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涼死死地看着她,從見面,到回家,穆涼一直都處於精神緊繃的狀態,沒出口一句就是刺心的疼,他怕氣勢上一軟,喬夏就會提出令他喪失理智的要求。
哪怕他再強硬,冷酷,她依然提出了離婚。
她曾經說過,愛他一輩子,若他不離,她就不棄,這輩子牽着他的手,永遠不放開。
他以爲,這就是他們的一輩子。
他沒察覺自己愛上喬夏時,總覺得那個秘密並不可怕,就算有一天,喬夏知道,她也傷害不了他,不管她如何恨他,責備他,他暗中照拂她一生一世,這並不是一件難事。
等他察覺愛上喬夏時,這個秘密就變成了一個不定時炸彈,隨時把他炸得粉碎。
他構建過一個美夢,他和喬夏組成一個家庭,快樂幸福地生活,生一男一女,女孩像她,他呵護着,寵愛着長大,男孩像他,他教育他承擔起責任,保護媽媽,保護妹妹,一家人永遠幸福。
如今,這個美夢被她親手打碎。
她不要他了。
那個承諾過愛他一輩子,永遠不放開他手的女孩,就這麼突然不要他了。
“我忘不了,爸媽和冬兒的死,我忘不了,這些年我的執着和幻想,我總覺得,如果他們活着,我們該多麼圓滿幸福,我可以用我的一切來交換,我沒想到,造成我的噩夢的人,竟然是你。”
“做夢!”穆涼的語氣,十分冰冷,“我不同意。”
“你同意不同意,並不要緊。”喬夏從包裡拿出一份離婚協議書,這是她下載複印好的,並且簽了字,只要穆涼簽了字,去蓋個章,離婚協議就生效。
“我無法和你一起生活。”喬夏一字一頓從脣中吐出,“我恨你!”
穆涼驟然轉身離開,隨手狠狠地摔上了門。
他靠着門,慢慢地滑坐在地板上,所有的僞裝,所有的強硬都被喬夏的一句話擊退了。
穆涼長這麼大,隨心所欲,我行我素,驕傲自負,從未體會過情愛的痛,他本以爲他的愛情也會如此一帆風順,沒想到卻是驚濤駭浪,萬箭穿心。
她恨他!
他最愛的人,恨他。
多麼可笑!
他把一個女孩捧在手心裡,呵護着,珍惜着,不管說得多難聽,他心裡很清楚,他愛她勝過生命,他的人生因爲她得以完整,她卻說,她恨他。
他無法爲自己辯解,也無法消除他心中的恨。
穆涼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在臉上覆蓋了一層薄薄的陰影,欠了她的,他用一生來償還,這也不行嗎?
他的忠誠,他的愛情,他的心,從此都屬於她,一輩子償還,真的不行嗎?
海浪聲傳來,海風吹起白色的飄窗,他坐在地板上,整個環境一片淒涼,他如被人丟棄在冰冷的地獄裡,獨自舔舐着他的傷口。
一夜無話。
只有海浪聲。
喬夏在隔壁的房間,看着海景,心情複雜。
穆涼不會同意離婚,她不知道他想怎麼做,趁着夜色逃吧,可她又能逃到哪兒去,去哪兒都會被穆涼抓回來,又有什麼用呢?
黑夜中,她的手機突然滴了一下,接收了一條信息,喬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也沒注意到手機,她迷迷糊糊睡了過去,第二天,她本以爲穆涼會帶着她離開,誰知道穆涼竟然沒離開,也沒提出要離開的事情。
他們都太累了,睡到了中午,等她醒來,已是傍晚,穆涼做了一桌豐盛的晚餐,他把餐桌設在頂樓,白色的餐桌,白色的桌椅,玻璃瓶裡冰浸着一瓶葡萄酒,白色的餐桌上點着香薰蠟燭,一個小瓶子裡,插着一朵紅玫瑰,鮮豔欲滴,不遠處,就是一片深藍的海洋。
別墅,沙灘,海洋,浪漫的燭光晚餐。
他在幹什麼?
穆涼穿着一套白色的燕尾服,整整齊齊,胸口有一朵深藍色的襟花,藍寶石的袖釦,黑色的領結,頭髮梳得一絲不苟,整個人容光煥發,神采奕奕,玉樹臨風,英俊不凡,就像她初認識的穆涼,美好得如一塊美玉,漆黑的眼睛又黑又亮,帶着一抹溫柔。
喬夏心裡宛若驚濤駭浪,這究竟怎麼了?
昨天的穆涼,一身狂躁,無時無刻都在準備着爆炸,拖着她一起下地獄,一夜過後,穆涼卻如此神采奕奕,彷彿他們在新婚,所有的爭執,仇恨,都不在。
燕尾服這服裝,若是一個穿不好,就是服務生。
穿得好,就是風度翩翩的英倫王子。
穆涼就屬於後者。
震驚已經不足以表達喬夏的心情。
白瓷般的餐盤裡,擺放着精美的松露牛排,一旁是龍蝦濃湯,奶油雞酥盒,還有一道黑森林蛋糕甜品,非常豐盛,鮮美,看着就令人食慾大增。
穆涼風度翩翩地拉開她面前的椅子,像是一名正在追求者淑女的紳士。
喬夏心中越發震驚。
事出反常,必定有妖。
“你到底在想什麼?”喬夏問,完全弄不懂他的心思,穆涼,你是腦子有泡嗎?
