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鬟匆忙趕到行驗所,卻不知如此着急,是爲何事。
白樘正跟季陶然低語,見她來到,便止住道:“謝主事,我有一件事相問。”
雲鬟道:“尚書請講。”
白樘道:“那日在蘭劍湖畔,水軍撈取此兇器彎刀之時,你可也看見湖面情形了?”
雲鬟點頭。白樘道:“你且細細想想,當時湖面上,可有任何異狀?”
方纔雲鬟未到之時,白樘也問過季陶然這話,然而當時天兒熱,心情又且緊張,當時聽調遣水兵打撈,季陶然也盯着看了半晌,卻記不得湖面有過什麼異狀。
而云鬟聽了白樘詢問,便凝眸回想當日情形。
剎那間,雖人在行驗所,卻彷彿又來至那一刻的蘭劍湖畔。
白樘,巽風……以及自己跟季陶然,對面的睿親王一行,均在眼前,栩栩而立。
當時白樘說明兇器便在湖中,幾個水兵早就準備妥當,當即潛入水中打撈。
雲鬟目光轉動,放眼看去,見遠處湖光山色之中,四五道影子消失在碧湖之上,水面兒彀紋層層推出去,偶爾有兩隻水鳥翩然掠過……似乎一切如常。
——“你可看見湖面情形了?可有任何異狀?”
耳畔又響起白樘的話,雲鬟凝神,又格外留意湖面上,卻終於看到那遠處湖面,似乎有些白點漂浮。
“那是什麼?”怔了怔,雲鬟不由上前兩步,再度看去。
那些小且模糊的白片兒慢慢擴大,終於看清輪廓。
——“是魚。”
季陶然跟白樘在旁邊兒,乍然聽見這句話,反應各自不同。
白樘不言語,只是眸色平靜看她,彷彿對這話並不覺得意外。
季陶然懵懂問道:“什麼魚?”
雲鬟回神,便道:“我記得……當時湖面上有些魚,奇怪的是,是已經死了的魚,足有十幾條之多。”
季陶然道:“我不太懂……死魚,又是何意?”
白樘卻緩步走到桌邊兒,長指輕輕地在他的那本屍格冊子上點了點。
季陶然垂眸看去,卻見那修長乾淨的指尖所點的,正是那個“胃”字。
剎那間,季陶然心頭靈光閃爍。
當即,由離火跟任浮生作陪,季陶然親自前往蘭劍湖查看。
可畢竟因爲天氣炎熱,那些漂浮的死魚,有多半已經腐爛,也有的被水鳥等類吞食。
季陶然勉強撈了兩條,任浮生遠遠地站着,捏着鼻子道:“季行驗,自打你進了刑部,這行驗所越來越五花八門了,先是馬車搬了進去,如今又來撈死魚,下次不知是什麼?”
離火笑道:“不要打攪季行驗辦差,你若覺着無趣,你也去撈。”
任浮生道:“我自己找不受用呢?唉……原本是個好地方,沒想到被遼人一來攪合,就變了風水似的,這魚死了,鳥兒也死了。”
季陶然正在包起那兩條魚,聽說鳥兒也死了,便順着看去,果然看見一隻白鷺死在旁邊草叢中,季陶然上前撥弄了兩下,見白鷺通身並無任何傷痕。
任浮生目瞪口呆:“莫非這死鳥兒也要?”答案自然不言自明。
離火道:“你這烏鴉嘴,可千萬別再說,不然指不定又要撈什麼呢。”
季陶然嘿嘿一笑,道:“罷了,撈這些已經是好的,原本還要下湖裡撈那蕭忠的內臟呢。”
任浮生作出欲吐的模樣,卻又牢牢閉嘴:“我再不說一個字。”
季陶然將所打撈到的魚跟鳥兒帶回刑部,用利刃小心剖開,果然便在二者之中發現了一種異物。
這就是那真兇爲什麼要冒險給了蕭忠一刀的原因。
那青色的、似肉塊般的東西放在眼前,有些怪異。雲鬟問:“這是什麼?”
季陶然道:“若是猜的不錯,這是獐子肉。”
雲鬟道:“是哪裡來的?”
