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一把提起他,墨離半張臉上盡是鮮血,他卻帶着輕淺的笑,彷彿一個高高在上的神靈,俯視着流沙,明明很冷漠,卻帶着一絲睥睨蒼生的憐憫。
“你們一族本不該絕跡於三界,可惜,出了你這樣一個敗類。”他輕淺的甚至從容不迫的語氣,沒有任何感情,彷彿只是在陳述某個事實,“白鳳放棄你,是你罪有應得。”
這話惹怒了流沙,空中的黑雲似霧一般因爲他憤怒的情緒不斷的翻滾着。
墨離因爲有所顧及,從頭到尾都沒有還手,不消片刻,便渾身是血的落在白鳳身邊,狼狽之極。
白鳳不住的落淚,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脆弱而無助的神情,那樣陌生。
墨離透過鮮血凝視着她,眼神帶着淡淡的悲傷。
“你以爲你有什麼資格評判我?你以爲自己有多高尚麼?三生的幻境裡,你對自己臆想中的白鳳做出那樣骯髒的事情,如果她知道的話……”
流沙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緩緩抵頭看去,無傷劍正紮在他胸口。
他猛地遭受重創,那廂纏繞在白鳳身上黑霧也陡然散去,而白鳳腳下,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鮮血凝成的陣法,當那黑霧消失的瞬間,一道血色結界也將白鳳裹了起來。
那幾米外倒在地上的墨離似光點般消失,而身後,傳來墨離冷然的聲音:“我應該感謝你,如果你不出現,或許我不會記起前塵往事。”
流沙怔然一瞬,絲毫不在乎自己被人一劍貫穿了胸口,森然大笑:“鳳止的分身術,哈哈……沒想到我會被這區區分身術糊弄!你以自身的血凝成破靈陣阻斷我對她的操控,不錯,比起當年,你確實長了點腦子。不過,你以爲我會這麼容易就被你殺死麼?”
話雖這樣說,但他臉闃然變白,明顯是重傷之象。下一刻,他的身影化爲一團黑霧,嘭然消散爲萬縷黑色,在空中如流火般竄來竄去!
“我如今,可是魔。”
空中傳來流沙狂妄的笑聲,那縷縷黑氣瞬息間消失不見。
無傷劍落地,墨離一口血噴出來,猛地栽倒在地。
當初在三生爲夏時也織造的幻境裡,爲了搜尋三生所在,他曾搜過鳳止的魂,那鳳止沒什麼讓他看上眼的東西,惟獨那出神入化的分身術簡直登峰造極。
可縱然如此,想在流沙面前用分身術終究是冒險,只有最後那一擊時,他用了分身術而已。
不遠處的虛鏡早已在他說出選擇白鳳時便已消失,而距離那時,半刻鐘早已過去。
他的比衣裳的灰還要淡,像極了炭火燃燒後的那種毫無光澤的灰色,連他的眉,似也變了顏色。
他強撐着起身,踉蹌着走過去將白鳳抱起,下一刻便到了深淵之下。
白鳳緊緊摟着他,驚恐而顫抖的道:“阿離,你要做什麼?”
她其實已經想到了,可是她不信。
不信墨離會扔下她!
流沙將記憶還給了她,她想起了很多很多……她已經不是那個懵懂的山鬼了,望着墨離的臉色,她便知道,他想要做什麼。
果然,墨離道:“我要去救她。”
白鳳抓着他的手,悲愴的問:“那我呢?你要了拋下我嗎?”
墨離說:“流沙身受重傷,無法再進入此地,你魂魄虛弱,不宜在外,在這裡等我。”
墨離握着她的手,輕聲道:“白鳳,我不能不管她。”
那個人,從前什麼也沒有。後來什麼都有了,可是又什麼都失去了。她那麼害怕,他不能不管她。
哪怕他清楚,即便面臨死亡,她也不會害怕,她會囂張而坦然的面對一切,可是他……
他心裡疼。
他又一次說:“我不能不管鳳三。”
“爲什麼?”白鳳不懂,爲什麼記憶裡衝是追着她的阿離,此時此刻,眼中卻沒有她的影子。
墨離想起離開前鳳三衝他笑,明明那麼害怕被拋棄的人,卻笑得那樣好看。他拂開白鳳的手,聲音輕似羽毛,“我要早些回去。”
“阿離!”
被血染溼的袍角自白鳳掌心淌過,萬丈深淵下,已無墨離身影。
白鳳的手指一根一根收緊,她腦海裡全是墨離方纔那眼中盪漾着柔情的樣子,她蒼白的脣顫抖着,喃喃自語道:“阿離,你不能喜歡別人……不可以喜歡別人……”
……
結界之外,燈紅酒綠,結界之內,一地的斷壁殘垣。
血氣瀰漫在空氣中,將這一方區域染成了妖異的緋紅色。
廝殺還在繼續,卻已近尾聲。
墨軻滿身都是血窟窿,護着懷裡現樣鮮血淋淋卻不知生死的夏雪,一劍刺穿對方的腹部,但對方的劍卻朝他眉心刺來!
他眼睛似血染紅,明知避不開,卻仍選擇避讓,可身體卻不受控制,渾身像生了鏽一般,連眨眼的力氣都沒有了。
這一刻,他覺得墨長明的話是對的。
他果真是個沒用的東西。
誰也護不住。
眼睜睜的,看着鳳三被那些人帶走,卻連阻攔都做不到……
那劍尖越來越近,他眉心甚至已經感到了疼痛,然而下一刻,他面前的那人嘭地一聲化成血霧,長劍鏗鏘落下,插進了他腳邊的石縫裡。
墨軻艱難的擡起眼眸,一道灰色的身影在不遠處出現,那些囂張的說要送他下地獄的人一個接一個變成血霧。空氣中,血腥氣更濃了。
那人帶着一身血腥到了他面前,他甚至看不清此時墨離的模樣,生平第一次,他妥協了。
“求你,救她。”
這四個字說出來,也一併摧毀了他的堅持。
心底裡有個聲音輕輕的告訴他,墨軻,你救不了她,能救她的,只有墨離。
能護着她的,也只有墨離。
而墨軻你啊……你做不到。
那人走了。
四周變得寧靜。
墨軻緩緩倒地,懷裡的夏雪隨之一起倒在他身邊。
身上的血還是熱的,可他的身體卻是寒冷的。
他怔怔的睜着眼,任憑鮮血流進眼睛裡,再流出來,不知是血是淚,只是眼眶酸脹的很,一股無力感隨着那眼角的血一同淌下來。
小鳳,我本以爲自己可以一直等下去,卻忽然發現,原來我……連等待都沒有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