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現在的我，就是慕容你的唯一接班人了？”鬼羅問出這話的時候，心中還是忐忑不已。畢竟這對鬼羅來說，意義已經遠遠超過了平常鬼門所派任務的概念。就算是拿繼承鬼門堂主之位來相比較，也是絕對絕對比不上的。
慕容也默默的點了點頭，“現在看來的話，的確如此了。畢竟當年我所相中的人只剩下你一個還安然的活在這世上，而其他的人都已經去了另外的世界。當然了，如果你不願意的話，我絕對不會勉強的。而且這種事情也根本就勉強不來的，信念這種東西，只能是靠自己的意志，一切外力的強行壓制都是沒用的。”
“不，不，絕對不是這樣。”鬼羅聽慕容這麼說，急忙的擺手否認道：“絕對不是如此，慕容門主對我鬼羅有着救命之恩，別說是接過慕容畢生的追求，哪怕是再上刀山下火海的任務，鬼羅也是絕對萬死不辭的。”
“我就怕你這麼說，鬼羅。”彷彿早就知道鬼羅會這麼迴應一樣，慕容微微搖了搖頭，好像對鬼羅的回答並不滿意。
“怎麼？怎麼了慕容？”
“我之前就說了，這一切都只能是看你自己的意志，一切其餘強加的外力都是無效的，只會壞事。你願意接下我這重擔我很欣慰，但是不能因爲這樣就忽略了你本身的意志。鬼羅，你要仔細想清楚了，我的信念傳承與當年救你之恩完全是兩碼事，你必須要區分開來。”
“這……”鬼羅沉吟着，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慕容。的確如慕容所說，自己願意爲慕容爲鬼門做任何事情，原因只有一個，就是因爲當年的滴水之恩，鬼羅必當涌泉相報。但是如果說是自己的意志的話，鬼羅真的迷茫了。
“慕容，不瞞你說，所謂我自己的意志？實際上這一點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不僅僅是我，放在任何一個鬼門門徒的身上，都是如此的。我們所有人從小所接受的教誨，就是有任務就要去執行，不管有多難多累多危險，都必須拼上了性命去完成。而這其中的關鍵一點，就是我們必須忘掉自我，必須心無雜念的去與敵人擊殺。”
“所以，與我們自己的意念相比，鬼門的任務纔是一切，鬼門的宗旨跟利益纔是一切啊。”
慕容聽鬼羅這麼說，並沒有太多驚訝的神情，只是依然神色凝重的點了點頭，“的確如此，據我所知，鬼門如今的確是按照這樣的路線來發展的。正因爲如此，我才與鬼門的接觸越來越少。忽略了人性本身的魅力，而把生命製造成一個個巧奪天工的殺人工具，鬼門本身，就對自己的弟子們下了重重的殺手啊。”
見慕容這樣批評自己當年親手創下的鬼門，鬼羅也無話可說，但鬼門的確是一直都堅持着這樣的培訓理念，慕容的話倒也有幾分道理，鬼門的確是首先就對自己的門徒們下了一次重重的殺手啊。
“慕容，四縱大陸之上的利益爭奪，彼此吞併，實在是太兇險了，並且永恆不絕。鬼門若不這樣做的話，又如何能發展到今天這樣可以比肩天閣的規模呢？”
“再華麗的結局，都無法掩飾當初那血腥的手段。”慕容的口氣生硬，但更多的，卻還是無奈，“當然了，你可以覺得我這也是在徒說廢話，完全一個理想主義，根本就不現實。”
“不，不是這樣的，鬼羅不會這麼想。”說到這裡，鬼羅又不自覺的想到了夜叉，想到了那傢伙創建的那個組織，那個以世界和平爲一切信仰的組織，又何嘗不也叫一個理想主義呢。
“慕容，我真的願意，真的非常非常願意，接下慕容身上的一切重擔。當然我清楚，我一個人的實力跟能力都是遠遠不夠的，還遠遠不能完全將慕容所交託的事情做好。但是就算如此，我也會拼盡全力去執行，去戰鬥。而且鬼羅在四縱大陸之上也有兄弟，也有朋友，也有同樣信奉着這理想主義信念的有識之士。到時候鬼羅會再次召集起他們，然後一起來奮鬥。”
“這，真的是你自己的意志嗎？”慕容仍然是堅持着問這一點，而此時鬼羅的回答，已經是比較肯定了。
