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大人如此說老夫人未必信,可王問梅就是個八九歲的孩子,膽兒又小,那雙烏黑的眸子清澈無垢,讓人一瞧就是真誠的。
綠葉送了珍珠項鍊來,陳湘如給王問梅戴上。
王問梅一個勁兒地摸着珍珠玩。
老夫人想:這到底是王家的後人,是她的侄孫女呢,真夠可憐的,就連這身衣裳都還是陳湘妮穿過兩回就小了的。今晨剛到那會兒,一家幾口人一個比一個穿得寒酸,連看門的婆子都不許他們進。
要不是上房的下人正要出門採買東西給遇見了,怕是沒人相信陳家大院的老夫人孃家如今過得這般艱難。
在上房裡待了一陣,陳湘妮與王問梅離開了。
老夫人道:“如兒,我想把問梅留下來。岳氏還年輕,要是能成,就讓她改嫁給王氏族裡的後生。”
陳湘如道:“舅公他們還要住一陣子,祖母可以慢慢替他們拿主意。”
快到年節了,陳湘如又去了大廚房查看,又轉到了繡房裡。
因王家來了人,雖說來晚了,但老夫人能見到孃家人,心情頗好,已令繡娘們給王家三舅公一行每人趕做兩套繭綢衣裳。
岳氏因是女眷,暫時安頓在二姨娘母女住的淑沁苑。
王家的男客也住在客院裡。
王家人後來過完正月十五就啓程上路了,在這半個多月的日子裡,岳氏和王問梅費盡心思地討好老夫人,岳氏似乎猜出了老夫人疼愛王問梅,賭咒發誓地說自己這輩子再不嫁人了,就守着王問梅,終女倆相依爲命過活。
老夫人瞧岳氏說話行事也利索,又是個得體的,便將她也留了下來。
王家三舅公離開的時候,老夫人備了衣料、土儀等禮物,又給了王家三舅公六千兩銀票,叮囑他回到青州就再置些田地,別讓兒孫們過得艱難。
後來,陳湘如才聽說,王家說是來吃喜酒,卻是像樣的禮物都沒有,行了千里路,竟就送了二兩銀子的封紅。
王三舅公直說對不住老夫人,說實在拿不出手來,又拿了三舅婆給老夫人做的布鞋等物,說是給老夫人補的生辰禮物,感動得老夫人沒哭出聲來。
老夫人這一感動,又額外給了三舅公路上使的二十兩零碎銀子。
這些都是後話,轉眼就近了除夕。
臘月二十八這天,陳湘如令下人們逐家給交好的親友送年節禮,陳二管家帶着兩輛馬車,把城裡能送的人家都送了一遍。
除夕一大早,各家換桃符、貼門神,姑娘們戴花,小子們放炮,處處都洋溢着節日的氣氛,而陳家大院已經三年沒甚喜慶了,除夕一大早,各處就忙碌開了。
陳湘如在陳家大院用了中午飯後,未時二刻便隨周八回興國公府過節,自然是額外準備了孝敬興國公夫婦的節禮。
車上時,周八握着她的手:“你要是不喜歡與他們應付,還有我呢。我自與他們說你身子弱,你就先回五房的院子裡歇下。
還有壓歲錢、封賞什麼的,給小姐、少爺的是稍大的封紅,賞下人的小些。”
陳湘如憶起上回拜見,難怪周八不許送的禮厚重了,除了興國公夫婦,其他的人也送得是勉強過得去。
興國公府人多,一大家子坐在一處守歲,大人、孩子的便坐了十二桌。
一用過年夜飯,興國公夫人便傳了府裡的藝伎,唱曲跳舞地鬧騰了大半宿,臨近子時,興國公夫人則令婆子搬了兩筐子銅錢出來撒,直搶得下人們嘻鬧成了一團。
之後,便是各房的人給晚輩們派發封紅。
這一次,陳湘如代表着五房,也給未成親的堂妹、堂弟及堂侄兒們發封紅。
早前衆人想着她出手闊綽,許是又能賺一筆,待有人打開後便有些失望了,每人也不過五枚二錢的銀錁子。
周八見到了子時,起身告退道:“祖父、祖母,湘如身子弱,熬不得夜,我陪她回屋歇下了。”
有三房的少爺忍不住地道:“還說八叔母大方,怎的也給幾枚銀錁子,還真是小氣。”
周八並不生氣,打趣道:“這壓歲錢就是圖個熱鬧,再說我給銀錁子,也是照着府裡的規矩走的。侄兒就不必嫌少了,這是我與你八嬸的一片心意。”
雖說是孩子,怕這也是大人們的暗示,上回出手闊綽,想着這回也一樣,沒想這回竟是少爺、小姐的每人才得了一兩銀子的壓歲錢。
週四公子笑道:“八弟怎和我們比,誰不知道八弟妹最是個有錢的。”
他原是三房的長子,本名喚作周玉新,在玉字輩的男子排序第四,外頭人都喚聲“週四公子”,家裡人則稱“四少爺”。