季陶然道:“便是你所說的那魚腹內剖出來的。至於魚是從哪裡吃來的……”他回頭看一眼白樘,白樘卻對雲鬟道:“莫要靠的太近。”
季陶然醒悟,便把雲鬟往後拉開兩步,說:“是,這物喚作青花,是遼國稀有古樹取汁液所制的一種劇毒之物,雖然被泡過,又幾經轉折,現在毒性已經不如先前般猛烈,卻也不容小覷。”
卻聽白樘道:“我們原先都在想蕭忠是死在水中,故而格外留意水中的情形,然而卻忽略了蕭忠衆人在下水之前做了什麼。”
雲鬟看看桌上那物,若有所覺,道:“聽聞他們打獵……又就地洗剝烤了吃,打的好似正是獐子……”
白樘道:“說的不錯。關鍵便在這獐子肉上。”
因遼人的規矩,首塊兒好肉必定要獻給最尊貴之人,故而頭一塊胸脯肉自然便送給睿親王,誰知睿親王因覺天熱,不耐煩吃,便順便賞賜給了向來最貼身的蕭忠。
卻不料,這肉中早就給人下了毒的。蕭忠狼吞虎嚥吃了,起初毒發的慢,自然不覺。
後來衆人張羅下水,蕭忠也下水亂舞,那藥力逐漸發作,蕭忠極快地失去意識,想呼救也無法出聲,就這般悄然死在水中。
這青花毒,顧名思義,有一個最大的特徵,就是中毒者的內臟會變成青色,尤其是胃。
起初這行兇者的目標是睿親王,倘若睿親王被毒發身亡,兩國當然便會立刻交惡,遼人也絕對不會將睿親王交給大舜人來“驗屍”。
但是偏偏這塊肉給蕭忠吞了,這兇手自然也風聞大舜刑官的厲害,生恐舜國的人插手,立刻發現真相,禍及自身。
故而才鋌而走險,藉着前去救援蕭忠的機會,順勢用彎刀刺入,將他內臟毀損,且又是因在水中,自然無處找尋,毀屍滅跡,簡直天/衣無縫。
誰知當時蕭忠的胃被切碎,裡頭的獐子肉便隨之散落,湖水中的魚兒吃了後中毒浮了上來,又被岸上的鳥兒把魚吃了,同樣毒發倒斃。
幸而白樘聽了季陶然一句話,觸動所思,只是他尚有些不敢認準,便特叫雲鬟來印證,果然從魚、鳥身上找出線索。
如此迂迴曲折,取證之法又這般怪異,也算是自古以來絕無僅有的一宗案例了。
這一切整理妥當之後,已經入夜。
事不宜遲,爲防備那兇手再此下手,便叫人傳睿親王一行人前來刑部。
睿親王聽了所說,皺眉道:“青花?”其他遼人也都色變,卻不敢叫嚷,只是竊竊私語。
白樘道:“那日在湖畔,是誰人將肉獻給殿下的?”
那矮胖將軍跳起來道:“是蕭忠!”
睿親王點頭,卻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兩班部屬,白樘見他神情不對,便暫且不言。
果然,睿親王端詳了片刻,忽然道:“我記得當時,是有個人將烤好的肉切開,由蕭忠轉送給我的。”
白樘道:“人可在場?”
睿親王搖頭道:“不在場,那日馬車忽然炸裂,他受了傷,如今還在驛館裡頭養傷呢。”
睿親王身邊的幾個越發震驚,紛紛道:“殿下說的,可是……耶律齊?”
當即叫巽風帶人前去驛館,尋到內房,卻發現屋內空空如也,那人已經不在了。
想必是此人奸猾,先前見白樘緊急傳睿親王,有所察覺,便逃之夭夭,當下急急出外追蹤。
兩幫人才在街頭遇個正着。
話說睿親王見鎮撫司也派了人來,又知道鎮撫司裡趙黼是個領頭兒,自然不敢如何,便制住手下,讓巽風帶人離開。
誰知才走開一步,耶律齊忽然尖叫了聲,伸手竟抓向自己喉頭。
押着他的官差不知如何,正要喝令他老實些,巽風看出不對,忙道:“快放開他!”
