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月下白霧又凝成一雄峻山峰,冷月孤峰,清奇險秀,山中似有虎嘯狼吟,這山峰越來越陡,聲音越來越近,突然從雲霧中竄出一隻白額吊睛大白虎,朝在座的各道人衝了過來,在離桌一丈處,突然停住,仰天長嘯,聲若震雷,嚇得不少人哎喲一聲,登即摔到桌子底下。這一突變,着實嚇了衆人一跳,徽宗更是逼出一身冷汗。
水霧之中傳來一聲笑聲:“不過是戲法罷了,諸位莫要驚慌!”
衆人這才定了定神,覺得有些失態,壯着膽繼續扶桌坐定看戲。這時,右邊白霧漸漸下沉,霧氣如水流般迂迴流轉,一會波瀾又起,化成萬千波峰,似洶涌海嘯驚濤迭起,耳邊隱隱有海潮拍岸之聲。
很快的,集英殿內就變成一片無邊無際的滄海,整個大殿孤零零地矗立在海水之上,尤爲詭譎。腳下是水浪急速旋轉,形成一個巨大的海中漩渦,漩渦又捲起海水變成龍捲水柱,捅破屋頂,直通天際,四處狂風大作,鹹腥海水撲面而來,頓覺一陣寒意乍起,這時水柱中一蛟龍破浪而出,那蛟龍模樣怪異,一雙巨大魚鰭像蝠翅一般,尾巴卻像長蛇一樣,在海中翻騰甩尾,振翅拍浪,端是懾人心魄。
這時,左邊的猛虎撥開白霧,從山峰上縱身一躍,怒吼一聲向右邊的蛟龍撲去,一龍一虎兩隻巨獸在大殿裡打得天翻地覆,一時間雲山霧海,虎鬥龍纏,海浪層層似險峰,山勢連綿如波濤,竟分不清究竟是海漫羣巒,還是山壓波瀾,是龍壓白虎,還是虎制蛟龍,只看得衆人兢兢戰戰,冷汗涔涔,正當衆人看的難解難分之時,又聽霧中趙歸真清喝一聲:
虛虛實實、真真假假;
萬物萬生,皆爲幻境。
散!
啵地一聲!
就見那蛟龍、猛虎、孤月、險峰、海浪,俱化作一陣水霧飄散,所有的東西須臾間就消失的無影無蹤,只剩趙歸真傲立殿堂之前。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個個驚的目瞪口呆,這等道法幻術如夢似真,身在其中,一時間竟難辨真假,着實匪夷所思,超越了常人的想象。
集英殿內一片沉寂。
啪!啪!啪!
宋徽宗連連拍手,整個臉色喜不自禁,他連勝讚歎,並當場敇封趙歸真爲妙法幻真先生,並賜玄妙宮一座,可自由出入皇宮爲他講經頌道。
這便是坊間傳聞的歸真一戲天子,以假亂真。
趙歸真一夜成名,緊接着便是二戲、三戲,一時間他在皇城內風頭無量,他的戲法驚豔了所有的王公貴族,饒是修爲再高的道人也找不出他戲法的破綻,徽宗把他視爲神明一般,皇城內所有的道士更是惟他馬首是瞻,隱隱間趙歸真有成爲一代國師的勢頭。
但當國師並不是趙歸真的心願所在,他更喜歡閒雲野鶴似的四處流浪,他進宮的目的是要宋徽宗能夠賢德仁政,能夠識別這天下道法中的正邪之分,還他一片門不閉戶的恬靜世界。
畢竟駕着馬車流浪,沉浸在戲法的世界裡,這纔是趙歸真的理想生活,這纔是他當初進宮的初衷,但可惜造化弄人。
趙歸真的出現只是讓宋徽宗更加癡迷道法,甚至變本加厲,趙歸真想要告訴宋徽宗的正道理念並沒有引起他的重視,天子想要的不過是奇淫巧計以及長生之法罷了。
趙歸真越發的覺得這局勢並非自己想要的,每次,他講法之時,講壇之下雖然座無虛席,但是多是昏昏欲睡之徒,而他表演戲法時,臺下卻是掌聲雷動,讚歎連連。原來矇騙一個人的眼睛容易,想要掌控或者改變一個人的心,卻是這麼難。
趙歸真嘆道:“世間的大道就一直襬在那裡,往往觸手可及,但是卻鮮有人卻觸摸,並非看不見摸不着,而是大道太難了,世人想要的不過是眼前的一晌歡愉罷了。”
有一日,趙歸真給宋徽宗講道學,外面又下起了雪,宋徽宗來了雅興,又要趙歸真變出梨花給他看,趙歸真看了看大雪,呆了呆,而後突然問道:“陛下知不知道,坊間有歸真三戲天子的傳聞?”
“什麼意思?”
