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牌面實在是無話可說,抑或是根本就不懂打牌的傻子之外,誰上場就甩王炸?
古今中外,又有多少戰役,是一開場就雙方主帥面對面對肛就完事的?
就像是下中國象棋,又有幾個人一上手就是先將五進一?
然後在旁邊觀棋之人大叫,『哪有這麼下的!麻痹的,這楚漢大戰,不先動主將,就是傻逼!』
曹洪是車馬砲,許褚也是車馬炮。
哦,炮還沒到。
所以現在,曹洪在賺了一筆後,便是拱了一步卒,試圖進一步壓縮戰場……
出擊的命令,很快的傳遞到了鮑忠之處。
『什麼?出擊?』
鮑忠表情有些扭曲,『現在?這都沒輪到……』
『這是曹將軍令!』
傳令兵衝着鮑忠大吼。
『啊,好,屬下遵令……』
鮑忠只能是如此說道。
你牛逼。
你了不起。
你嗓門大。
你是曹洪護衛,來充當傳令兵真是委屈你了……
鮑忠心中罵着,然後回頭看了看他的手下。
今天原本就不是輪到鮑忠等人出戰,所以他們之前都在休息旁觀,正樂呵呵的高興着,卻接到了緊急出戰的號令。
尊貴的中領軍中護軍已經辛苦跑了一趟,成功的擊敗了驃騎人馬一部,所以現在讓鮑忠等人出營協助,追殺驃騎逃兵,又有什麼問題?
可是……
鮑忠等兵卒都是在休息,左近待命的兵士,也都聽到了傳令兵的叫嚷,霎時間人人都象被雷殛一般定住了手腳,瞠目結舌的只是發呆。
有的兵驚嚇得狠了,連手裡的餅饃掉地、水囊裡的水傾了一聲也不知曉,兀自空舉着手抖抖索索地朝嘴裡送。
看着別人打生打死和自己上去打死打生,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
只要是生死與自己無關,那當然是能叫多大聲就叫多大聲,可是等真的要自己上去搏命了,當然也是能叫多大聲就叫多大聲……
鮑忠手下的兵卒還沒有完全從之前和驃騎交手的慘狀當中恢復過來,即便是現如今見到投石車將驃騎人馬砸得潰不成軍……
那也是投石車的威能,自己真上去了,萬一……
誰都不傻。
看着傳令兵呼嘯着跑遠,鮑忠不由得有些焦慮起來。
出擊當然是要出擊的,否則就是違抗軍令,可是當下的局勢,着實是讓鮑忠看不懂。
『準備!動作都快一點!準備出擊!』鮑忠大叫道,驅趕着那些普通曹軍兵卒,然後一路往前,一把抓住了邊上的從來,『你跟我來!』
兩人往前走了一小段,看看左右無人,便是低頭湊到了一起。
『這,這驃騎大將真的……』
鮑忠的口條都有一些不利索起來。
從來心中也是碰碰直跳。
驃騎前軍的大將就這樣被殺了?
如果驃騎前軍大將真的死了,出擊的風險也就沒那麼高。
可如果不是如此,曹洪爲什麼會下令出擊?
眼見着鮑忠慌亂,尤其是其眼神之中蔓延出來的殺意,從來心中就是一凜,表面上依舊是笑容滿面,『這個事情將軍都看不出來?』
『看不出來什麼?』鮑忠問道。
從來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輕聲說道:『都是在用策啊……』
『你,你,你說什麼?這又是什麼策?』鮑忠大驚,旋即懷疑起來。
驃騎前軍都是這樣了,你還說是什麼計策?
