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事出突然,趙世跟睿親王都愣住了。

只見滿盤的棋子跳來跳去,有的跌落地上,有的撒亂一團。

睿親王攤手苦笑,道:“這……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這下兒可是分不出輸贏來了。”

趙世扶着自己的手腕,嘆道:“年紀大了,但凡天陰落雨之時,筋骨都疼得厲害,且朕這隻手腕,早年是受過傷的,方纔舉了半晌,竟有些受不住。親王莫怪。”

睿親王忙道:“聖上說哪裡話,一盤棋罷了,聖上既然累了,不如暫且歇息片刻。”

趙世卻微微搖頭,道:“親王有所不知,朕有個怪癖,做不完的一件兒事兒,總會掛在心裡,不免難過。”

說到這裡,忽地轉頭看向雲鬟道:“謝主事先前,曾一人獨力將地理圖修復……不知今日,可能將這滿坪的棋子恢復如初麼?”

睿親王挑眉,微露好奇之色。

蕭利天因也算是個“大舜通”,因此對中原各地的風物民俗,出色人物等皆有所知。

雲鬟雖是新人,可進宮面聖又將山河圖恢復之事,也曾傳的沸沸揚揚。只不過在睿親王看來,有些荒誕不真。

方纔雲鬟說起剎那看穿了耶律単彎刀不同之事,在睿親王覺着,也不過是“小聰明”、運氣罷了。

此刻聽趙世所說,睿親王竟有些不以爲意,心中未免覺着老皇帝有些太過託大,竟想出這般主意來挽回顏面。

他們的這局棋,幾乎已經到了最後幾步,故而滿盤黑白子錯落,這謝鳳乃是纔來,只掃了一眼,如何就能立即恢復?

只不過睿親王也看出來趙世將要輸了,心下忖度,這皇帝說自己手腕痠疼失了手,不過是藉機打斷棋局、免得輸棋面上不好看而已。

雲鬟乍然聽皇帝如此說,竟有些不敢應承,心中猶豫掂掇,不由自主瞥向旁邊的白樘。

正白樘也看向她,目光相對,白樘輕聲道:“謝主事,如何還不領旨?”

雲鬟聽了這淡淡地一聲,方拱手行禮:“臣遵旨。”

