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之後的日子裡。拂曉安心養胎,身子漸漸康復,雖還不能做太過劇烈的動作但下地走動已不成問題,孩子也在她腹中一天天長大。
朱如水送來的墨玉如意連同那隻香囊一起被她鎖入了庫房,雖然放棄這麼一個大好機會有些不甘,但往後漫漫歲月,機會總是會有的。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拂曉尚不知道正是自己這個決定避過了一次潛在的危機,令朱如水佈下的棋子化爲無用之卒。
朱如水並不知道拂曉改變了主意,依舊派人日夜緊盯來儀閣,起初尚不在意,但過了十來日依然不見來儀閣有動靜,不禁有了幾分急色,依她對朱拂曉的瞭解,她這位皇姐斷不可能放過這麼一個一石二鳥的機會,爲何遲遲不見動手?朱拂曉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朱如水煩燥地一拍桌子起身走到外面深吸了兩口帶着秋寒的空氣,以靜其心。碎金流蘇貼着髮髻垂落,在秋陽下閃着細碎而耀眼的金光。
難道她識破了自己的計謀,所以才按兵不動?不可能啊,她並不曾露出過什麼馬腳。想來想去還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喚過銀屏問其來儀閣那邊怎麼樣。銀屏只道一切皆跟平常一樣,並無異樣,而他們收買的那些人只被留在外面侍候幹些粗活,並不被允許進到裡面,很多事情都打探不到。
朱如水不耐煩地揮揮手打斷她道:“都是一羣飯桶,白花了我那麼多的銀子。”
銀屏明白公主這是在爲什麼心煩,當下道:“公主稍安勿燥,也許王妃是還沒想到這個法子,也許明兒個就有消息傳來了。”
朱如水緩緩搖頭,“不可能,以我對她的瞭解,只有一個可能,她放棄了這個機會,原因我不知道。”
銀屏正待要勸,只見朱如水嘆一嘆氣又道:“罷了,雖然有些可惜,但也是沒辦法的事,慢慢來吧,離她生下還有六個月,一切皆是未知之數。你讓那些人機靈着些,想辦法到裡面侍候去,否則總在外頭有個什麼用。”
“是,奴婢知道。”銀屏低頭答應之下又聞得朱如水問道:“金屏那邊怎麼樣了?還沒查出名堂來嗎?”
“是,金屏監視許久,並未發現攬月樓上下有何異常,一切皆如尋常時候。”說到這兒她覷了一眼朱如水小心翼翼道:“會不會二王妃只是與柳妃閒話家常?”
朱如水搖頭不語,顯然並不認同銀屏的話。彼時有小廝進來稟報說曹美人、李美人來了,她點點頭目光掃過遠遠站在外頭的曹李兩人,淺笑之餘用只有銀屏才能聽到的聲音道:“叫金屏想辦法從攬月樓下人嘴裡套出話來,我就不信攬月樓是水潑不進油澆不入的銅牆鐵壁。”
銀屏低頭,在曹李二人到來之前無聲地退下,她要去將主子的話轉達給金屏――那個被主子以偷竊之罪罰在柴房劈柴的人,而實際是爲了就近監視攬月樓動靜。
八月中旬的一天,在連下了幾天蕭寒的秋雨後終於放晴,秋陽高照,碧澄無雲,在屋內悶了許多天的拂曉終於得以走出房門,執一杯清茶在鞦韆上坐下,因着腹中身孕的緣故,她並不敢盪鞦韆,只以腳尖輕輕在地上點着,帶起微微的晃動,嵐風和若雪一邊一個看着,唯恐她摔下來。
八月桂花香,風動花搖,帶起一陣花香撲鼻而來,令人心情愉悅。來儀閣的花木在楊全與寧福兩人的打理下弄的很好,載種了許多菊花以及一些秋季的花卉,放眼望去只見花團錦簇,生機盎然,全然不像萬木凋零的秋季。
徐徐飲着茶,眼波盈盈漫過各式各樣的菊花,在看到一株少見的綠菊時停了下來,寧福最是機靈不過,忙將那盆菊花搬到跟前來方便她仔細看。垂落的手輕輕撫過卷屈細長的花瓣,綠菊又名綠荷,花朵碩大,遠望近觀兩相宜。
“咦,那是殿下嗎?”一旁的嵐風忽地說了這麼一句,拂曉訝然擡頭,順着她的目光望去,果見儀門外站着一個頎長的身影,果是陳相允,他似乎在猶豫要不要進來。
拂曉嫣然一笑,廣袖一拂起身迎風遙遙道:“殿下既來了怎麼不進來呢?”
