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東昇,曦光洋散,窗欄半開,推送着金桂香氣,周邊竟是寧和靜謐之派。
被推醒的時候,陸思瓊還有些迷頓。
“姑娘,該起了。”書繪蹲在牀邊相喚。
陸思瓊不情願的睜眼,其實她睡下來沒多久,五更天的時候他才離去,陪着說了半宿的話。
選了件玫瑰紅縷金挑線綢裙,比往日稍豔麗了幾分,出門時就聽寶笙笑着說:“姑娘鮮少打扮得這樣嬌豔,煞是好看呢。”
陸思瓊微微一笑,竹昔隨在身後,亦跟着道:“姑娘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嘴貧。”
依舊是江媽媽在靜安堂外引了她進去,先是說了幾句恭賀之流的吉祥話,方壓低了嗓子道:“老夫人聽說昨晚上大夫人責罰了姑娘,一早就喊了過來,正在裡頭訓話呢。”
陸思瓊足下微頓,問道:“幾位嬸嬸可在?”
“回姑娘話,二夫人和四夫人早早被老夫人打發了回去,三夫人今兒個身子又不爽,沒有過來。”
“哦,這是隻有母親在裡面了。”
江媽媽頷首:“正是。”
祖母平時不待見繼母,可該給的體面還是給了。
只是,昨夜的那事兒,陸思瓊本就沒放在心上,現兒祖母出面替自己教訓宋氏……不由擰起了眉。
“奴婢也聽說了,左不過是發落了個丫頭,原不是什麼打緊的要事。”
江媽媽嘆息了道:“關鍵還是老夫人心疼姑娘,捨不得您受委屈。
這若是旁的事也就罷了,大夫人卻爲了四姑娘而落您的面子,怪不得連老夫人都看不下去。”
她話說到這個份上。眼見着也到了廊下。
陸思瓊敷衍了她,隨彩鴛進屋。
內室裡,祖母斥責宋氏的聲音傳了出來:“……這侯府你真是白當了這麼些年家!瓊姐兒什麼性子你不清楚,昨日大喜的日子你非挑她的不是?
這些年老大對你也夠好了,自古這深宅大院裡哪能事事如意?你身下有珏哥兒有瑤姐兒你怕什麼,怎麼就沒點容人之度呢?
今早兒要不是我得了消息派人過去,你是想打死了她不成?”
緊接着。便是瓷盞着地碎裂的聲音。老夫人聲音越發惱怒:“宋氏,枉你出身書香門第,爲母不慈、爲妻不賢。真當這府裡你一手遮天了嗎,我可還在呢!”
陸思瓊駐足,站在門口不願踏前。
她身爲子女,並不該在此時出現。
只是。聽着聽着總覺得哪裡不對,祖母這後面的話……
正好奇着。旁邊彩鴛即湊近了輕語道:“二姑娘有所不知,昨兒個夜裡侯爺在外書房歇息,收了紅箋。”
聞者駭然,這是意料之外的。
其實。父親這些年除了宋氏,身邊便只有個王氏,並未添過新人。想起錦華堂外遇見紅箋的時候。她還說是奉了宋氏之命去給父親送醒酒茶。
不過,這到底是父親的房內事。自己並不適合過問。
四下只響着祖母的訓斥話,並沒有聽到宋氏隻言片語的解釋。
陸思瓊正準備退出去待會再進來之際,彩鴛卻突然出了聲:“老夫人,二姑娘來給您請安了。”
喝罵聲戛然而止,“讓姑娘進來。”
宋氏這方不再跪着,緩緩立起身。不過,饒是被斥了許久,依舊面不改色,看到繼女時甚至還笑着招呼:“瓊姐兒過來了。”
後者朝她行禮,又對老夫人告罪:“孫女來晚了,祖母勿要見怪。”
陸老夫人向來不吝嗇在人前寵溺她,拉了她坐到身邊,“沒有,你昨日受累了,今兒多睡會也是應該。
瓊姐兒,就南霜那婢子的事是你母親冤了你,祖母已經說過她了,你也不用終日鎖在院子裡。”
這是直接撤了她的禁足,明顯是打宋氏的臉面。
陸思瓊回望了眼繼母,欲言又止:“祖母,”
老夫人似不想聽,打斷打發了宋氏:“你平時既要料理府事,又要照顧一雙兒女,給青哥兒的精力到底不如以往。
如今有人幫着你分擔,你該高興纔是。
那丫頭又是你身邊的,還有什麼不放心?這事兒就當我替她做主了,老大身邊也該有個活潑些的人伺候,就提做紅姨娘吧。”
聽到這話,宋氏才變了色,卻也沒有表露出來,僅頷首道:“是,兒媳明白了。”
“那就先回去吧。”
陸思瓊倒是知道繼母對父親的一片深情,看得出她是真難過,可祖母發了話,向來就不會有轉圜的餘地。
“這些年真是縱得她都不知天高地厚了,之前藉着你父親的名義把我安排去的人遣了出來,使得侯府這些年子嗣凋零。
如今你父親好容易得了個可心人兒,她卻想把人處置了,簡直妒婦!”
