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是因爲容妃強灌紅花時。王美人就在旁邊,卻沒有勸阻,所以被髮落到後院來,其實王美人真的很無辜的,一爲側妃一爲美人,容妃又正在氣頭上,她怎麼能勸得住。”四喜頗爲同情王美人無辜受罰。
拂曉微微點頭,與四喜一道往王美人住的地方走去,王美人住在東後院最邊上一間,尚未進門便聽得裡面傳來女子花枝亂顫的笑聲,“妹妹專程來看姐姐,姐姐怎的一句話也不說這般疏冷?”
“妹妹這可就錯怪她了,她是正忙着吃東西所以纔沒空搭理。”另一個尖細的女聲停了一下又咯咯嬌笑道:“三年了,妹妹在後院看來過得很好,人也比以前胖了,吃得也比以前多了,再這樣下去,說不定妹妹這身衣裳就該穿不着了。說起來妹妹這身還是三年前的舊衣吧?唉,真可憐,三年了也沒見做一套新衣,想想以前。妹妹的衣裳可是一套接一套,讓姐姐看得眼花繚亂呢!”
四喜露出一抹忿忿之色,低聲道:“又是李美人與曹美人,三年來她們時不時就要過來遭踐一回王美人。”
“呵,今時不同往日!”原先那個聲音一斂笑聲尖刻地道:“莫說三年就是三十年也不會再有新衣了,所以我勸姐姐一句,還是不要再胖下去的好,否則這衣裳都不能穿了可怎麼是好。”
“呵呵,妹妹此話差矣,想當初殿下曾誇過王妹妹骨肉豐盈,圓潤如珠;王妹妹想必是希望吃胖些能夠復寵。”聲音尖細些的是李美人。
曹美人吃吃一笑道:“是嗎?若真是這樣那妹妹就拭目以待,希望有朝一日王姐姐能夠重回九風苑,到時候妹妹一定跪地相迎,希望王姐姐不要讓妹妹一片期待落空。”
從頭至尾,拂曉都沒有聽到王美人說一句半句的話,只是任由她們挖苦諷刺。
待得取笑夠了後,兩人才結伴從屋中走出,拂曉先一步避到牆後,待她們走遠後方提步入內,一進門便看到一身形圓潤的女子背對着坐在桌前,雙肩不住抖動,彷彿是在哭。
“王美人。”四喜輕喚道,聽得有人叫自己,王美人連忙轉過身來,果是一臉淚痕,嘴邊還沾了幾顆飯粒,樣子有些可笑。在她身後的桌上放着一碗白飯,上面只有小小的幾片肉片。
王美人認得四喜卻不認得拂曉,待得知眼前這個絕美女子正是新入主王府的王妃時,慌忙下跪行禮,“王氏給王妃請安,王妃萬福。”
拂曉示意她起身之餘,雙眼細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她的五官不是極精緻卻給人一種舒服的感覺,只可惜此刻身形肥碩,臉圓臂粗,把五官都給撐變形了,身上是一襲半舊的衣裳,那些五色絲線所繡的花都已褪了色。
打量着眼前這個女子,一個念頭慢慢自心底浮起,化爲脣邊一縷不可見的笑意,溫聲道:“你就是王美人,怎的她們那樣說你你都不反駁?”
王美人苦笑道:“她們說的都是實話,妾身能用什麼話去反駁;且越說她們越來勁,倒不如什麼都不說,等她們無趣時就會離去。”三年來她一直都是用這個方法應對時不時造訪的曹、李二人。
“不爭即是爭嗎?”她淡淡一笑,替王美人拿掉不甚沾在臉上的飯粒。“孰不知這也是示弱的表現,會令她們更加得寸進尺。”
王美人心灰意冷地搖搖頭,“多謝王妃關心,不過已經沒事了,左右妾身已落得這樣下場,她們再得寸進尺又能怎樣。”
“難道你就不想再有翻身之日?”拂曉忽地冒出這麼一句話來,像在試探又像在暗示什麼,令晚蝶爲之惻目,公主這是要幫王美人復寵嗎?這可真是奇了怪了,以往公主是從不做對自己無利之事的。
王美人聽得這話眼睛爲之一亮,但轉瞬又黯淡如初,深深垂了頭道:“妾身早已絕了這個念想,殿下是不會原諒的。”
“是因爲柳妃?”雖然已經從四喜口中聽說了這件事,但她也只是聽說而已,幾分真假並不知道。
王美人絞着手指點頭道:“柳妃的孩子沒了,容妃被賜自盡,而妾身就被髮落到後院,至今三年。”這三年中她自暴自棄,暴飲暴食,全不管體形如何,任由其發胖,很快就由豐盈變成了徹底的肥胖,但是那又如何,左右她已經沒機會再見殿下了。
