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鴻兮也被螞蟻關在了一個石洞中。隔壁傳來了撞擊聲,是你們嗎?程祥。”
我盯着屏幕上簡簡單單的兩行字,眼眶瞬間就溼潤了。
太好了。太好了。不是程祥……不是程祥!我喜極而泣,跪坐在那裡雙手捧着手機,像是捧着一個保佑平安的護身符,久久不捨得鬆開。這一刻我才意識到,程祥於我而言是多麼的重要,這種瞬息萬變的危險局面,對我們而言是一種何其艱鉅的考驗。
尚舒也鬆了口氣:“看來,程祥他們應該是被關在我們隔壁的隔壁。”
我長舒一口氣,癱坐在洞壁旁邊,臉上仍舊掛着淚水,卻不由得張開嘴笑了起來。
尚舒也笑了笑,從我的手中接過手機,三兩下回復了程祥的信息。我沒心情去過問尚舒發送了什麼,只是坐在那裡傻傻地笑。隔壁的聲音漸漸弱了下來,我閉上眼,什麼都不想去想。
我久久不能平復自己的心情,這種失而復得的奇怪的感覺,讓我整個人都很放鬆。我看了看躺在我身邊的尚舒,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你剛纔說的,最愛的人……是金君嗎?”我的聲音仍舊有些顫抖,黑暗中,我看到尚舒聽到“金君”二字時明顯有些緊張。
尚舒沒有否認,反而低頭笑了笑。我沒看錯,尚舒臉上呈現出的是那種少女的嬌羞,是那種提起愛人應該有的表情……我有些好奇,可是,我那雙因挖土而血肉模糊的雙手此時纔開始感覺到了疼痛,我倒抽一口涼氣,趕緊坐了起來。
尚舒搖搖頭,急忙找出揹包裡的藥物,一邊幫我消毒包紮,一邊緩緩給我道來了一個和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樣的故事。
她和金君的故事。
那個時候,她是個被人拋棄的孤兒,身染重病,隻身一人被丟在茫茫的草原上。那時候,完顏璟還不是皇帝,只是衆多皇子中普普通通的一名。
那一日,完顏璟帶領一隊人馬外出打獵,在他射殺了一隻野兔之後,獵狗們發現了昏倒在樹林裡的尚舒。那時的尚舒只有十歲左右,瘦弱不堪,渾身爬滿了飛蠅,身染重病,幾乎是奄奄一息。
完顏璟二話沒說就停止了打獵,命人將尚舒救回了都府。不知道那個時候,完顏璟到底對尚舒是一種什麼態度,居然讓尚舒住在了自己的寢宮,並找來了最好的大夫替尚舒治病。
在大夫和完顏璟的悉心照料下,尚舒的身體漸漸恢復了健康。由於尚舒那時候年紀小,再加上被人拋棄,所以對所有人都心有防備,敏感尖銳,不接受任何人對她的好,甚至數次打翻了大夫送來的湯藥。完顏璟知道後卻沒有生氣,以他極大的耐心和胸懷,慢慢感化着幼小孤獨的尚舒。
“你……真的好像我小時候。”聽到此,我忍不住插話。是啊,我那個時候也是被人拋棄在孤兒院,性格因此變得乖戾暴躁,若不是我養父給予我無限的耐心和關懷,我不知道自己將會在什麼時候才能敞開心扉。
“是啊,所以說,金君和我的再生父母沒有什麼區別。”尚舒點點頭,“人的性格是會改變的,關鍵就在於是什麼人在你身邊對你產生什麼樣的影響。看你現在這般熱情樂觀,想必就是你養父的功勞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那你呢,是因爲什麼變得現在這樣冷漠?是因爲金君捨棄肉體嗎?”
“我沒有變得如此冷漠,我一直都是這樣。”尚舒看了我一眼,繼續講了下去。
尚舒漸漸長大,完顏璟就讓尚舒待在了他的身邊,當一個普普通通的侍女。那時候,尚舒仍舊是不喜歡說話,和別人都保持着一定的距離,卻是唯獨對金君盡忠職守,全心全意地服侍金君,甚至在一次皇子爭奪皇位的暗殺行動中,用自己的身體替金君擋下了敵人的利劍。
那次受傷,幾乎要了尚舒的性命。經過長久的休養之後,尚舒漸漸恢復了身體,便主動提出來,要去軍隊學習功夫。
“我那個時候很傻,我覺得是我太過弱小,根本沒有辦法好好保護金君。金君給了我重生的機會,我若是不拿自己的性命償還,是根本還不清的。”尚舒的聲音很輕柔,和她平時凜冽的語氣大有不同。
完顏璟不同意尚舒前往軍隊,他反倒提出要尚舒當自己的妃子,尚舒沒答應,導致完顏璟數次翻臉。可是最終,在尚舒跪了七天七夜之後,完顏璟終於鬆口,答應了尚舒去軍隊的請求。
“那時候他就對我說了一句話,可我卻記得清清楚楚。”尚舒忽然笑了,“他說,我本來想把你當美玉捧在手中,你卻偏偏要削尖了自己去當一把利劍,我身邊的人都有他各自的職能,你若是選擇當利劍,將來就不要後悔自己的選擇。”
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所以……金君才讓你跟他姓完顏,給你取名叫子玉?”