“慕容門主，鬼羅沒必要瞞着門主，說實在話，鬼羅真的不知道自己內心的意志是什麼。曾幾何時，鬼羅心中有過一個夢想，那就是過着平凡的生活，僅此而已。跟着自己的家人，一起過最平凡的生活，娶妻生子，傳宗接代。但是現在，這曾經的夢想是無論如何都實現不了了。”
“如何會實現不了呢？只要你願意，就還是可以的啊。”
鬼羅搖了搖頭，語氣悲涼，“不，做不到了。鬼羅已經沒有家人了，唯一把我帶大的姐姐，已經死在了當初跟慕容相見的時候了。從那以後，鬼羅就只是一個人，永遠都只是一個人，如果硬要算上的話，那就是那些鬼門的門徒們，跟我一起訓練修行長大的同伴們，只有他們是我的朋友了。”
“其實如果可以，我甚至願意回到過去，回到那個什麼魂術都不會，什麼秘法都不會，練刀都不會用的小時候，只是跟在姐姐的身後玩耍，幹活。現在的能力，在鬼門的地位，鬼羅都是可以隨時捨棄的。但是我也明白，一切都回不去了。進入鬼門之後，殺手之路，鬼羅只能是勇往直前的走下去了。”
聽着鬼羅這麼說，慕容也一言不發，陷入了久久的深思當中。
“沒錯，讓我變成這樣的原因就是因爲這個世界，是這個世界的災難讓無數個跟我一樣的孩子們流離失所，失去父母家人。我命足夠好，能遇上門主進入鬼門，還修得如今的一身能力。不說比肩高手，起碼自保是綽綽有餘。但是其他人呢，其他那些孩子呢？恐怕根本就連苟且而活都做不到了。”
“唯一能改
變這一切的辦法，就是尋找到世界的根源所在，然後顛覆整個現實世界，然後重新創造出一個新的世界，創造出一個只有善良和友愛的世界，創造出一個沒有殺戮與血腥的世界。”慕容沉吟半天，終於把自己這畢生的追求信仰給說了出來。
“沒錯，正是如此。”鬼羅蹭的一下從吊牀上跳了起來，興奮的拳頭都緊緊的拽了起來。
“就是這樣，就是這樣，這就是唯一的辦法，這就是唯一的答案。四縱大陸如今已經是病入膏肓，若是放任下去，那麼戰火永恆不滅。現在天閣跟鬼門的驚天大戰正打的熱火朝天，但是就算有一家勝利了，另一家滅亡了，這並不意味着戰火從此就消散而去了。還會有更多像天閣跟鬼門的組織出現，還會有更多的野心家出現，到時候，滔天的戰火必然會重新被點燃的。”
鬼羅越說越激動，乾脆就直接跑到了慕容的面前，單膝跪下，無比認真的看着慕容，一字一句的認真說道：“只能如此了，慕容，不用在意我自己心中的意志，我心中的意志早就已經泯滅了，在當初被慕容所救下的那個時候，鬼羅的心就已經死了。但是沒關係，現在鬼羅已經找到了全新的信念跟方向，當初那顆死去的心，即將重新復活。”
慕容把手輕輕的搭在了鬼羅的肩膀上，看着鬼羅的眼睛都有些溼潤了，“鬼羅，你真的想清楚了嗎？也許，也許我給你的這條路，是一條真正萬劫不復的道路啊。”
鬼羅嘴角一彎，露出一個好看的弧線，輕輕笑道：“慕容，對我而言，萬劫不復根本就不存在。鬼羅早就已經是一個已死之人，這麼多年在鬼門也只是過着殺人傀儡的生活。如今慕容你給了我一條全新的道路，這對我而言，簡直就是重生啊，真正的重生。現在的我，就相當於是從當年八歲死去之時重新復活了，重新的站了起來。”
“你真的是這麼想的？”
鬼羅看着慕容溼潤的眼睛，慢慢的點了點頭。
過了好久好久，慕容跟鬼羅都靜靜的躺在吊牀上，同枕而睡，只是誰都沒有睡着。慕容跟鬼羅兩個人都看着天上的星星，半天不說一句話。
天空中的繁星璀璨，像極了王者的生命，滿是榮譽跟勳章的展示。而密密麻麻的星辰連接起來的紋路，彷彿又在述說，要想擁有像星辰一般璀璨的生命，就必須走過繁瑣至極點的星辰紋路，歷經千辛萬苦，纔可能成功。
“天上的星星好美啊。”鬼羅微微低吟，從來都沒有這樣觀賞過天宇的鬼羅，直到今天才發現，天空真的很美很美。
“在鬼門的時候從來沒有這樣看過星星嗎？”慕容輕笑着問道。
鬼羅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以後會有很多機會的，星辰裡面有着無數的秘密，包括這個世界的秘密，包括跨越生死的秘密。總有一天，你能夠參研出來的。”
“難道慕容沒有看透嗎？”