從來說道:『將軍出營作戰之時,不妨動作稍微慢一些……』
『什麼意思?』
鮑忠還想要再問,但是曹洪二次敦促的傳令兵已經到來了,鮑忠也只能是下令往前。
從曹軍大營之中跨越各個的土塬並不需要爬上爬下,而是可以通過之前就假設好的吊橋前行,雖然說吊橋容納同一時間通過的兵卒數量也是有限,但是已經會比爬上爬下的走彎曲山道要快很多了。
因爲前方還有一個部隊的剩餘部分沒能完全通過吊橋,所以鮑忠帶着部隊站在吊橋邊上等待。
在等待的間隙,鮑忠望着在寨牆內側的那些投石車陣地。
投石車陣地之內,一片忙亂。
因爲原本製造的時候,就是趕工的,而且工匠和工匠之間並沒有什麼互通的標準部件。這雖然在管理上會比較簡單,但是實際上卻要付出更多的代價。
在山東的這種工作模式之下,因爲工匠各自負責各自建造的投石車,所以每一個工匠只是對於他自己造的投石車很熟悉,比如擺臂強度不行便是加固上一圈,但是其他人想要知道這投石車出問題的時候究竟是哪個地方故障,就不是那麼容易了……
在高強度的使用之下,曹軍的這些投石車很快出現了各種各樣的故障和問題。修理就成爲了大問題!
即便是到了鮑忠接到了命令要出擊的時候,很多投石機就已經是停擺,而且也不像是能夠修復的樣子。
忙亂的工匠和民夫跑來跑去,大呼小叫,手忙腳亂的撞在一起,工具和材料散落滿地。
一些因爲操作不當的民夫自己傷了自己,然後渾身是血的倒在一旁也沒有人去理會……
鮑忠看着,心中不由的有些觸動。
『鮑將軍!到你了!快!快!!』
在吊橋之處值守的曹軍軍校敦促着。
鮑忠臉上擠出了一點笑,『知道營寨外的敵人還有多少?所在何處?』
那值守軍校瞪眼,『這我哪知道?!你是過還是不過?!』
『過,過過過!』鮑忠也不再多說,便是揮動手臂,讓手下往前。
值守這種要害地段的,都是中護軍。就算是個小軍校都是牛氣沖天,連鮑忠這樣的將領對其也是要客客氣氣的,否則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得罪了某個曹氏或是夏侯氏的親戚聯姻……
啥?
整治職場?
真正能整治職場的,不就是因爲旁人在替他負重前行麼?真要背上了一大家子負擔加負債的時候,蹦躂一個看看?
鮑忠沒有再問。
顯而易見,這一波出擊的,都不是中領軍中護軍,而是類似於鮑忠這樣的外姓普通兵卒。
曹洪畢竟是宿將,起起落落打了十幾年的仗,他雖然很渴望勝利,但是依舊剋制着,先丟上去一些小牌作爲試探。
如果對面驃騎軍連三三四四這種小對子都接不住,那麼就自然是可以上一條龍了……
……
……
戰爭永遠是雙方的鬥爭,不可能永遠只有一方在進步。
曹軍在連番被驃騎軍的壓制之下,也終於是爆發了一回,揭開了一張牌面,便是往牌桌上一扔,濺了許褚一臉血。
許褚不小心鑽入了曹洪苦心積慮佈下的圈套,在投石機的無差別打擊之下,部隊損失慘重。
不管是在冷兵器還是在熱兵器年代,部隊在無掩體的狀態下,碰到這種遠程攻擊都是脆弱且無力的。
在整個的指揮過程當中,許褚究竟有沒有犯錯?
如果以當下的結果來反推,那麼許褚無疑就是錯了。
可是如果說在這個結果之前的任何一個時間段,許褚的選擇又沒有什麼問題。
不幸的是,許褚統領的中軍騎兵,傷亡慘重。
幸運的是,許褚本人在第一波最危險的曹軍投石車進攻當中沒有進入密集區,而隨後的曹軍攻擊多多少少有了防備之後,並且部隊散開之後,傷害就沒有第一波那麼大了。
可是許褚沒有受傷,並不能挽回當下慘烈的局面。
整個中軍騎兵陣列在曹軍的投石車攻擊的過程當中被打亂了,打散了!
而且那些被投石車砸中的驃騎人馬,死狀遠遠會比死在刀槍箭矢弩矢之下還更爲悽慘!
斷頭或是當場被砸死的,也不用承受太多的痛楚,但是那些被擦到邊,而折斷了胳膊腿,抑或是被崩裂的石頭碎片砸斷了骨頭的,則是在痛苦的哀嚎。
這種傷勢,即便是救治也是極難!
