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徐貴只是嗚咽,那麼個大老爺們哭的像個孩子,一邊哭一邊招呼旁人,幫襯着把徐福擡到了一塊木板上。
我一看這架勢是要回去了。便趕緊跑去他身邊晃盪,無聲的給他提個醒,讓他別把俆爺那茬給忘了!
我遠遠的跟在那羣擡着徐福屍體的人身後,看着徐福的鬼魂機械般跟在他的屍身旁……
身後則傳來了一連串的鞭炮聲。回頭看去,黑壓壓的一羣人跪在地上撅着屁股磕頭,原本大柳樹的位置,此刻泛起了濃滾滾的煙。
我方纔聽那些老人議論紛紛。有人說:“正月雷聲發,大旱一百八。”
還有人說:“正月雷,墳堆堆。雷打冬,欄欄空。”
大意就是說,正月打雷主大旱。會死很多人,那墳都得堆成堆。圈裡的牲畜也會死,死到圈裡空空。
總之,不管是什麼原因導致的打雷,大傢伙都一致認爲,正月裡打雷是極其不吉利的事情,所以各家各戶湊了些錢,買了些鞭炮,香紙等,在這遭雷擊之處磕頭焚燒,乞求老天爺保佑,破除不吉。
……
徐貴果然沒忘了他爹。
回去安頓好了徐福的屍體,接着就招呼了一幫大老爺們,浩浩蕩蕩的往我家攆去。
那羣人還都納悶呢,問我:“常生,俆爺的屍體是啥功夫擡你家去的?你爺爺不是沒在家嗎?那頭是你給縫上的?昨天你不是還說不會縫嗎?今天早上你什麼時候去的村後?你去的最早,有沒有瞅着那老井是咋被堵上的……”
這些個人啊!簡直就是刨根問底欄目組的,那問題多的跟竹筒倒豆子似得,噼裡啪啦往外蹦!我打着哈哈瞎編了幾個理由,好歹給他們敷衍了過去,我是真怕他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後,撂挑子不去了。
我絞盡腦汁的敷衍了一路,可到家後,這事還是兜不住了!
俆爺的屍體沒了!!
爺爺那屋裡空無一人,只有縫屍用的笸籮筐,孤零零的擺在地上。
所有人都面色古怪的看向我,等待着我給他們一個合理的說法。
我不可思議的睜大眼睛。隨後牀底下,櫃子裡面,所有能藏人的地方,裡裡外外都找了一圈……可事實是,俆爺確實不見了!
俆爺是自個兒從靈堂跑來的,那自然也能自己離開,可這事我要怎麼跟大家解釋?說俆爺自個兒走了?
我用力的吞了口口水,求救的目光看向了徐貴。
徐貴沉默了片刻,長嘆一聲幽幽道:“我爹---詐屍了!”
“啥!?”
所有的人都驚呼出聲,隨即交頭接耳的議論起來。
內容概括大概就是,詐屍這樣的事不是沒有過,人死時,有時候胸中會殘留着一口氣,如果這時被懷孕的黑貓,或者什麼特別的東西衝了,就會假復活,那稱之爲詐屍。但這一口氣完全支撐不了多久,詐屍的人也往往也只是突兀的坐起來,或者跟野獸一樣亂吼亂咬幾下子,把那口氣撒出來也就完了,完全沒有可能說,那一口氣能支撐着一具屍體亂跑,特別是,俆爺還掉了腦袋,啥氣不得早撒沒了啊!
聽着大家的議論,我越發覺得這事邪乎了起來。再看徐貴,他張了張嘴,最後啥都沒說出來,輕嘆了一口氣扭頭往外走去。
人死後入土爲安,亂跑成何體統,我知道,徐貴肯定是要去把他爹找回來,可這事太邪門,誰也說不準俆爺這會到底變成了個啥玩意,有沒有危險,會不會襲擊人,所以徐貴也不好意思開口讓大家幫忙去找。
看着徐貴形單影隻的背影,我忽然同情心氾濫,喊道:“伯,我跟你一塊去找!”說着,我套上棉褲就跟了出去。
其他人相互對視了幾眼也沒再說啥,三兩一組,又去喊了些大老爺們,也幫襯着一起找了起來。
我們村坐落在一個山凹凹裡,四面環山,翻過村前那座山,往前走十幾裡地,便是另外一個村子,再往外走,村子就密集了起來。可其它三面那山可就大了去了,青山綿延百十里,最深處都沒人進去過。
俆爺他老人家要往村前去了,找回來那是早晚的事兒,可若進了其它三面山中,那找不找的到就得兩說了。
在村子前找了半晌,沒一點兒着落,最後我和徐貴一組進了山。山中有雪,且保存完好,我們只需要找腳印就行,找的也還算輕鬆。
“伯,昨晚---你---早就知道福伯去了村後對嗎?”