正此刻,耶律齊口鼻之中流出血來,嘴裡又嗬嗬了兩聲,猛地往前栽倒,身子詭異地抽搐幾下兒,便很快地不動了。
睿親王一隊人馬跟巽風這些人、以及鎮撫司的衆人,都看得分明,眼睜睜看着耶律齊倒斃,卻不知所以。
睿親王跳下地來,奔到旁邊,巽風將耶律齊翻了過來,鼻端忽地嗅到一股奇異的氣息,忙一把將睿親王拉開。
兩個人對視一眼,睿親王道:“是青花?”
巽風臉色凝重。
當下,巽風命人捲起屍體,回刑部稟明,鎮撫司的人馬也自回告知趙黼。
睿親王有些神不守舍,也不想再知道詳細,便同手下衆人自回驛館。
只因這一通忙碌,連帶雲鬟也晚歸了。
才進門,卻見曉晴迎着說道:“今夜如何這樣耽擱?小白公子在這裡等了許久,一刻鐘前去了。”
雲鬟一怔:“是麼?可是有事?”
曉晴道:“他雖說並無什麼事,不過,若真的無事,如何竟肯在這裡等小半個時辰呢?只是不便跟奴婢等說就是了。”
當下伺候着她洗漱更衣,雲鬟任憑曉晴動作,兀自出神。
她雖猜測清輝來必然是爲了顧家的那件事……只不過她跟顧小姐從無交際,跟柳縱厚卻也一般,這本又是件喜事,因此竟不知從何處下手。
一直到吃晚飯的時候,兀自出神。
曉晴在旁看着她雙眼放空,心不在焉,那筷子探出去,夾了幾次,卻也沒夾到一根菜。
終究看不過,曉晴上前幫她夾了一筷子,道:“主子張口。”
雲鬟果然張口,順勢嚼着吃了,也並不看夾的是什麼,自也不知好不好吃了。
曉晴又是詫異,又覺好笑,抿嘴道:“主子且快回神,白日在刑部還做不夠,回來仍是發愣,飯也不好好吃,竟如何使得?”
卻只置若罔聞。
夜間睡前,雲鬟又想:“若把此事告訴尚書,又會如何?”
次日,靜王殿下添了一位世子的消息早傳開了,京城內百姓,因久慕殿下是個賢德之人,也有好些頗爲他喜歡讚揚的。
刑部之中,卻仍是一切按部就班,雲鬟因思忖顧家的事,本想找時機告訴白樘,只是因昨兒那耶律齊忽然中青花毒身死——拿不準他是自己服毒自盡,還是被人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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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防萬一,刑部先又將驛館上下人等嚴查了一番。
雲鬟幾度試着前去,在門口遠遠地張望,卻總見白樘公房的方向人影不絕,竟始終忙碌。
乃至正午用飯的時候,都不曾見他露面。
雲鬟本想下午再看看有無機會……誰知千呼萬喚,等白樘露面之時,他卻又是前呼後擁,鬼神退避地,竟要進宮面聖去的。
當下只得也退避三舍。
眼見日影黃昏,今日要說已是不能夠了。而明兒又是休沐……雲鬟長吁一口氣,只得死了這條心,打算先回府,再尋白清輝相談就是了。
坐車往回途中,便又改了主意,道:“去大理寺看看白少丞是否還在。”
小廝匆忙而去,半晌回來:“少丞不在,打聽去了何處,也無人知道。”
無奈欲回府,忽然車外有人說道:“是刑部謝主事的車駕麼?我們親王殿下有請。”
雲鬟意外,這來者竟是睿親王的人,想到上次宮門外的情形,當即便要回絕。
誰知那車外之人道:“親王殿下說,在場的還有大理寺的白少丞,所以務必請主事賞光。”
雲鬟正惦記着白清輝,聽聞被睿親王請了去,略一猶豫,便叫車駕轉道,且也去睿親王下榻的會同館中。
進了會同館,遠遠便聽到一陣鼓樂之聲,侍從引着她往前,不多時來至門口,有幾個胡姬正在殿內翩然踏樂起舞。
雲鬟目光轉動,果然見白清輝坐在右手側,握着一杯酒,欲飲不飲的光景。在他旁邊,有個年紀不大的少女,正含笑侍奉。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小夥伴們~~(づ ̄3 ̄)づ╭~
小白:寶寶心裡苦,但寶寶不說
八八:給你一個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