“是的。”尚舒點點頭,“我很珍惜這個名字。”
“那……你現在後悔自己的選擇嗎?”我看向她,卻看到了她無比堅定的眼神。
“那個年代,從來就沒有後悔的餘地。”
尚舒放棄了當金君背後的女人,毅然前往了軍隊,過起了艱苦卓絕的軍旅生活。在此期間,她拜了師,學了藝,堅韌不拔地吃盡了人間疾苦,作爲軍隊中唯一的一名女戰士,她才終於在數不清的苦難中逐漸涅槃,浴火重生爲一隻耀眼的鳳凰。
“後來,我的身手在整個大金的軍隊中幾乎無人能敵,那個時候我就知道,我的目的達到了。”尚舒把頭埋在膝蓋裡繼續說道。
尚舒終於身懷絕技,回到了完顏璟的身邊。而這個時候,完顏璟也成爲了金章宗。
尚舒拼盡了一切,學到了過人的武功,才終於能拍着胸脯保證自己能保護好金君的安全。可完顏璟卻沒有讓尚舒做自己的貼身護衛,反而將她支到了一個幾乎沒什麼工作和權利的閒職。
“我當時不理解,後來,看到金君身邊的護衛一個個被敵人殺死,才知道他是在爲我好。”
但是尚舒並沒有屈服,雖是一方閒職,可她憑藉自己的聰慧和才幹,做好了她分內的每一件事,她一步步往上爬,努力爬到金君可以看到的地方。尚舒拉攏人心,以身作則,並利用自己曾經在軍隊時獲取的人心漸漸強大起來,玩弄權政於鼓掌之間,讓完顏璟也刮目相看。
“我一點點往上爬,就是想讓他看到,我有能力保護他,並且,我活着,就是爲了要保護他。”
後來,衆所周知,尚舒一步步成長,終於變成了大金唯一的一個女尚書令。
“我眼看着他娶妃,生子……那時候的李師兒不知道有多囂張,可我根本就不屑於看她一眼。我的眼裡只有金君。可是後來,他卻再也沒有正眼看過我一眼。”
我有些不理解:“按理說,他應該是愛你的啊,可是後來你變強大了,爲什麼又用這樣的態度對你?”
尚舒搖搖頭:“不。我瞭解他,他說過,他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有各自的職能,我既然選擇不去當他的妃子,那麼他也絕不會再對我動任何的心思。”
真是……真是死腦筋的人啊。我不禁在心裡感嘆。
“至於後來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金君爲了前往大金,捨棄了肉體。故事到這裡也就完了。”尚舒站起來,似乎想從剛纔的氣氛中走出來。
“哎,別啊。怎麼就結束了?你不是說,最愛的人死在自己面前嗎?那金君是怎麼捨棄肉體的?自殺嗎?”我拋出了一連串不過腦子的問題,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便趕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尚舒慢慢握起了拳頭:“是我。”
我愣了一下:“什麼?”
“是我親手殺了他。”尚舒咬着牙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身體甚至在微微顫抖。
我震驚了,趕緊雙手捂住嘴巴避免自己叫出聲來。
“捨棄肉體需要在石牀上進行,渡九郎當時施下巫法,需要金君最信任的人,親手用劍直接刺入金君的心臟。”尚舒緩了緩,繼續對我說道。
“那麼……金君沒有選擇子息大人,而是選擇了你……來執行這個任務?”我驚愕地問道。
“沒錯,那是我接受的最後一個命令。我根本就沒有猶豫,他話音剛落,我就用劍……”尚舒說到此終於扛不住了,終究是哭了出來。我急忙抱住她給她安慰。
畢竟只是個女人。
我忽然有些心疼她。
我從來沒想過尚舒和金君之間的故事會是如此,兩個人分明都深愛着彼此,爲何都死撐着,一個堅持着說要保護他,一個堅持着說各司其職,我就不明白,兩個相愛的人,爲什麼都如此執拗,如果其中一個人鬆口退後一步,那麼結局會不會有所不同?
我只顧聽尚舒講述往事,卻絲毫沒有注意到隔壁的撞擊聲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停止了。
就在我心想隔壁的獵物會不會已經被吃掉了的時候,我忽然注意到,堵在我們石洞口的巨石,居然緩慢移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