大漢當下的金瘡科,只能處理一些簡單的割裂傷口,而對於折斷或是撕裂的傷口,依舊是有些無能爲力。這些受傷的兵卒當下還活着,但是很快就會因爲內失血,或是外失血而死去。
許褚知道這些,所以當他看到眼前的一切之時,便感覺有些天旋地轉,差點從馬背上摔下來。
這些兵卒的生與死,就是將領揹負的罪和責!
在逃脫了曹軍投石機攻擊範圍之後,好不容易鎮定下來,一股深沉的悔恨立刻涌上他的心頭。
這是他的決定,也是他的莽撞,把數百的驃騎人馬直接送進了死地!
許褚緊緊的握着拳頭,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左右幾名護衛也是驚魂未定,『將軍,下令撤兵吧?』
許褚咬緊的腮幫子上急速抽搐了幾下,一雙充血的眼睛凝望着曹軍的大營,『不行!現在不能撤!現在回去,就等於是我們這些人都白死了!仗不能這樣打!』
『撤軍就是認輸!而我們……』許褚回頭巡視了一圈戰場,發狠說道,『收起將旗!』
『什麼?』護衛沒能明白。
『收起將旗!』許褚再次確認命令。
他忽然想起了之前遭受曹軍投石車攻擊之時的那一幕。
那個時候他發現了危險從天上而來,然後他大喊着要人馬散開,但是實際上他的命令並沒有得到傳達,而他的部下卻先一步自動散開了一些隊列……
旋即那些殘酷且血腥的畫面,又重新撞進了許褚的眼眸當中。
許褚咽不下這口氣。
然後許褚認識到了自己的一個錯誤,他不是正經的騎將出身,他更熟悉指揮步卒,而對於騎兵的控制和指揮,比那些騎將要慢一點。
而在追求速度的騎兵身上,慢一拍,就意味着露出更多的破綻!
在認識到了自身差距之後,也讓許褚有了一個新的主意。
什麼纔是精銳?
只懂得聽從號令,一板一眼執行命令的部隊確實是也可以稱之爲精銳,卻少了一點靈動,少了一些魂!
原本的魂,都是在軍將手中捏着,在旌旗之上掛着,而現在,許褚在這種極端的情況下,開始想要將旗幟捲起來,把這些『魂』放出去!
讓專業的人去幹專業的事!
『就這麼撤,某不甘心!你們甘心麼?!』許褚見手下護衛還不動,便是怒聲而道,『此消彼長!我軍一撤,敵軍必追!不捲起旗幟來,曹軍怎麼放心追殺出來?!』
能跟着許褚身邊的護衛,基本上也是軍伍老兵了,聽許褚怎麼一說,立刻就明白過來。
但是明白歸明白,可是這是一步險棋!
既然曹軍設下了這樣一個計策,當然不可能看到驃騎軍受損嚴重後什麼都不做,任憑驃騎軍就這麼撤走,然後重整旗鼓。但是曹軍爲了重點打擊許褚分部,所以對於驃騎軍的左右兩翼的騎兵攻擊並不大,這也就使得許褚之下的騎兵部隊只是折損了原本中軍的騎兵,而左右兩翼的騎兵大體上還算是完整。
因此許褚決定給曹軍設下一個套,捲起旗幟,不發任何的號令,裝成是主將受損的樣子,來引誘更多的曹軍出擊追殺。
『捲起旗幟,萬一,萬一……』
護衛『萬一』了兩聲,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是他的意思,在場幾個人都能明白。
許褚面色多少有些鐵青,神色無比地嚴峻凝重,緩緩的說道,『捲起旗幟,退後十里,再重新打出旗幟來,反撲敵軍!將那些追殺出來的曹軍絞殺乾淨!我相信我們的兵將,一定可以做到!』
計劃很簡單。
但是真要執行起來,卻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就算是在有了步話機和前線電臺的年代,打着打着前線部隊就自己拿主意該打的不打,該走的不走,也是常見的問題。
許褚左右兩翼加上中陣騎兵也就是三千人,即便是真的發生了什麼問題,快馬也可以及時調整,但是如果戰場極大,一旦出現大規模潰散,那就想要救都不知幾難!