“真是容妃下的手,而你就在一旁袖手旁觀?”不知怎的,明明是在說柳青青的孩子,她卻感覺到一陣又一陣的恐懼,如果是她的孩子……
三年時間,一千多個日夜。足以模糊很多事情,可是關於那件事的記憶卻一些也沒模糊,清晰得彷彿就在昨天。
“容妃……她瘋了。”王美人沉默良久吐出這樣幾個字來,目光越過拂曉望向不知名的遠方,那裡是承載她記憶與曾經歡樂的地方,可是現在卻成爲痛苦的淵源,她不敢想。
“容妃是望族出身,一進府就被冊爲側妃,是王府中身份最尊貴的女子,而且她長得也很漂亮,對於出身貧寒的青青……不,現在該叫柳妃了。”她澀澀的改過稱呼,她落得今日這下場,雖說不能怪柳青青,卻也全因她而起,要說沒一絲怨意那是不可能的。
“容妃看不起青青卻嫉妒青青能夠得到殿下的寵愛。”拂曉輕而易舉地猜到了初進府的容妃對青青的態度。
“是,她嫉妒,但並不敢過份刁難,她認爲殿下對柳妃只是暫時的迷戀,待那新鮮勁過去後就會發現這個出身貧寒的女子一無用處,不像她除了容貌外還有龐大的家庭在後面,可以爲殿下效力。”
“容妃等了半年,沒有等來殿下對柳妃的冷淡。卻等來了柳妃懷孕的消息。她氣壞了,她認爲柳妃沒有資格孕育殿下的孩子,認爲柳妃卑賤的出身會破壞王室血統,但是殿下被柳妃迷戀住了,分不清好壞,她必須要糾正這個錯誤。妾身與容妃自幼相識倒也有幾分情份,所以曾多次相勸,無奈她不肯聽,且越來越偏執,最後趁着殿下不在,帶人跑到百靈居。強行灌下紅花,當時妾身就在旁邊,眼睜睜看着暗紅色的血染滿柳妃整個下身,好可怕,真的好可怕。四個多月的孩子就這麼沒了……”事隔那麼久,想起那個在自己眼前被打掉的男嬰依然止不住內心驚惶,“她以爲殿下就算知道了頂多也不過禁足罰俸而已,過一陣就好了,誰知,卻是連命都送掉了。”
拂曉凝神片刻忽地問,“這麼說來你全然是被牽連的嘍?那麼想不想重回九風苑?”看她所穿所食可見其在後院過得極爲艱辛,與九風苑難以相比。
王美人苦笑之意更甚,“妾身當然想,但這是不可能的。”
拂曉淡然一笑,“凡事皆有可能,也許你的厄運已經過了呢。”
平平淡淡,卻有一種令人不能置疑的自信,而王氏死寂的心湖再度泛起波瀾, 她深深拜倒,“若妾身真有一日能重回九風苑,那皆是王妃所賜,妾身縱是粉身碎骨也難報王妃恩典於萬一。”
拂曉微微一笑,睨了她一眼道:“縱是本宮有心幫你也要你自己不放棄自己才行,這身子肉殿下看到恐怕……”
王美人被她看得臉紅不已,拉着衣裳窘迫地道:“是,妾身明白,妾身一定會盡快減去這身贅肉。”
淺然輕笑間她起身欲離開,卻只得“噝”的一聲輕響,水藍裙幅被毛燥的凳邊給勾住了。
王美人慌忙過來查看,發現裙幅雖沒破,但那塊地方被勾得毛燥無比,這條裙子幾乎算是廢了,以拂曉的身份是不會再穿了。她慌得不知如何是好,生怕拂曉因此而生氣不再願意幫她。
“不礙事,左右這條裙子本宮也不喜歡,正要可以藉此機會扔了。”又安慰了王美人幾句後,她轉身離開。與四喜分開前囑她若有什麼事儘可到來儀閣找她。
“公主,奴婢不明白您爲什麼要幫王美人。”在只剩下她們主僕二人後晚蝶方纔將一直壓在心底的疑問問出,她可不相信公主僅僅只是因爲同情王美人的遭遇,她們與王美人不過剛剛相識罷了,王美人秉性如何她們根本不瞭解。
府中截了許多桂花樹,一路走來花香幽幽,始終索繞在鼻尖,拂曉隨手摘了片葉子在手中揉搓,“有何不好,王美人若真能復起,必會對本宮感激涕零,也就等於多了一個助手,勝過現在這樣孤身一人,何況……”她輕輕一笑,浮起幾許冷意,“你沒聽到四喜說嗎,王美人以前頗得陳相允喜愛,只因被容妃一事牽連才冷落至此,若是復起,必然能夠分薄柳青青與朱如水在陳相允跟前的恩寵;再者言,你覺得柳青青看到王美人會是什麼感覺,是否會經常想起被人打掉孩子時的痛苦?呵呵,如此一舉數得的事本宮怎能放過。”
恐怕最後兩點都是公主幫助王美人的動機吧,晚蝶垂下眼在心中微微一嘆,公主心心念唸的都是如何報復殿下與柳妃,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