“他們說我的戲法都是假的,都是欺騙陛下的。”
“放肆,是哪個人說的?敢這般污衊真人的道法!”徽宗罕見的大怒。
趙歸真拈了一片雪花,如實道:“其實並非污衊,我的道法確實都是幻術,那日我叫人凌空畫江,乃是我一個書生朋友,他的道法叫妙筆成真,也是內力所致的障礙法罷了,再後來重建太一宮,也是我請一個摺紙的戲法師相助,那皇宮是紙折出來的,不信陛下可以去檢驗下。”
宋徽宗自是不信,以爲趙歸真是在開玩笑。
趙歸真繼續道:“世間萬物運行都有內在和外在的法理,任何道法都不過是合力利用這些法理規則罷了,我們的道法或救人、或殺人、或駕馭五行、或辨別陰陽,都是建立在苦修的基礎上,而陛下如今要修的道法便是以勤政、仁政來治理國家,這是你的法理。如今你看這皇宮裡的道人,他們的丹藥雖然能讓你延年益壽,他們的道法也能讓人飛天遁地,但這些對陛下都沒用,只有道法裡的理字纔可以讓國家長治久安。陛下如今捨棄最本源的理,而貪戀膚淺的丹藥和技法,貧道覺得有些不妥啊!”
宋徽宗微微有些不快:“這話真人已經說過多次了,朕不想聽了。”
趙歸真也不管他,徑直走出了房間,站在漫天的大雪中,大聲道:“陛下,我可以讓這裡的雪頃刻間變成百花盛開,但我永遠不可能讓整個大宋的寒冬立即變成春天,我可以給陛下變出錦衣玉食,但卻不能給千萬大宋的子民都變出一粥一飯,因爲我學得戲法永遠只是矇蔽少數人的障眼小道,而拯救大多數人的大道卻在你自己手裡,你何必這般捨棄自己的大道來追逐我們這些人的小道呢?”
趙歸真說出了他一直想說的話。
宋徽宗沉默半響,而後搖頭道:“你說你的道法是假的,可未必所有人的道法都是假的,我就知道有一個人的道法是真的。”
趙歸真哦了一聲,他覺得徽宗的的口氣似乎跟平時不太一樣,隨口問道:“不知是誰?”
宋徽宗道:“我前幾天就遇到一個真人,他的道法就不是假的。”
宋徽宗拍了拍手,另一個披着斗篷的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房間裡。
趙歸真問道:“你是誰?”
那怪人站在角落裡,也看不清他的容貌,他並沒有回答趙歸真的話,只是冷冷道:“你現在是不是很疑惑爲什麼你的幻術只能障眼卻不能掌控人心?”
趙歸真驚了一下,這人竟有讀心的本事。
“所以,你是這樣讓陛下相信你的道法都是真的?操控人心?”
“哈哈,幻真先生,我的道法本來就都是真的,其實你的法也可以是真的,只要你自己先相信。”
“假的就是假的,怎麼可能成真,既然陛下賜我妙法幻真四字,就說明我這法只是像真的罷了,卻並非真的是存在的。”
那怪人笑道:“幻真,你跟常人不一樣,你的體內天生就有一股靈力,你的靈力就是模糊這世間的真與假,那我問你,你現在看到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趙歸真覺得這個問題有些好笑,他現在看到的自然都是真的,但這念頭一閃而過,他就驚了一下,他忽然發覺四周的雪花一片一片的都懸浮在半空中,宋徽宗依舊坐在坐塌上,面色微微有些凝重,那茶盞上的白色水汽一直沒有變化。
這天地間,好像一切都靜止不動了。
趙歸真大驚,喝問道:“你究竟是誰?”
怪人笑道:“我是誰不重要,幻真先生,你已經突破了天境的修爲,觸發了你體內的墟荒之境,你的世界已不在只有一個,這裡的世界對你來說,也是真的。”
“墟荒之境?那是什麼東西?”
“一種世間極爲罕見的靈力,你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天生就具備混元心的人,你不想去試試這顆心的威力麼?”
“混元心?”趙歸真還想再問什麼,忽然啵了一聲!這怪人就消失不見。
趙歸真只覺得眼前的世界微微地抖了一下,一片雪花重新落在了他的鼻尖,帶了一絲冰冷。
“真人,你說你的道法都是假的?呵呵,這天下第一戲法師揭露自己的戲法是假的,這可不太好吧。”宋徽宗並不信以爲真,而是將手中的茶飲了一口,讚道:“下雪的時候,果然還是飲小龍團最香醇,真人要不要來一杯,朕的點茶技藝還是不錯的哦。”
雪還在撲撲簌簌地下着,趙歸真一時間愣在雪中,他有些難以置信,剛纔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什麼,墟荒之力又究竟是什麼東西,他什麼時候突破了這返照天境,這些他都一無所知。
他的世界好像打開了另一扇大門,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命數?
趙歸真,他是一個一出生就帶着混元心的奇人,是世間極爲罕見的奇才,只是這靈力一直蟄伏不動,只有他修爲突破了天境時,這靈力才被觸動出來,而他的命運也終於被改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