睿親王微睜雙眸,脣角一挑。

他向來算是個異人,且這一局棋他跟趙世從頭下到尾,每一步都甚是清楚,印象也有些深刻,如要恢復原樣,費一些時間……倒也能恢復十之八/九。

故而此刻見雲鬟領旨,睿親王便抱臂,笑而不語,只靜觀其變。

橫豎他心中記得棋路,如果這謝鳳弄錯了……正好可以取笑。

幾個內侍上來,將散落的棋子盡數收起來,放在旁側,雲鬟便抓了一把,她竟想也不想,隨意似的,把些黑白子往棋盤上放落。

睿親王起初本想看好戲,忽地見雲鬟如此信手落子,便皺起眉來,幾乎忍不住便要喝住她。

待掃一眼白樘跟趙世,卻見兩人都甚是淡靜之態,睿親王心道:“這都是在陪着胡鬧麼?”暗暗冷笑,只好耐着性子,垂眸又看。

而就在睿親王心中轉念這瞬間,雲鬟又在棋盤上飛快地落了七八子。

蕭利天撇着嘴,勉強看去,一眼之下,忽地愣住。

原來雲鬟落子,卻的確是一個不折不扣的“信手而落”,比如倘若是睿親王來恢復這盤棋,他自然要從跟趙世對弈的最初,一步一步地按照兩人所行排布,這纔是最謹慎妥帖的法子。

可是雲鬟毫無章法,黑白子亂下,故而起初睿親王自然什麼也看不出來。

但是等她下了十幾子之後,棋盤上的棋步便初露雛形,睿親王不由地瞪大雙眼,神情從最初的輕慢不屑,轉作驚訝錯愕。

蕭利天掃一眼雲鬟,便再也顧不得,只是雙眸死死地盯着期盼上,心中匆匆描繪先前的記憶,想要驗證她所下的有沒有錯兒。

不到一刻鐘,那原本凌亂一團的棋盤上,就顯出了原先趙世跟睿親王對弈的那盤棋。

只差最後兩三步。

睿親王的臉色卻早已經不能用一個“震驚”來形容。

倘若雲鬟按照他的法子,從兩人最初對弈的步數而行,睿親王或許會以爲她是個對弈高手,所以懂得兩人的路數,故而記憶的一毫不差。

但她偏偏是隨意亂落,就彷彿一個頑童,肆意玩鬧信手落子而已,偏偏一步未錯,這也忒驚人了。

“啪”地一聲,最後一個黑子落下。

睿親王打量着眼前完美無缺的棋圖,雙手握着膝頭,幾乎說不出話來。

可對雲鬟來說,這自然是最容易不過的,她雖然並非對弈高手,但是要恢復原本的棋路,卻着實是信手拈來,易如反掌。

雲鬟見已經成了,正欲後退,忽地白樘道:“謝主事,還有一步。”

雲鬟一愣,白樘舉手從鉢裡取了一枚白子,看一眼棋盤,又看向雲鬟:“聖上還落了一子,不記得了麼?”

雲鬟這才明白,白樘指的,自然是趙世在最後拂落滿盤的那一個白子。

可是……當時趙世還未落子,又怎麼知道他會將這一子落在哪裡?

又倘若弄錯了,落子無悔,害皇帝敗了的話……

呆呆地看着白樘,身不由己地擡手,掌心朝上。

白樘將那一枚白子擎起,微微落下,不偏不倚地放在她的掌心裡。

雲鬟瞧着那白色的玉石棋子,掌心裡一點涼,又有些微溫,她擡眸怔然,卻見白樘深看她一眼,復又轉開目光盯着棋盤。

心頭一動,雲鬟微微眯起雙眸,沿着白樘的目光看過去……他,像是在盯着某一處。

雲鬟暗中屏住呼吸,將白子捏了,低頭看着棋盤,果然便緩緩地落了下去。

雲鬟雖在落子,雙眸卻盯着白樘,卻見他的眼中透出些許笑意,暗暗鬆了口氣,“啪”地一聲,白子落定。

睿親王正在驚異於她居然真的能將整盤棋恢復如初,待聽得這一聲時候,略有些回神,便凝眸看去。

誰知一看之下,卻又驚得雙眸微睜,有些不敢信似的。

原來雲鬟這最後一子,正是趙世捏在指間,將落未落的那一子,然而卻並非是下在中央,而是在旁側犄角上“頂”了一下。

這一角,是趙世跟睿親王兩個都忽略的一步棋,甚至從未想到可以在這一處廢棄之地落子。

但偏偏在此一頂,原先趙世已經透出敗像的棋路,忽然便“活”了過來。

看似是一處廢棋,卻彷彿牽制了睿親王的種種後招,果然是真正的“金角銀邊”,殺招立現。

睿親王幾乎不敢信,看看落棋,又擡頭看向雲鬟,繼而看向趙世、白樘……卻說不出一個字。

趙世此刻正也在打量那一步棋,眉峰微動,老皇帝笑道:“好!”

雲鬟回過頭看白樘,卻見他向自己輕輕眨了眨眼。

此刻趙世悠悠然對睿親王道:“親王,該你了?”

睿親王連吃了兩個憋,一口氣幾乎噴不上來,先前的銳氣全消,勉強拿了黑子,端詳了半晌,終於棄子,道:“果然還是皇帝陛下棋高一着,我認輸了!”

趙世撫掌大笑,又道:“親王這會兒可信了麼?”

睿親王明白,果然是老皇帝故意做給他看的,然而此刻也顧不得再有其他想法,只是一個心悅誠服罷了,拱手垂首道:“大舜人才輩出,我國所不能及也。”

因趙世要詢問白樘案情詳細,便命雲鬟先行出宮,睿親王順勢起身告退。

雲鬟先出了御書房,頭前內侍領着,才走了數步,便聽得身後睿親王道:“謝主事且留步。”

雲鬟回頭,見睿親王快步追了上來,含笑道:“我也正出宮,就跟謝主事同行如何?”

雖然睿親王生得不似遼人般兇惡,談吐又似風雅,但畢竟是遼人,雲鬟心中不免忌憚防範,便道:“殿下可是有事?”