見許褚意定,幾名護衛也就不再多說。
有人上前幫忙,將代表了許褚的將旗捲起。
許褚默默的看着,然後目光轉向了李犁所在的側翼。
他對於去卑沒什麼太大的信心,但是對於李犁有……
雖然說在這個戰場上,他無法即時的給予李犁發出信息,但是許褚他相信,能研究出新戰法的那個傢伙,一定能參透他的意思,和他打出一個漂亮的反擊配合來。
至於去卑麼……
哼。
……
……
此時曹軍大營已經是『嗷嗷』叫着,就像是關在籠子裡面太久的二哈,甩着口條就是往外衝。
在曹軍營地之外,投石車打擊的這一大塊區域之中,已經是一片的修羅地獄的景象。
無論是人還是馬,也不管有沒有着甲,在石塊的動能面前,幾乎就是毫無區別。
驃騎人馬雖然說尋亂有素,號令嚴明,但終究是血肉之軀,在被曹軍打了一個措手不及之下,也無法用血肉去抗衡投石車的攻擊。而且在那種危險從天而降,石塊紛飛的局面之下,就算是再精銳的兵卒也難免會有些慌亂,一些兵卒甚至相互碰撞在一起,造成了無謂的折損。
這些好不容易逃離了曹軍投石車打擊的驃騎人馬,驚魂未定之下看見了曹軍營地之內烏泱泱嗷嗷叫着放出了一大羣的二哈,下意識的就回頭望向許褚大體上的位置,結果沒有發現許褚的將領旗幟,便是一亂!
曹軍營地之中戰鼓轟鳴,數不清的曹軍兵卒呼嘯着往前撲殺,失去了隊列的驃騎人馬難以抵抗衆多的曹軍不住,便是本能的開始撤退逃離,也越發引誘得曹軍叫囂着,死命追殺。
鮑忠就在曹軍的隊列之中,他雖然也是高舉戰刀,呼嘯着追擊,但是心中卻是忐忑不安。就像是壓了大卻開出一個小來的賭徒,在懊悔的同時恨不得將籌碼拿回來重新押注……
他的選擇還對麼?
要是驃騎軍真的就這樣敗了,百醫館自然也就成爲了泡影,連帶着若是被從來那小子給捅出去,到時候定然是身首異處!
該死!
早知道就不那麼早選擇了……
可是自家大郎……
那麼,現在這個局面……
要是真暴露了,將鍋甩給從來那個傢伙不知道……
這下來是要如何是好……
鮑忠心中,一時之間便是千百個念頭盤旋反覆,行動上不免就慢了半拍,倒是和之前從來提點的『慢一點』相契合了起來。等鮑忠自己發現了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們已經落在了偏後方的位置上……
從來不知道什麼時候湊到了鮑忠的身側,『鮑將軍,做得好!』
『……』鮑忠沉着臉。
剛纔我是走神了,沒真想要做這個,你信麼?
『等下借個旗幟給我……』從來忽然說道,『看看能不能借機會聯繫上……』
『什麼?!』鮑忠大驚失色,『你瘋了?!現在?!』
『現在才最關鍵!』從來說道,『而且這一次,要我的人去聯絡……』
從來望向了那個狼藉的戰場,『這些死的人,可都是鮑將軍你的疏忽……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你瘋了,你一定是瘋了!』鮑忠咬牙切齒,『爲什麼不用你自己的旗幟?!』
從來嘿了一聲,『我要是能有自己的,還要找你借幹什麼?』
從來不是將領級別,自然也就談不上什麼將領旗幟。
『……』鮑忠沉默不言。
『放心,在逃回來的時候,丟一兩面旗幟,不是很正常的事情麼?』從來嘿嘿笑了笑,『而且……聽我的,保證你有好處!』
『你……你就這麼相信驃騎前軍大將沒事?』鮑忠望着前方,看着那些興奮異常,正在死命追殺上去的曹軍兵卒,不由的心中有些發寒,『你怎麼知道的?你到底是怎麼聯繫的?』
從來笑了,『你錯了,我不是相信這個前軍大將……我只是相信驃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