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廷瞪大眼睛看着陳子錕,一臉的不相信:“大錕子,你行啊,悶不吭聲的連彼得堡俱樂部都去玩過了,說說,大洋馬啥滋味?”
陳子錕道:“我過來的時候,看見一個洋妞從汽車上下來,梳着兩條金色的麻花辮,穿一身素花布拉吉,清純中帶點風塵味,就進了對面的彼得堡俱樂部,不過我可沒上去。”
李耀廷嚥了一口涎水道:“我知道你說的是誰,那是俱樂部的頭牌娜塔莎,那可不是一般人玩得起的高檔貨色,聽說她的主顧都是租界有頭有臉的主兒,經常用汽車拉去包夜,一晚上這個價。”
說着伸出兩根手指:“二十塊,真他媽的貴,難不成是鑲金的。”
陳子錕笑笑道:“最近沒啥事,我天天到你這裡玩怎麼樣?”
李耀廷喜道:“那敢情好,最近有幫小癟三過來軋苗頭,大概想挑事,有你在這兒鎮着我也放心。”
直到半夜陳子錕纔回到精武會,又被劉振聲發現,但這次他沒有找陳子錕談話,而是嘆了口氣走開了。
第二天中午,陳子錕吃完飯又出去了,根本不管武館裡的事情,大家忙着搭救被捕的學員,也沒空管他,到了傍晚時分,陳子錕還沒回來,農勁蓀卻怒形於色的來了,憤憤道:“這個陳真,當真看錯了他。”
劉振聲忙問道:“農大叔,怎麼回事?”
農勁蓀痛心疾首道:“我看到陳真在白俄人開的妓院附近晃悠,還和彈子房裡的小流氓稱兄道弟,吃喝嫖賭,他是佔全了,霍師傅的遺訓完全沒放在心裡啊。”
劉振聲眉頭緊皺,道:“等他回來我會徹查此事,如果屬實的話,自當逐出門牆。”
農勁蓀這才稍稍平息了一下憤怒,道:“被捕學員的事情有眉目了,我託了工部局一位有身份的大人物代爲說情,巡捕房說了,只要繳納保釋金,明天就能放人。”
“農大叔您辛苦了。”劉振聲鬱悶的心情終於好受了一點。
當夜,陳子錕竟然徹夜未歸,直到第二天早上晨練的時候仍未出現,劉振聲再一次的失望了。
農勁蓀湊了一筆錢繳納了保釋金,將被捕的學員們救了出來,當他們走進精武會大門的時候,受到的是如同英雄凱旋般的歡迎。
歐陽凱等人講起了當日的遭遇,那些沒參加遊行的學員們聽到西捕開槍的時候都是義憤填膺,聽到歐陽凱等人和巡捕英勇鬥爭的時候無不熱血沸騰,突然有人問起:“五師叔那時候在哪裡?”
一時間冷場,參加遊行的學員們都低頭不語,半晌歐陽凱才道:“槍一響就看不見五師叔的人了。”
下面嗡嗡一片,大家都對五師叔的怯懦表現極是不滿,再加上近日來五師叔整天不見人影,練功都陷入停頓,起初大破虹口道場建立的威信已經逐步消散於無形,取而代之的是失望和鄙視。
“咳咳,都回去練功!還嫌鬧得事情小麼。”劉振聲威嚴的聲音響起,大家各自散去,但是私下裡卻又聚在一起,討論着五師叔的種種不是。
“天知道虹口道場是不是他砸的,反正誰也沒進去看過。”有的學員這樣說。
“聽說那個岡田武是被電死的,根本不是被打死的……”也有人神神秘秘的這樣說。
幾個學員在大門口附近議論着,忽然看到陳子錕回來,立刻停止了交談,若無其事的站着左顧右盼,卻不向他打招呼。
陳子錕在彼得堡俱樂部附近熬了一夜,正犯困呢,哪裡顧得上搭理他們,匆匆向宿舍走去,走廊裡遇到了司徒小言,小師妹怯生生道:“五師兄,大師兄讓你去見他。”
“哦,知道了。”陳子錕打了個哈欠,依然往自己的房間走去,小言跟在後面說:“大師兄說你一回來就去。”
陳子錕無奈,只好前往劉振聲的房間,小言跟在後面緊走幾步,終於鼓起勇氣問道:“五師兄,他們說你和那些……不好的女人混在一起,是不是真的?”
“你覺得呢?”陳子錕反問道,同時心裡一驚,看來自己的行蹤已經暴露了啊。
“我不相信五師兄會做那種事情。”小言道。
“那不就結了。”陳子錕聳聳肩膀,敲門進入劉振聲的辦公室。
這次劉振聲沒有苦口婆心的教育他,而是開門見山的問道:“陳真,有人看見你經常出沒於煙花之地,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我希望你能解釋一下。”
陳子錕道:“大師兄,我沒什麼可說的。”
劉振聲心裡僅有的一點亮光也熄滅了,他打開抽屜拿出薄薄一疊鈔票說:“陳真,你已經不適合繼續留在精武會了,這裡有些錢你先拿着,不枉我們師兄弟一場,不管你到哪裡,都要記得自己曾經是霍元甲的徒弟,曾經是精武會的一份子,不要做令師父在天之靈蒙羞的事情。”
陳子錕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了鈔票,對劉振聲鞠了一躬道:“大師兄,感謝你這些天來對我的照顧,我還有事,就不去醫院向東閣辭行了,再會。”
劉振聲沒有料到陳子錕竟然如此毅然決然的離開,半點留戀之意也沒有,他擺擺手,示意陳子錕可以離開了,聽到屋門關閉的聲音,他長嘆一聲,望着師父的遺像道:“師父,陳真武功雖高,品行不端,爲了不讓他帶壞精武會的風氣,弟子只好如此了。”
遺像裡的霍元甲依舊風輕雲淡,似乎看破一切世事。
陳子錕回到自己房間,將不多的幾件衣物和槍械刺刀打了個小包袱就要出門,卻看到司徒小言倚在門口,眼圈有點紅:“五師兄,你真要走?”