陳相允驀地一驚,在遲疑一番後面無表情的走了進來,拂曉也不在意,叫人看茶後側首似笑非笑地道:“殿下是專程來看妾身的嗎?”
“當然不是!”陳相允立馬否認,隨即不自在地別過頭道:“本王只是恰巧路過此地,見這裡菊花開得好所以躊足觀看罷了,你不要誤會。”
拂曉不置可否地點點頭,踱到石桌前坐下,“殿下若是喜歡,妾身叫寧福端幾盆開得好的送到殿下那兒去。”
陳相允嗯了一聲,目光飛快的在她身上掃過。“聽太醫說,你身子都好了?”
她睫毛微動,垂視於杯中冒着熱氣的清茶輕聲道:“是呢,全賴殿下福廕庇佑,妾身和腹中胎兒才能安然度過這一劫。”
“本王……”陳相允頭一回在她面前表露出內疚之色,“本王沒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只是與你開個玩笑罷了,哪知你自己受不得激,豈能全怨本王。”說到後面他語氣又硬了起來。
拂曉撫着小腹淡淡一笑,他的內疚不過如此……
陳相允依着她旁邊坐下,沉吟片刻道:“後天就是中秋節了,宮中會照例設下中秋家宴,你和如水都要去。”
拂曉柳眉一挑訝然道:“柳妃不去嗎?”柳青青一心想在王面前盡孝,改變父王對她的印象,斷無理由不去。
陳相允神色一變,原先還不錯的心情頓時降到了谷底,擺出一張臭臉悶悶不樂地道:“青青不被父王允許參加家宴。”
“哦……”她目光一轉以手支頤蓄了一抹看不見的笑容在脣邊,“那殿下來找妾身,是希望妾身去求父王讓柳妃參加家宴嗎?”
秋風盤旋,捲起一片未及清掃的殘葉落在陳相允用楠木銀絲髮冠束起的頭髮上,“若真是這樣你會答應嗎?”
“不會。”她斷然拒絕,這個結果早在陳相允意料之中,若她同意才叫有鬼。
擡手想要替他取下頭上那片可笑的殘葉。卻在手剛伸出去時就被陳相允一把握住,一臉戒備地盯着她道:“你想做什麼?”
輕輕掙脫他的手,眼角飛揚,帶着一絲嘲笑的痕跡將殘葉取下擲於地,“怎麼?殿下怕妾身會害你嗎?”
“當然不是。”他笑,雲淡風輕,“你我是夫妻,爲夫怎麼會懷疑你呢。”
夫妻嗎?若互相傷害視之爲生死仇敵的人也能叫夫妻,那麼他們就算是吧。
“那麼殿下特意來看妾身,並不是爲了說柳妃的事吧?”她話音剛落就聽得陳相允低吼着否認:“我都說了不是特意來看你的,只是碰巧經過。經過!”許是眼錯,許是秋陽過於灼烈,她在他臉上看到了一絲異樣的潮紅。
“好吧,就當是碰巧經過。”拂曉嘆了一口氣,撥着耳下殷紅的珊瑚珠子道:“那麼殿下碰巧經過,然後坐在這裡就是爲了與妾身聊天嗎?”不知是因爲今日心情好,還是礙着腹中孩子不宜動氣,她與他並沒有像以往那樣針鋒相對。
陳相允輕咳一聲定定神道:“前幾日進宮,本王發現宮中的侍衛換了許多。”
“那又如何?”她問得輕描淡寫。
“還有城中禁軍突然增加了很多。”手指在石桌上輕輕一敲道:“本王雖然管着兵部,但宮中侍衛以及禁軍從來不歸兵部管。”
拂曉大致猜到了他此來的用意,卻不說話,只笑吟吟等着他自己說下去,陳相允停頓之後果然道:“那些皆歸大王兄管。”
“既是這樣,那換侍衛也好增兵也好,大王兄自然有他的用意在,殿下又操的是哪門子心呢?”
陳相允睨了她一眼冷冷道:“王妃還不明白嗎,那本王再說的明白一點,入秋之後受天寒影響,父王剛剛有所好轉的身體再度變差,而且比原先更加嚴重。”
拂曉起身繞着他徐徐走了一圈慢條斯理地道:“殿下是說大王子做這些是別有居心?一旦父王病逝,若非傳位於他,他就要發動兵變?這未免有些危言聳聽了吧。”
“這還不都是拜你所賜。”陳相允沒好氣地看了不解其意的拂曉一眼,“你三番兩次得罪兩位王嫂,不就是爲了讓我與二位王兄誓不兩立嗎?現在高興了?”
