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夏季荷花蔥蘢時節,新安城多湖,湖裡多種蓮荷。
因着這一片蓮媚荷香,即便不是端午中秋,梭漾湖上依舊一片喧囂熱鬧,艄公的吆喝聲,採蓮女郎的盈盈笑語聲,端的是一個歌舞昇平的盛世。
水波過處,船隻來往間,一艘華貴精美的畫舫鶴立雞羣一般,行駛在衆人或尊敬或敬畏的眼神裡。
“是殷家的船呢,這等氣派真是讓人羨慕!”
“有什麼可羨慕的?這偌大的船隻,載的這多人,供的不過只一個主家而已。況且這船上的主是娘子是殷家四娘子,其他作爲蔭衣食客的,上了這船的也就去了半條命了。”
接話的是個已過天命之年的老嫗,搖頭不屑,末了還一聲嘆息。剛纔感慨的人一聽說這事殷家四娘子的船,眼裡的羨慕變成驚懼,匆匆搖船遠離。。
船上佈置的極爲華麗,一排排紗簾之後,殷蘿搖着手裡金絲織就的團扇,頭微仰着,傲慢的看着這一切。身後無數的奴婢匆匆走來走去,一會兒送來吃食,一會送來糕點,三兩個婢女直直的站立在她的身後舉着遮陽的傘,扇着清涼的風。更有幾個只負責把簾子打開一個不高不低,剛好能她看清外面風景的弧度
此時被談論的殷家四娘自然聽不見這些人說的什麼,不過那些人態度讓她很是滿意。出身華族的殷家,是這新安城裡讓人仰望的存在,況且她殷蘿還是殷家唯一嫡出的女兒。高貴的出身,不俗的容貌,這些出門下級等第的人家,能遠遠的看山一眼已是恩寵。
“四娘子。”有婢女討好的上前說道,“對面那些寒門子弟都在看娘子你肯定是在心裡偷偷傾慕呢!”
“哼,多嘴!不過是些下賤人家,誰稀罕他們的傾慕?”脣角帶着冷笑,殷蘿不屑的轉開頭,然而片刻之後,終於還是忍不住帶着傲慢和滿足的虛榮心向對面船多的方向看去。
忽然,殷蘿滿臉的得意斂了起來,視線來來回回幾遭之後,換成滿滿的羞惱和憤怒。時刻關注着她的衆奴婢立時變得小心翼翼,滿臉惶恐。
“四、四娘子?”先前說話的婢女慌忙跪下,小心問道,“可是婢子說錯了什麼?”
“賤婢!”殷蘿隨手抓起手邊的茶杯狠狠扔向打着簾子的一個婢女身上。
“啊!”
那婢女一時不防被砸,痛的驚呼了一聲,血順着額頭流下來。待反應過來,來不及顧及頭上的傷口,慌忙止住痛呼跪下,連連叩頭道:
“婢子知錯了,奴知錯了,娘子請勿動氣!”
殷蘿冷哼一聲,道:“你便說說,錯在何處?”
那婢女聞言茫然的擡頭,自是不解。
然而一開始說話的那個婢女打量她一身裝扮之後,輕輕嘆了口氣,憐憫的看着她。
殷蘿接過家僮遞來的長鞭,狠狠抽在已是滿臉鮮血的婢女身上,惱怒道,“我倒是不知,你這賤婢裝扮一番倒也有這幾份姿色。怎麼,現在怎不像方纔一般笑臉迎人的?現在的模樣那些個寒門子弟可沒幾人愛看了。”
那婢女忍痛下意識的的低頭,恍然醒悟過來。原來不過都是些二八年華的女子,便是身份低微,也已經到了愛美的年紀,今日難得出門,便把平日裡最是珍貴喜歡的襦裙穿在身上。說是自己珍貴之物,其實不過只顏色比平日穿着靚麗幾分而已,卻不想這滔天大禍由此而來。
殷蘿打得累了,便把鞭子仍在地上,道是今日興致已敗,吩咐回去。又轉頭看着腳邊已是滿身鮮血猶自哀求不止的婢女冷笑吩咐道:“把這賤婢扔下湖去,你今日既然打扮了出來,我自然不能壞了你的興致讓你這般模樣回去。長眠於此也算是隨了你的意。”
“不、不能這樣!”因爲疼痛已經逐漸陷入昏迷的婢女聽見這話猛然驚醒過來,手忙腳亂的撲過去扯住殷蘿的裙襬,不過很快被其他奴僕拉開。
“四娘子,饒命吶,婢子再也不敢了,求求你饒命吶!”
衆人鴉雀無聲,無一人敢上前求情。殷蘿嫌棄的扯扯被碰過的裙袂,打算回船艙換衣。
“四娘子,奴懇求你,饒了她的命吧!”
彷如一語驚起千層浪,衆家僮紛紛轉頭看向膽敢出言之人。
“殷農?”殷蘿不敢置信的看向開口之人,“你敢爲這賤婢求情?”
被喚着殷農的奴僕在殷蘿面前跪下,懇求道:“四娘子,不過一件衣服的事,何必擾了你遊湖的興致,就請你高擡貴手,饒了這一條命,之後或賣或罰,盡隨着你的意就是了。”
殷蘿聞言卻更是生氣,“好你個賤奴,這事拐着彎說我心眼小呢!”又轉頭看向被處死的女子方向,“還愣着幹什麼?趕緊把她丟下去!”
衆奴僕驚回過神來,忙連聲應是,隨着一陣淒厲的哭求聲,一條人命被從船板上拋下。
掙扎求救的呼聲漸漸微弱直至沉寂,殷蘿才覺得心裡通暢了些,遂回頭看着殷農道:
“你既然求情饒命,我今日就暫且饒了你這條性命,且自去領取杖責,以後再如此,她就是你的下場。”
其他的船隻早在聽見船隻上的動靜紛紛遠離,見船上拋下一個人,知是出了人命,救助已來不及,況且,也沒人膽敢上前救助。
然而,在殷家華麗張揚的船隻後不遠處,一艘簡單低調許多的船隻卻一直不近不遠的跟着。前面船上的情況顯然也已經聽見了。
“罪過,四阿姊又這般輕賤性命!”
說話的是個俊秀之極的孩子,小小的臉色刻板沉悶又帶了一絲憐憫的樣子好像一個得道多年的高僧一般。
“阿兄,船上可有會水之人?”
船上一直靠着船舷望着湖面的人聞言回過頭來,卻也是個十一二歲的孩子,着一身剪裁合適的大袖寬衫,神色溫柔。聞言說道:
“阿嬰放心便是,方纔已命人下水救人了。”
“那就好。”先前說話的孩子神色並無如何變化,只點頭道,“如此四阿姊也能減些罪孽。”
對殷嬰如此說話的方式早已經習慣,殷暖笑了笑,又回頭盯着救人的方向。
半響,一直平靜的水面終於有了動靜,兩個奴僕拖着一個女子回到船上。殷暖和殷嬰忙上前查看,知道還有生命氣息之後忙命人上前救治。正在衆家僮忙亂之時,殷暖忽然又對猶自渾身溼透的兩個奴僕道:
“趕緊下水,落水的應該還有一個。”
兩人不敢耽擱,忙又潛入水底。
“阿兄。”殷嬰不解得問道,“你如何得此判斷?”
殷家家僮甚多,殷蘿的奴婢數量更是驚人,所以具體容貌如何兩人並不如何清除,況且先前聽哭求聲也只一人。
殷暖正要開口回答,那邊方纔昏迷的女子在簡單的救治之下忽然咳嗽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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