“又不是不回來了,有什麼傷心的,對了,有件事請你幫忙。”陳子錕道。
“什麼事?”
“如果有我的信,幫我保存起來,我會回來取。”
“記住了。”
陳子錕衝司徒小言笑了笑,拎起包袱出門了,學員們看見他捲鋪蓋了,都站在院子裡竊竊私語,忽然歐陽凱攔住了他的去路,道:“五師叔,我向你挑戰。”
“我不接受你的挑戰。”陳子錕道。
“爲什麼?”歐陽凱不解。
“因爲我已經不是精武會的人了,你不必通過打敗我來證明什麼。”陳子錕繞過了歐陽凱,忽然又停下轉身對他說:“這些天來,你每晚都偷偷起來練拳,如果僅僅是爲了打敗我,那未免志向太小了些。”
說完徑直離去,留下歐陽凱摸不着頭腦,到底怎樣纔算志向遠大?
……
陳子錕把行李丟在了彈子房,昨天確實有些小癟三來尋釁滋事,妄圖收取保護費,他亮了幾手功夫便將對方嚇退,彈子房老闆彼得羅夫聽說之後很是高興,允諾他一個星期十塊錢的薪水,不需要做什麼具體的工作,只要在彈子房守着便可,所以他也不愁沒有落腳之地。
彼得堡俱樂部和彈子房就隔了一條馬路,陳子錕每日坐在窗口觀察動向,李耀廷多次主動表示,如果大錕子對娜塔莎有意思,自己可以預知薪水借給他一度春宵,陳子錕只是一笑置之。
傍晚時分,天灰濛濛的,外面淅淅瀝瀝下着小雨,彈子房裡沒幾個客人,陳子錕陪李耀廷打完了一局,正百無聊賴的站在門口抽菸,忽然看到一輛工部局牌照的黑色小汽車駛來,正停在彼得堡俱樂部樓下。
陳子錕的心臟強勁的跳動起來,多日的守株待兔終於見了成效,他急忙轉身衝李耀廷道:“把我的包袱拿過來。”
李耀廷道:“等會啊,我幫你鎖到櫃子裡了,那玩意萬一被人看見可不是好事。”
他指的是陳子錕那兩把駁殼槍,穿單衣的季節肯定不能在光天化日下帶槍,而彈子房又是人來人往的所在,還是鎖起來比較安心。
他這邊慢條斯理的開着鎖,那邊陳子錕卻看到娜塔莎從樓上下來鑽進了小汽車,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他立刻推起放在門口的腳踏車,衝進了雨霧裡。
當李耀廷拿着包袱從儲藏室出來的時候,那還有陳子錕的影子。
下雨天,汽車速度不快,陳子錕騎着腳踏車一直跟在後面,沿着大馬路來到外灘附近一處豪華公寓樓,汽車在樓門口停下,馬來侍者撐着雨傘過來迎接,娜塔莎鑽出汽車,扭着腰肢進了大樓,跟在後面的陳子錕注意到,大樓裡有兩個印度巡捕把守,而且來來往往的都是歐洲人,想混進去可不大容易。
轉念一想,既然來了,不拼一把怎麼對得起自己,他壓低帽檐,將西服的領子豎了起來,遮住了面孔奔向大樓,砰砰的敲門,馬來侍者慌忙過來開門,不等對方說話,一串流利的英語就罵了過去,責怪他開門晚了,兩個印度巡捕聽見罵聲,哪敢上前盤問,任由他闖了進去。
進了大樓,陳子錕才忽然醒悟,自己啥時候變得英語這麼純熟了,看來記憶中的某些部分已經恢復了,至少學過的知識和技能沒丟。
公寓裡裝修豪華,走廊裡鋪着地毯,一間間房門上掛着帶號碼的銅牌,原來這裡是租界工部局官員公寓,怪不得有巡捕把門,擡頭看去,娜塔莎光潔圓潤的小腿正在樓梯上拾級而上,他趕緊跟了過去,遠遠看着她進了三樓一個房間,守在樓梯間耐心等了十分鐘,估計裡面熱身運動已經結束的時候,走過去敲響了房門。
一串腳步聲響起,房門拉開,兩個人都驚呆了,陳子錕發現開門的並不是娜塔莎的老主顧洛克,而是另外一張歐洲面孔,只穿着浴袍和拖鞋,露着胳膊和胸口的黑毛,而這個歐洲人也驚訝的發現門外站着的竟然是一箇中國人。
“What the fuck are you doing!”歐洲人張口便罵。
陳子錕一拳砸在對方面門上,打的他滿臉開花,同時擡腿一記側踹,將他踢進了屋裡,這才關門回身罵道:“Fuck your mother!”