“如兒是有點錢,總不能讓我總花她的嫁妝,也不怕人笑話?你不畏人言,我可要面子,祖父也得要面子,這偌大的興國公府可不能被人說成花孫兒媳女的陪嫁銀子。”
周八的眸子裡頓時看到了一抹寒意,冰冷如劍,似要在瞬間剜開週四的心。
陳湘如輕聲道:“我困了。”
週四的目光移落在陳湘如身上,周八還真是好命,居然娶到這等財神一樣的女子。不僅嫁妝豐厚得讓人嫉妒,就連打理家業、內宅都是一把好手,尤其近來,他們還聽說其實陳湘如並非外界傳的那樣世俗,相反的是個識雅之人。
周八扶住陳湘如,“我陪你回房。”
別人也給一兩銀子的壓歲錢就合理,他們給了就嫌少,這叫什麼事兒。
他不過隨着大家的例走。
夫妻二人回到五房院子裡,早有下人已經打理好了。
他們還住以前周八住的屋子。
這次,陳湘如爲避免生事,特意帶了綠枝來,綠枝話不多,但心思細膩。
綠枝拿着兩個包袱,從裡面取出兩套明兒大年要穿的新衣。
周八眼前一亮:一套銀灰色帶暗紋的袍子,更奇特的是,那袍子的暗紋是一隻只的雄鷹,或凝視,或展翅,若不仔細瞧還看不出來,偏衣襟、袖口處用銀絲繡了裹邊,一則又備了同樣花式的腰封、腰帶,腰繩則是深藍色的,連琉璃腰墜都備妥了,一側又放了個銀質鏤空冠。
“娘子,是你給我備的?”
“明兒過新年了,你也得穿得體面些,我可不要你被旁人比下去。這布料是我一年多前備下的,這花式也是我親自爲你設計的,有銀灰色的、天藍的、藍黑的、藏青色、玄色的一共十匹緞子,每色各兩匹,這外頭可是買不到的呢。”
周八當即寬衣解帶。
“還沒洗足呢,這就要睡了?”
“我想試試這套新裳。”
周八三兩下脫下身上的藍袍,取了銀灰袍子換上,動作倒快,一會兒就穿戴好了,連頭的銀質鏤空冠也戴上了,張開雙臂道:“娘子,好看嗎。”
她輕聲道:“好看。”
她可不知道他的衣袍大小,是拿了她的舊裳比對後,看着繡娘們下的剪子,光這一身,五個繡娘就忙乎了一天一夜才做好,縫衣很快,但袖口的銀繡花紋費時間。
“娘子,我出去透透氣,一會兒就回來。”
周八洋洋得意地出了五房的院門,那一襲銀灰袍式樣新,顏色也好,他人原就長得魁梧高挑,穿上後越發顯得丰神俊逸,一路就到了興國公夫婦的上房,這會子除了婦人、孩子,其他人都還在。
週六眼尖,一眼就看到周八穿了件新袍子。
“八弟,這衣服做得太精緻了。”
“好看吧?”他擡起手臂,“我娘子親手做的,還有這花式的緞子,外頭可是買不着,明兒衆兄弟怎麼穿都成,反正無論你們怎麼穿,就算顏色一樣,也沒我這等花式的。”
就嫉妒死你們,我就娶了個能幹賢惠的、又有錢的娘子,怎麼我娘子一個人的嫁妝,便是把嫡長孫媳婦都給比下去了。
週四不是夾酸帶辣的譏諷他們小氣麼,他們就小氣了,但他們就穿得好看漂亮了。
週六夫人垂首細瞧着,捏了一把,拿在手裡質地柔軟,還隱隱有些扎手,“這是什麼料子的,怪厚實,卻又不硬,不像是綢緞……”
她這一說,旁邊的週三夫人也過來捏了一下,“瞧上去像綢緞,可並不是綢緞的。”
周八走到興國公跟前,轉了個圈,道:“祖父,我這衣服還好看吧?”
興國公夫人捂嘴笑了,還真是小孩子心性,得了件新裳也要穿出來炫耀一翻。
週四不屑一頓地道:“八弟是五歲還是七歲,多大的人了,至於如此麼。”
“這是我娘子親手做的,這周家的媳婦多了,誰有我娘子的針線?陳家女紅秘技,瞧這些繡的銀邊沒,這可是用秘技繡出來的。”
就嫉妒死你們,我娶了世上最好的娘子。
週六夫人連聲附和道:“是!是!你母親子又賢惠又能幹。”
週四妻冷聲道:“還是一等一的大美人。”
陳湘如美?不,她的姿容在周家媳婦裡算是最差的,但她卻是最有風韻的,她身上有着一種其他婦人沒有的風情。
周八沒聽出她的譏諷,反而道:“可不,在我眼裡,她就是天下第一的大美人。”
聽週六夫人夫人說衣料子,他這才留意到這衣料似乎會以前的不同。
看着那一雙或嫉妒、或不屑的眼睛,周八越發得意。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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