“我？”慕容輕輕的笑了一聲，“我啊，還差着遠呢。”
“慕容，雖然我很想去改變這個世界，去創造一個全新的世界，讓慕容的心願在我這個得到圓滿。可是等我冷靜下來想一想，我卻發現，我跟本就不知道路在何方。雖然慕容你給我指明瞭向着太陽的那個方向，那個充滿着陽光跟希望的方向，可是在我眼前，卻只看得到方向，根本看不到登上去的路啊。”
“好比喻。”慕容點了點頭，真心稱讚道。
鬼羅露出一個小小的酒窩，這樣躺着跟慕容交談鬼羅感覺非常的輕鬆，完全不像是在談論改變整個世界這樣的沉重話題。
“就像這仙域之上的太陽，看上去很大很大，比四縱大陸之上所看到的要大得多。但是就算如此，我也根本不知道如何去接近它。太陽離我們凡人總是很遠很遠，掛在最遙遠的天際，根本無從登陸。沒有道路，從來就沒有，能夠登天的道路。”
“所以，這一切都只能是靠我們自己去挖掘了。”
挖掘？鬼羅疑惑的轉頭看向了慕容，“慕容的意思，是指用我們的雙手，去挖一條大道出來嗎？”
慕容點了點頭，語重心長的說道：“若要登天，首先要做的，就是從四縱大陸來到仙域，畢竟相比較四縱大陸，這仙域距離太陽是要近得多了，這也就是所謂的進步了。哪怕沒有登天，但只要跨上了仙域，就已經是長足的進步了。”
“那這仙域，是如何而來的呢？爲什麼除了四縱大陸之外，還有另外一個單獨漂浮在天宇之中的大陸呢？”
聽鬼羅這麼問，慕容第一次是答不上來，只是仰着頭靜靜的看着天空，彷彿在尋找着最終的答案。
“有太多太多的疑問是我沒能解答的，有太多太多的答案是我終其一生都沒有找到的。爲什麼有仙域，或者說爲什麼會有四縱大陸，爲什麼會有人類，爲什麼會有生命，這些我都不知道。我尋找了很久，但還是徒勞無功，我沒有找到答案，根本什麼都沒有找到。”
“慕容……”
“但就算如此，也無須氣餒。因爲我始終堅信，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有着能解釋一切的答案的。只不過，這些答案藏得很深，還沒有被我們找到罷了。”
“沒錯，就是如此。世界的根源迷惑着我們，讓我們迷失在權益爭奪之上，而它本身就不斷的將本源給隱藏起來，不讓我們找到，不讓我們找到去改變它創造它的辦法。但只有這答案是有的，那就證明我們還有找到它的機會，就證明我們始終都有着希望。”
“不，不是我們還有機會跟希望，不是我們。”
“什麼？”鬼羅皺皺眉，不懂慕容這話的意思。
“是你，是你獨自一人，只要堅持奮鬥下去，就會找到希望的。但不是我們，我們這個詞，已經是不存在了。”
“什，什麼？慕容，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慕容輕輕的笑了笑，慢慢的合上了看着星辰的眼睛，氣息也微微虛弱的說道：“人總是會累的，畢竟不是神，畢竟只是凡人的軀體。哪怕是有着能夠擊敗神靈的強大意志，但也只是藉着凡人的肉身承載着。這，就是我的悲哀，是我們所有人的悲哀，是這個世界上所有生命的悲哀。”
“慕容，難道你……”鬼羅聽到這裡，猛然的回想起來，當時被那三頭牛接來的時候，西西曾經面色極爲凝重的跟自己說，慕容可能不行了。而聯繫起剛纔慕容所說，鬼羅的心中，不自覺的生出一絲窒息般的恐懼感。
“難道，難道，慕容，難道你……”
“沒錯，這麼多年了，幾百年了，我實在是活的太久了。早就應該走到了生命的盡頭。不管我的意志都多麼強大，我慕容的身體畢竟跟其他凡人並無差別。而且，相比較你們這種年輕力壯的少年，我的身體更是遠比不上。所以，真的應該結束了，真的。”
“不，門主，不能這樣。”鬼羅激動到從吊牀上滾落到了地上，然後爬起來激動的看着慕容喊道：“門主，你已經活了幾百歲了，你在我們所有人的心中都是不死的存在，真正不死的存在啊。爲什麼會終止呢，生命爲什麼會終止呢，不，門主，你可以的，你可以延長你的生命的，一定可以的。”
慕容還是搖了搖頭，也許正如鬼羅所說，慕容的確可以延長自己的生命，但是作爲已經活了幾百年的慕容來說，是否願意再繼續活下去，這纔是真正的問題所在。
