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爲什麼打算見他,當然不是衝着他去的。我雖然不愛跟好面子的人合作,但是好面子這個問題,也是有空子可以鑽的。
有些人有要面子有要錢,當然不好伺候,但李拜天這種只要面子不那麼在乎錢的,不宰他宰誰。
掛了電話,我坐着想了一會兒,先得平復下聽到這個名字的心情,縷清楚該用個什麼姿態見他。
現在我是客戶,是要往他兜裡放錢的人,甭管他背後多麼家大業大,這場生意裡,起頭的時候他纔是孫子。我是代表公司談事情的,我是工作,不能帶有任何私人感情,當然,這麼長時間過去,我覺得我對他也沒什麼私人感情可言了。
縷清楚這個先後順序,我找來各大廣告公司的價格報表看了下,李拜天家公司價格開到8,最低的一家,開到6。
最低的那個,其實我也沒什麼考慮,低得太離譜了,工程上難免偷工減料,什麼東西不也是需要成本的麼。那麼多的公司爲什麼爭取做大做強,不就是爲了以後談業務的時候多點底氣,手裡多握一些主動權。
我比較傾向的,是6.8那家公司,綜合條件都比較合適。
第二天我也沒有刻意打扮,平常工作什麼樣子,現在就什麼樣子,反正什麼時候也不邋遢就對了。
下班後,我去衛生間整理了下頭髮,如今的造型我已經習慣了,不知道李拜天看了會不會習慣。
長髮的歲月,伴隨着那些回憶,已經丟在過去的牆角,落灰濛塵,記不清了。
走出來的時候碰見銷售部的小於,小於是去年才招進來的小夥子,不管從資歷還是年紀上,都得叫我一聲“周姐”。
“周姐,要去忙啊?”小於跟我打招呼。
我點了下頭,拎着包繼續往外走,小於跟上來,“下班了,要不我送你吧?”
我還挺和氣的,點頭再笑一下,“我自己開車,謝謝。”
“那……要是喝酒了要人接,就給我打電話。”小於說。
我勉強笑一下,今天是絕對不用喝酒滴,李拜天不喝酒的德行,我還是知道的。他就算死裡逃生一回,這也不可能轉性。
上了我的經濟小車,我在車在坐了兩分鐘纔出發,我需要不斷地做好心理準備,以最正確的姿態去面對他。
雖然現在情緒還有點不穩,但我想我應該可以做到。
到了約定的飯店,李拜天的小助理出來接我,其實跟我差不多大歲數,打扮挺樸素的一個女人。
在電話裡,她不知道我到底什麼歲數,所以叫“周女士”,這會兒一看還聽年輕,索性就直接“周小姐”了。
她說:“我們李總在裡面等您。”
我聽見李總這倆字就起雞皮疙瘩,李拜天那瘦瘦巴巴的樣子,哪裡有總的氣派。他還是就當一混吃等死玩兒藝術的富二代比較合適。
我踩着六釐米的高跟鞋吧嗒吧嗒走進去,飯店格調很安靜,每個小包間中間隔着珠門和紅色紗簾,比起談工作,更適合小情人約個會,相個親什麼的。
李拜天坐在其中一間,小助理撩開簾子,我佔到門口,看到裡面這個西裝革履的男人,他坐着,我站着,所以我居高臨下。
李拜天本是撐着禮貌大方的笑容,自然地轉頭看過來,自然地準備站起來打招呼,屁股剛離開椅子,身體站起來一半,表情僵住了。
但他還是徐徐站穩了,盯着我的臉,也許在研究我的變化,從目光裡,看不出來具體想了些什麼。
“你好。”我微笑着伸出一隻手。
李拜天也把手擡起來,擡的是右手,我看着他手腕上的傷疤心裡微微愣了一下,和他握手,感覺不到他掌心的力量。
小助理介紹李拜天的大名,然後安排我坐下。
我坐在他們對面,服務員過來點菜,再也不像以前那樣,我會把菜單直接交給李拜天。現在我是他們的客戶,點菜自然是我先做主。
這些年我的口味也有所改變,清淡了不少,不油膩不辛辣,這不合李拜天的胃口。所以一向吃貨的李拜天,今天沒怎麼吃東西。
坐下以後,沒有馬上開始說工作,小助理在活躍氣氛,打打親情牌,吹噓下我的年輕美麗,李拜天沒怎麼說話,不停地喝水,喝了一杯又一杯白水。
看來他沒有要和我敘舊的打算,這很好。
開始講工作,李拜天也沒怎麼插嘴,一直是助理在跟我說,他在聽。我估計可能是因爲,他丟那家公司的情況,沒有這個助理熟悉。
“我看了往年的價目報表,今年是最高的。”我說。
助理說,“我們公司剛開發了一個新的推廣項目,是李總親自帶團隊做的,這方面成本是要計算進去的。”
我看了眼李拜天,他臉上沒什麼表情,轉頭問對助理說,“李總是學廣告策劃的?”