跟徐貴在一起,我的好奇心又蠢蠢欲動起來,心裡明知現在問這茬不合適,可我一個沒憋住就給問了出來。
沉默,沉默的只有我們踩在雪上的沙沙聲。
就在我尷尬的恨不得抽自己倆耳刮子時,徐貴忽然開口道:“原本該死的人是我,我哥把我打暈了。”
‘打暈。
難怪俆爺從棺材裡爬出來走了,長明燈滅了都沒人管,原來是被打暈了。這意思就是說,本來該死的人是徐貴,徐福打暈了他,替他去死了!
可徐貴爲什麼該死?死可以替嗎?爲什麼非要去死?不死又能如何?
我提了一個問題,得到回答後卻發現,我又多出了好幾個問題。
回頭看看徐貴滿面自責的樣子,我不敢再問了,於是自己在心裡砸吧,可直到日頭偏西,我都沒砸吧出啥味來。並且,我們圍着山根轉了個遍,也沒找到俆爺,俆爺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
無奈,我們只得回去,合計着明天再想法子。
我從昨晚就開始折騰,到現在水米未進,又累又餓又困,走路都有點要睡着的感覺。可當我走到家門口,看到大門半掩着的時候,我猛的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
這次我記得明白,臨走前,大門我絕對是鎖了的,可這咋又開了呢?難道俆爺他老人家又回來了?
“常生?你個小兔崽子幹啥去了?大冷天的都不着家?”
就在我站在門口躊躇不前,想着找個人跟我一起進去探探情況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響起!
“爺爺!”我欣喜若狂,被俆爺的事情嚇的草木皆兵的,都忘了爺爺離家好幾天,也該回來了。
屋裡,爐子燒的汪汪的,一壺水在爐子上咕嘟嘟的冒着熱氣,而爺爺破天荒地的,正在剁餃子餡兒!
這着實讓我吃驚不小。
包餃子是個細活,男人們都不愛幹。記得我小時候饞了,或者看到人家孩子吃餃子的時候,就哭着嚷着的要,那時,爺爺就會領着我去王屠夫家切上三兩肉,讓圈兒他姐包給我們吃。
“爺,今天日頭打西山出來了還是咋滴?”我不可思議的問道。
“忽然的就想吃了,洗手去,給爺擀皮。”
我不想擀皮,我只想把這兩天發生的一切不可思議的事兒,跟爺爺傾訴傾訴!
拉了個馬紮子坐在桌子旁,我把這兩天發生的事兒,簡單的跟爺爺說了一遍。
當我心有餘悸的說到俆爺自個兒跑到家裡縫頭時,我注意到,爺爺的表情不是大吃一驚,而是深深的蹙起了眉頭,那模樣像是……像是一種不忍。
“爺,你不覺得‘死人縫頭’這件事忒匪夷所思,太嚇人了嗎?”看到爺爺那表情,我忍不住問道。
沉默片刻,爺爺長嘆一口氣,回道:“這其實沒啥,你不用怕。你高祖爺爺曾經跟我說起過,他年輕的時候,咱家這槓房是開在菜市口的,那時候,菜市口不僅只是賣菜的地兒,還是殺人的法場。有天晚上,你高祖家遭了賊,可奇怪的是,那賊什麼東西都沒拿,只偷走了裝縫屍那套傢伙事的笸籮。笸籮跟線不值錢,可那套縫屍的針,剪等用具,可是祖傳的,丟不得,於是你高祖就招呼了一幫人去找,最後你猜怎麼着?他們在荒郊野外,找到了昨天被斬首的那個犯人,那犯人的腦袋和身子竟然連在了一起,脖子上有一圈細密的縫痕,而在他的旁邊,放着的就是你高祖的笸籮!”
爺爺說的雲淡風輕,像是給我普及啥小知識似得,可我卻聽的渾身汗毛直炸,手心裡也汗津津的。
爺爺卻好像有意嚇唬我一般,又道:“你高祖還說了,在槓房的斜對過,有一家藥鋪,有一次,夜裡有人去拍藥鋪的門,說是買刀傷藥的,藥鋪老闆打開門,差點嚇破了膽子,敲門的人,赫然就是白天被腰斬了的犯人,那人的下半截不知哪兒去了,上半身雕塑一樣立在藥鋪門口,那腸子在身後拖拉着好幾米遠!一地的血啊……往後,但凡夜裡再有人拍門,只要是買刀傷藥的,無論是誰,店鋪老闆一律從門縫裡往外塞,門是打死都不敢開了!”
我打了個冷顫,幹吞了一口唾沫問道:“爺,那些買刀傷藥,和自己縫頭的死人,它們究竟算是什麼樣的存在?是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