“當年，爲了我自己的私慾，爲了我僅僅想要延長生命的慾望，我擅自改動生命的規律，擅自變更生命的法則。我研究生命，研究肉體的老化，後來我發現，只要意志堅定，那麼只要解決了肉體老化的問題，長生不老也並不只是妄想，只不過是另外一個陣法複雜的秘術罷了。”
“所以，我就利用了其他的一些肉體，其他的一些新鮮的肉體。植物的身體畢竟虛弱，承受不了我的意志，所以我就找到了四縱大陸上很強很強的一些魂獸的身體，用它們的身體來做容器，進行我長生不老的實驗。其實你應該瞭解的鬼羅，你的麒麟臂，其實就是這個本質，只是你平時可能沒去往那方面想罷了。”
鬼羅下意識的抓住了自己的左臂，此時自己的左臂已經沒有任何疼痛的感覺了，先前吃下去的湯菜具有極強的藥性，已經將自己的傷勢全部百分之兩百治好了。
的確如此，當初自己的左臂被蘇夜給砍掉了，而就是借用了麒麟的身體，自己又重新獲得了一個左臂，而且還是能力遠超過當初普通肉身概念的麒麟臂。
“我的麒麟臂，能力很強很強，甚至可以承載一些禁忌之術所帶來的強大魂力。”
慕容點了點頭，肯定道：“正是如此，我也是看中了這個本質，所以我就同樣找到了很強很強的魂獸，然後利用了它們的身體。只不過跟你不同的是，你只是用它們來化作你的手臂，而我是將自己的整個靈魂給融入了進去。”
“整個靈魂？”鬼羅有些錯愕的退了兩步，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的慕容，心中突然浮現出來的，是一個張着血盆大口的魂獸怪物。難道，慕容門主此時的身體，也是某些魂獸的肉體麼？
好像看出了鬼羅心裡所擔心的事情，慕容也只是輕輕的笑了笑，並沒有解釋太多。
“總之，從那以後，我算是攻克了我眼前的第一個難題，就是長生不死。”
“那，那既然如此，門主你，怎麼又說自己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了呢？”錯愕了半天的鬼羅，完全不解的問道。
“沒有真正意義上的不死不滅，沒有絕對的永恆不破，也許我現在還能勉強用一些秘法換一個身體，繼續苟延殘喘，但是我知道，這依然改變不了我終將離去的命運。”慕容看着鬼羅的眼神中，只是淡淡的平靜跟理所當然，沒有半點對死亡的畏懼。
“與其那樣，還不如就此罷手，更何況，經歷了這麼多次的肉體修復，我這軀殼裡面的靈魂，都已經是殘缺不全的了。”
“門主……”
“哈哈，不用緊張，其實我放棄掉現在的生命，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呢。”慕容輕鬆的看着鬼羅，語氣調侃的說道：“我一直都是在思考，一個生命的逝去，會導致肉體的毀滅，但是逝去的生命，真的也會如肉體一般徹底毀滅嗎？還是說，逝去的生命只是踏上了新的征程去往一個新的地方呢？所以，對我而言，死亡，只是另外一場更加偉大的冒險罷了。”
更加偉大的冒險？
“死了之後的世界，如果有這樣的世界的話，我真的很想去體驗一下呢。畢竟在這個世界，我已經勉強活了幾百年了，實在是足夠了，實在是已經綽綽有餘了。”
“門主……”鬼羅握着慕容有些消瘦的手，眼眶裡打轉的淚水還是沒忍住，慢慢的流了下來。
慕容笑着看着鬼羅，想在徹底離開之前，還是留一個堅強的笑容給眼前的這個孩子，所以慕容始終堅持這笑容，不曾改變。
“傻孩子，叫我慕容就好。”
這是慕容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後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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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