拂曉輕笑間帶起的得意之色氣得陳相允牙根直癢癢,又想不到什麼好法子,只得別過頭自個兒跟自個兒生氣,一張俊美的臉龐憋得通紅。
難得他會露出這般孩子氣的舉動,嵐風和若雪在一旁看得直想笑又不敢笑出聲,憋得那叫一個難受。
拂曉取過擺在果盤上的橘子在手中徐徐剝着,“就算真是這樣,那現在殿下和妾身說又是爲了什麼呢?難道想讓妾身與二位王嫂重修舊好,消除他們對殿下的敵視?”
“哼,別的不敢說,但是王妃要肯去賠這個理道這個歉,那太陽可真是打從西邊出來了。”他環手於胸冷冷道:“只要王妃肯幫本王一個小忙,本王就感激不盡了。”
“是什麼?”他的話勾起拂曉少有的好奇心。
“在中秋家宴上尋個機會將這個異常的變動告之父王。”他鄭重地道。
“這件事殿下自己就能做,何必還要借妾身的口呢。何況……”她扶一扶鬢邊的珠花怡然道:“以父王的精明這些事怎可能瞞得過他。”雖然與安南國王只有幾次接觸,但她已經斷定他是一個極精明強幹的人,“再說了,殿下不是掌着兵部嗎,就算大王子二王子真有心做亂,殿下大可調兵入京平定叛亂。”
“王妃可曾聽說過遠水解不了近渴這句話,等他們入京,本王墳頭上都該長草了。”陳相允沒好氣地回了句,沉默片刻又道:“至於父王……換做以前自然不會,但現在……”他嘆了口氣道:“你還不知道吧,自病情加重後,父王精神一日不如一日,很多事都顧不過來,我不明白他爲何到現在還遲遲不立儲君。”
拂曉端坐不動,一襲流雲絳紫錦衫自石凳上垂落於地,“父王自有他的打算,不立儲君就意味着三個人都有機會,也許父王還要觀察一段時間看看誰纔是最適合的人選。”
陳相允默然不語,目光從她微凸的小腹上滑過,一個念頭驟地竄了出來,父王莫非是在等這個孩子?
想到這個可能頓覺一陣後怕與慶幸,當初他可是差點毀了這個重要的籌碼,幸好留住了,沒有鑄下大錯。
拂曉理一理裙裾上的絲絛道:“就算真是這樣,那妾身爲什麼要幫殿下呢?”她擡眼,笑意如初,但眸光已冷,在夫妻的假像下是互相仇視的兩顆心。
“爲了你自己。”來之前陳相允已經想到了說辭,是以也不着急,慢悠悠飲了口茶道:“安逸、榮華、錦衣玉食,奴僕成羣,這一切的一切都建立的權勢名位上,一旦本王在這場奪位之爭中失利,眼前這一切就會化爲泡影,你我都將成爲他人砧板上的魚肉。”
“那又如何,眼前這一切不過是過眼雲煙罷了,妾身並不在意,反倒是更願意看殿下如何走到那一步呢!”她連連冷笑,恨意淋漓。
“那孩子呢,你忍心讓他也與你受一樣的苦?囚禁、流放,甚至殺頭?”冷笑因他這句話倏止,但仍不願示弱地道:“別忘了這個孩子是你強迫我留下的,現在卻又想拿他來制約我,不覺太可笑了嗎?”
他端然而坐,目光灼灼迎向她,良久銜了一縷笑意撫上她秀美的臉龐:“也許以前確是這樣,但現在……你的目光不同了,王妃,你已經在意上了這個孩子。”
拂曉沒料到會被他看出來,緊緊抿着脣不發一言,孩子……因爲你我要放棄最初的打算了嗎?唉,真的很不甘心啊。
“不着急,王妃可以慢慢想,本王就在這裡等。”一次又一次,他似乎已經將逼她當成了常事。
銀牙緊咬,極至牙齦痠疼方纔吐出違心之語:“好,我答應你。”
“那就有勞王妃了。”他露出一抹比秋陽更加耀眼的笑容,又一次佔了上風,這種感覺真是容易讓人上癮,“那本王就不打擾王妃靜養了,後日本王會來接王妃一道入宮。”
“殿下準備就這麼走了?”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準備起身走人的陳相允,“妾身都答應幫殿下這麼大的忙了,殿下是否也該拿出點誠意來?”
“那你要什麼樣的誠意?”他重新坐下,看她準備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