助理回答,“廣告相關。”
攝影和婚慶禮儀,說廣告相關,也行。
我問,“那李總過去有沒有什麼好的案例,說來了解一下?”
助理猶豫了下,剛想說點什麼,李拜天銜着耐人尋味的笑容,看着我說,“你直接說預算吧,我看看能不能做。”
老總說話就是助理痛快啊,我就是嫌貴。
我笑了下,也不客套了,比劃了個手勢。
“五?”李拜天微微皺眉。開到五,這個價格就很低了,廣告公司方面基本就沒多少賺頭了。
但我是來坑李拜天的,五怎麼行,我說:“五折,原報價的五折。”
李拜天不禁瞪了我一眼,笑,“周小姐別開玩笑,好歹咱也這麼多年交情。”
“沒錯,我雖然進公司時間不長,看過之前的材料,和你們確實有過很多合作。我們公司的現在情況大家都知道,預算方面確實不高,不過這個價格,還是有公司可以接受的。”我說。
李拜天斂了下眼神,不知道在想什麼,助理接着跟我討價還價,我還就這個價格不給變了。
講了差不多二十分鐘,李拜天清了下嗓子,把車鑰匙交給助理,說:“我手機忘在車上了,你幫我拿過來。”
助理走了,剛走沒多遠,李拜天瞪我一眼,“周問雪你跟我玩兒失憶是不是?”
這臉變的可真快,我淺淺笑一下,喝了口水,“沒有,你瘦了。”
李拜天的臉忽然就沉下去了,悶聲出了口長氣,語氣平和了許多,“我說的交情不是這個交情。”
“咱倆的交情是吧?”我看他一眼,“你操着我教你的鳥語玩兒洋妞的時候,怎麼沒想想咱倆的交情?咱倆的交情,跟今天這事兒沒關係,我今天就是來工作的。”
李拜天聽了這話,臉色很不好看,點了下頭,冷冰冰地說:“我給你開到六,這是最低。”
我端着胳膊,“五折。”
“還五折?”
“六的五折。”
“你想錢想瘋了吧!”李拜天差點衝我吼。
我撇了下嘴,說:“這公司不是我的,我節省這點兒預算,最後能攤到我頭上來的錢沒幾個。咱們現在是各爲其主,你說話還是注意點兒。”
李拜天忍了口氣,耐起性子來,“你知道這個價錢不可能。”
我說:“可是你們的策劃案確實沒有讓人眼前一亮的地方,同樣有人開到六,爲什麼必須選擇你們?就因爲以前合作過?”
李拜天看着我,嘴巴抿着,沒說話。
我說:“交情這個東西吧,淡了就淡了。你也別覺得我在爲難你,我爲難你你大不了不幹,我要是不爲難別人,部門下邊那麼多口子等着拿業績吃飯。”
“你不相信我?”李拜天問。
我說:“我相不相信你有用麼,效果說話好麼,你們公司的設計總監剛被豐遠挖了,你以爲我不知道啊。”
李拜天,“那我也挖別人了啊。”
“你們挖來挖去的跟我沒關係。”
“那你說什麼跟你有關係。”李拜天皺着眉頭問我。
我看他一眼,“你的事情跟我都沒關係,我只看價錢和效果。”
李拜天冷笑一下,彷彿從我話裡聽出點別的意思,也先不提這個了,說:“豐遠最低給到六吧,我也出六,你說怎麼着你才肯選我們?”
我就有點沒耐心了,我說:“李拜天,你好歹也是個做生意的,有你這麼談業務的麼,你能不能動動腦子啊。你拿這麼牛逼哄哄的態度,你嚇我呢?”
李拜天似乎情緒不好,很不愉快地說:“我跟你沒法動腦子。”
我拿起手邊的包,“那不用談了。”
他也端着胳膊,“怎麼着,你還要我出賣色相啊。”
“我呸,你有色相麼你!”
“是啊,全身上下不都被你看光了麼?”
“你!”
“我什麼我,”李拜天的底氣蹭一下竄上來了,“我當時躺那兒半死不活的時候,你走不就是爲了今天麼,現在可能壓着我了是吧,我成孫子了是吧,周問雪你現在頭髮短就見識長了是吧。”
我扭頭看他,“你什麼意思?”
李拜天收起情緒,“沒什麼意思,就是看見你不大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