似乎,他就沒正常過。
“我從未給你正式地做過一次西餐,嘗一嘗,好不好吃。”穆涼風度翩翩地說,燈光下的美人臉,英俊得不可思議,喬夏眼睛一刺。
他越是溫柔,她越是疼痛。
她明明,那麼想要靠近他,面前卻隔着刀山火海。
距離那麼近,又那麼遠。
“我媽說,如果以後遇上心愛的女孩,一定要好好地爲她洗手作羹湯,做一道你最擅長的菜,這世間唯有美食不可辜負,人的情義,心意,都能透過美食來傳達。”穆涼緩緩說,眼眸裡光芒細碎,如倒影了星光,整個長河星海都在他的眼底綻放。
他一直都是一個很有魅力的人,她比誰都清楚。
喬夏一點胃口都沒有,哪怕餓了一天。
“不管你做什麼,我決定的事情,不會改變。”喬夏無情地說,如果不分手,他們彼此折磨,那就是一輩子,他心中美好的喬夏也會煙消雲散。
這段感情,終究會走到終點。
“吃飯吧。”穆涼說。
喬夏微微閉上了眼睛,喝了一口濃湯,這是穆涼親手做的,他從來就沒做過一道完整的西餐,這一刀龍蝦濃湯做得非常地道,如他所說,美食不可辜負,人的心意真的能從美食裡體會出來。
她體會到了一片絕望。
牛排,慢慢地減少,她味同爵蠟,心思複雜,穆涼安靜地用餐,標準的用餐禮儀,她突然想到了他們定情的那一夜,那個穿着白色禮服的穆涼,那個驚才絕豔的穆涼。
她對穆涼說,我想當你今生唯一的紅玫瑰。
穆涼說,好。
心臟密密麻麻地痛,她不知道如何去排解這種心痛。
“穆涼,你回國吧。”喬夏說,放下了刀叉,“結束這段錯誤的婚姻,原本你我的相遇就是一場錯誤,繼續糾纏下去,一輩子都沒有希望,痛苦折磨彼此一輩子,你終究也會厭倦。”
“就算彼此折磨一輩子,我也不會放開你。”穆涼沉聲說,他定定地看着喬夏,眼底裡藏不住的陰鷙和偏執,“你這輩子,必須在我觸手可及的地方。”
“你說,你愛我,這就是你愛我的方式,寧願看着我痛苦,絕望,寧願折磨我,也不願意放手?”喬夏不可思議地看着他,冷冷一笑,“穆涼,你愛人的方式真是夠特殊。”
“你不是第一天知道我是什麼人,我是什麼性子。”穆涼一字一頓,字字如刀,“我的,就是我的,誰都搶不走,佔有慾也好,愛也罷,誰都不能從我身邊把你搶走。”
“沒有人搶走我,我只是……”喬夏深呼吸,忍住心中的疼痛,“我不愛你了。”
我只是不能愛你了。
僅此而已。
穆涼,你明白嗎?
有那麼多隔閡,有那麼多絕望的我們,怎麼走下去?
“不愛我?”穆涼脣角突然掠過一抹陰冷的笑意,那笑意詭異惡毒,喬夏心裡突然有一種不詳的預感,他想做什麼?穆涼慢條斯理地倒了兩杯紅酒,突然拿出一個小瓷瓶,輕輕地搖了搖,“你猜一猜,這是什麼?”
喬夏沉默,並且戒備地看着他,他到底想做什麼?
這氣氛詭異得她想要尖叫。
穆涼緩緩地往後一靠,渾身舒展,姿態放鬆,他半垂着眼眸,身上瀰漫着一股悲傷,“我突然想起了諾曼底一個愛情故事,人人所熟知的諾曼底,是一個戰亂,英雄的地方,卻不知道,那裡也有一個很悽美的愛情故事。一名美國大兵和敵方的女軍官在諾曼底相遇,相愛,卻因爲彼此的敵對,戰爭的殘酷,他們無法結合,悲傷之中,兩人悄悄地舉行了一次簡單的婚禮,只有兩個人的婚禮,無人祝福,他們在紅酒了,放了毒藥,深情交杯,殉情於諾曼底。”
喬夏眼瞳裡,倒影了紅酒的妖異,那滴血般的顏色,像是一把刀,射在她的心臟上。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穆涼。
他想殺了她?
他瘋了?
那一刻,她竟然不害怕,只覺得不可思議。
穆涼的心理病態,究竟到了什麼地步?
是她一步一步地逼着他,逼成了一個心理病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