長輩的事,又事關這方面,實則並不適合說給她聽。
陸思瓊沉默了些許,只道:“祖母思量的,必是周全的。”
陸老夫人似乎也有所意識,並沒有繼續說下去,轉又提起昨日定親宴的許多事,祖孫倆說這說那的,倒是聊了許久。
而宋氏剛出靜安堂,就沒忍住眼淚,提帕抹了抹眼眶,很是崩潰。
“夫人,您不是急躁的人,怎麼今天……”
聽到近侍這話,宋氏搖搖頭,“媽媽,我也不知是怎麼了,可想到紅箋那浪.蹄子竟然敢勾.引侯爺,這教我怎麼忍?”
見身邊人還要再言,她伸手製止,“你想說的我心裡都明白,就算要辦了紅箋,也不必急在這一時。
可是、可是我最近也不曉得是怎麼了,侯爺待我雖然還和以前一樣,可我就覺得他離我那麼遙遠。
侯爺性情穩重,昨日卻飲了那麼多酒,我知道他是想起了那誰,否則紅箋也不會有可乘之機。
以前府裡有王氏,我也能容她這麼些年,但這次,我”擡手摸着額頭,她覺得心力交瘁。
婆婆的那些話,說得再難聽,到底也入不了她心。
但瓊姐兒一出現,自己就好像看到了她娘,那個素未謀面卻連筆墨都畫不出三分姿彩的天之驕女。
那一瞬間,宋氏覺得自己好狼狽,好像這些年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籌謀和隱忍都是白費。
丈夫的心,她永遠都走不進去。
宋媽媽滿眼心疼的望着自己奶大的主子,回頭望了眼,見靜安堂院口總有人進進出出的,不由勸道:“夫人,咱們還是先回去吧,這裡到底不是說話的地。”
宋氏將力倚在旁邊人身上,口中還在低喃:“我是失了分寸,連理智都丟了。”
主僕二人,身影漸行漸遠。
紅箋終是被擡做了姨娘,姨娘不同於通房,也算半個主子,宋氏給安排了間屋子單獨住,還派了個丫頭去服侍。
這是宋氏進門後,第一次爲丈夫安排這些。
許多人驚訝着。
紅箋搬離錦華堂的時候,打扮的衣光鮮亮,看得一衆僕婦皆羨慕不已。
綠蓮送她到院外,有些捨不得昔日好姐妹,拉着對方的手嘆息:“還好夫人饒了你,初時我還真擔心。
唉,你如今跟了侯爺,也不知是好還是不好。咱們跟在夫人身邊這麼久,有些事心裡也有數,你以後要好好保重自己。”
紅箋笑容滿面,渾不在意,“怕什麼?以後我和夫人一起服侍侯爺,許多事便不是夫人想做主便做主了的,你看今日,不就是老夫人給我的恩典?
這府裡,侯爺纔是決定我命運的人,我服侍好了他便是。”
綠蓮突然就覺得眼前人好陌生,想起夫人清早時的怒意,及宋媽媽對自己的關照話,也不敢表現出太多留戀,轉身便回屋伺候去了。
紅箋昂頭打量着眼前再熟悉不過的景緻,憧憬着未來,連腳步都輕快起來。
陸思瑾在轉角處等她,待人近了身,含笑道:“真是恭喜紅姨娘了。”
“四姑娘。”
以往她到底沒少和蘭閣來往,好處拿了許多,紅箋對眼前人也頗爲客氣,“不過是侯爺看得起我,又有老夫人擡舉,四姑娘言重了。”
“哪裡,紅姨娘好利害的心思,能在母親眼皮子底下得逞,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紅箋倒不否認,亦客氣的回道:“以後還要四姑娘您多多照顧呢。”
二人對視一笑,許多話不言而喻。
接連兩月,日子都過得安逸而沒有起伏,光陰似是很快,卻又慢得讓人心癢。
這日,陸思瓊無聊得趴在窗欄上,除了他剛抵達邊境時命人送了個信兒回來,便再無消息。
其實,每隔陣子從公主府也能得到些許戰況,只是除了知道他安好便再沒有其他,雖說這“安好”二字已勝過一切,可就是難以知足。
她望着牆角的芙蓉發呆。
正百無聊賴的時候,書繪從外頭走進來,“姑娘,蘭閣裡的聽雪在後院廢池裡溺死了。”
陸思瓊回頭,示意她細說。
“說是手腳不乾淨,昨夜裡行竊被四姑娘逮了個正着,原是想擒着去見夫人,誰知她跑了出去,整夜沒回去,剛剛纔被發現原是掉了水。”
“曉得了。”
默了片刻,低聲道:“南霜那丫頭,行事夠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