睿親王道:“沒什麼事,只不過同你閒話罷了。”

雲鬟不語,只礙於對方的身份,便同他一塊兒往外而行罷了。

睿親王見她默然無聲,便仔細打量,卻見生得白皙秀麗,風姿卓絕,不由道:“我先前曾見過白尚書的公子,那也是個金玉冰雪般的人物,先前雖然早聽聞謝主事大名,只不過親眼相見,才知道竟如此難得。”

雲鬟只垂着眼皮道:“親王過獎了。”

睿親王笑道:“我是誠心誠意,果然天地靈秀之氣,都在中原地方了。這番我上京來,見識了多少不凡的人物,皇太孫殿下自然不必提了,再比如你們的白尚書……”

雲鬟長睫微微一動,睿親王見那內侍在前頭三四步遠,便放低了聲音道:“方纔最後那一步棋,並不是皇帝陛下原本會落的棋路,應該是……白尚書暗中指點你下的,我說的可對?”

雲鬟想不到他竟也察覺了,心中雖驚,面上卻仍是淡然之色,道:“我並不懂親王殿下在說什麼,我不過是按照殿下跟聖上對弈的路數恢復的罷了。”

睿親王見她不認,便只一笑。

雲鬟知情與否,蕭利天不知,但他卻明白,倘若雲鬟只將棋局恢復,只怕並不是老皇帝心裡所最願的,恢復棋局事小,至關重要的,是最後那一子。

趙世爲什麼會撫着手腕,爲何會發那些感嘆,蕭利天知道,白樘只怕也知道。

所以,纔會有最後那關鍵一子。

金角銀邊,反敗爲勝。

——刑部尚書,那可真是個滴水不漏的人物。

漸漸地兩人出了午門,睿親王的那些侍衛們見他同雲鬟出來,便都打量。

雲鬟跟白樘進宮,只阿澤跟一名刑部的差官隨身跟隨,這會兒見她出來,阿澤便道:“四爺呢?”

雲鬟道:“尚在宮內。我先回刑部,你在此等候四爺便是了。”翻身上馬,跟那差官先行。

睿親王因先前負傷,養了兩日,雖好了大半兒,今日卻仍是乘車來的。

上車前吩咐了幾句,有個隨從便先去了。

阿澤仍等在午門外,見雲鬟先去,睿親王一行人又風雷滾滾而去,他回頭看了眼,望着那夥遼人馬嘶人呼遠去之態,竟有些不自在。

且說雲鬟跟那刑部差官,行了片刻,便聽得身後馬蹄聲響。

自然知道或許是睿親王的車駕趕來,雲鬟便放慢了馬兒,貼邊而行,想讓他們先過。

誰知那馬蹄聲如雷,奔到身旁,卻陡然停住,竟攔住在她的馬頭之前。

雲鬟猝不及防,生恐兩馬相撞,忙用力勒住繮繩,那馬兒見拉的急,又看惡人攔路,不覺前蹄跳起。

雲鬟坐不住馬鞍,頓時便跌落下來。

那攔路之人大笑起來:“我們親王殿下請你去喝酒。”

雲鬟踉蹌下馬,幾乎磕碰傷着,那差官早也飛身下來扶住,忙問:“謝主事如何?”

見雲鬟無礙,便擡頭喝道:“怎麼如此莽撞無禮?又哪裡有這樣請客的?”

雲鬟擰眉看向那遼人:“請告知睿親王,刑部尚有公事要做,無暇奉陪。”

那遼人見差官呵斥,早豎起眉毛,又見雲鬟拒絕,便道:“親王殿下請你,不要不識擡舉!”

差官忍無可忍:“休要如此無禮!”

那遼人大怒道:“你是什麼東西?敢這樣對老子說話?”

雲鬟忙擋住那差官:“不要同他們一般見識。”

說話間,睿親王的車駕已經到了,撩開簾子看出來,面上帶笑道:“

作者有話要說:  謝主事,相請不如偶遇,今日既然有緣在宮內相見,可否賞光去共飲一杯?”

雲鬟道:“多謝殿下美意,只是身上另有公務,不便奉陪了。”

豈料攔路遼人不耐煩起來,竟從馬上跳了下來:“敬酒不吃吃罰酒,殿下叫你去,你只乖乖地去就是了!”伸手便來抓雲鬟。

刑部差官挺身擋在雲鬟身前,疾言厲色道:“膽敢對主事無禮,還不退下!”

雲鬟早見他按着腰刀,似要拔/出一般,忙攔住:“不可衝動。”

那遼人耀武揚威,絲毫不將兩人放在眼裡。

睿親王見這般,也恐鬧得不像話,纔要喝退,便聽得身後馬蹄聲響,有人沉聲道:“這是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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