顧白羽,他繼續出聲,道:
“如果顧仵作你因此遷怒於本皇子,而藉着你未婚夫婿蘇墨軒給本皇子使點什麼絆子,實屬情有可原,但你想要用假證據來誣陷於本皇子,謀害本皇子的性命,便實在是太過分了。
更何況,眼下早已與你們鬧翻的三皇弟又牽扯了進來,更是讓本皇子不得不懷疑,你今日連番使詐、苦苦相逼,是不是,早就是同李景雲串通好的,想要置本皇子於死地,他好登位稱帝?”
語氣陰冷,若不是知道他在皇宮之外已有軍隊集結,所以心中並不擔憂,冷眸看着李景吾那振振有詞的模樣,顧白羽倒真覺得,李景吾也是個頗能沉得住氣的主。
“大皇兄,你不要信口開河,有不臣之心的人……”
“秦仵作說沒有問題就是真的沒有問題了嗎?”好不耐煩的打斷李景毓的話,李景吾繼續冷冷的出聲,“蘇墨軒身爲刑部侍郎,自然與刑部之人相熟,雖然父皇您是臨時將秦仵作請來作證,但也難保,秦仵作會顧念蘇氏一族和崔氏一族的面子而作僞證也不一定。”
“大皇子,您休要誣衊老臣!”
李景吾的話音方落,秦仵作那略帶蒼老的聲音便即刻響起,話語之中怒意驟然升起,轉頭看着跪在地上的李景吾,他的目光中,盡是失望的神色。
然而站在一旁的蘇墨軒和顧白羽,卻始終容色淡漠從容,擡眸看着面色黑沉的皇上,負手而立,沒有絲毫想要反駁的意思。
“大皇子你可將話全都說完了?”
沉着的嗓音平靜無瀾的響起,出人意料的耐着性子聽完李景吾那一番振振有詞,皇上面無表情地,看着跪倒在身前的李景吾出聲問道。
然而周遭的空氣,卻是在那一瞬間緊張起來。
皇上出聲詢問的話語雖然平淡,然而就連站在最遠處的宮人,都能感覺得到,那看似平靜的話語之中,散發出來的深重的寒意襲人。
撐在地上的雙腿微微一僵,跪倒在地的李景吾,動了動雙脣,卻最終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謀反之心昭昭,詭辯之語振振,李景吾,朕是生你養你的父親,你還當真以爲,朕什麼都看不出來?”
沉着的嗓音驟然怒意滿滿,皇上拍案而起,冷冷地看着跪倒在地的李景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